1.16 14 狮子来了
14 狮子来了

“此时此刻,要是有一瓶大象酒就好了。”坐在折叠椅上的雪颢对翰文说。

夕阳西下,晚霞满天,飞鸟归林,微风轻拂,正是草原上最惬意的时刻。喝点小酒,看着动物奔跑,绝对酸爽无比。

翰文站在旁边,摄像机放在面前的三脚架上。他没在拍摄,不过准备随时开机,拍下象群的有趣场景。

“是呀,我去看看有没有大象嚼过的玛鲁拉果子,拣些回来给你泡在水里,就是大象酒啦。”翰文也学会了雪颢的辣口调侃。

“我钟爱的喝法是将它倾倒在冰块之上,辛辣的酒精和柔滑的奶油夹杂在冰块里,一点点黏稠,一点点爽朗,一点点热情,非常适合大草原的狂野风格。”

背后传来道格的声音,“阿玛鲁拉可以有,我们男人最喜欢的威士忌也要有。”

雪颢和翰文回头,看见道格一手拿着一小瓶阿玛鲁拉,另一只手上是半瓶格兰菲迪威士忌。跟在身后的纳姆朱两只手捧着四只方方的玻璃杯。

“道格,你听得懂中文了?!太厉害了。”雪颢雀跃着说。

“哪里,我只听懂了阿玛鲁拉一个词。在黄昏的草原上请你们喝酒本来就在我的计划之内。作为你的非洲教父,我当然知道你喜欢喝大象酒。你刚才还说了什么?”

“我说阿玛鲁拉放在冰块上喝最美味。”

“我的公主,冰块真的没有,改天我们去肯尼亚山顶的冰川喝吧。”

“你已经想得很周到了。真不愧是一位英国绅士。”

“哈哈,你知道在今天的英国,说人像绅士其实是骂他顽固守旧迂腐,我们的年轻人更喜欢像美国人那样豪放不羁爱说脏话。”

“格兰菲迪是我第二喜欢的威士忌,我的最爱是麦卡伦。”翰文接过道格递过来的半杯威士忌。

“麦卡伦我也有,回营地就可以喝,再配点桑布鲁的烤羊腿。下午听说你爷爷是象牙雕刻大师时我是想不给你喝的。”道格给自己也倒了半杯,在翰文旁边的折叠椅上坐了下来。

纳姆朱说他喝小半杯阿玛鲁拉就可以了,他得保持清醒,晚上还要和另两位兄弟轮流值班。

“要不然,你明早醒来可能会挂在远处的树梢上。”纳姆朱指着翰文说。

“还会醒来吗?”翰文问。

“会的。猎豹有把活的猎物挂在树上,慢慢享用的习惯。”

“哈哈,好冷的笑话。我的肌肉没有你结实,猎豹应该更喜欢你。”

“你不知道猎豹闻到我们桑布鲁人的气味就会跑得远远的吗?”

“那待会儿把你的束卡借给我作床单吧,猎豹就不会来找我了。”

一会儿,开皮卡车的蒙博亚和弗兰克端着两只大大的不锈钢盘过来了。盘里有白玉米面做成的乌嘎利,有好几根整玉米,还有煮熟的带骨羊肉,居然都是热气腾腾的。

“我最爱的玉米君来了。”雪颢抓了一根玉米棒子,张嘴就啃,不管不顾淑女风度。

翰文记得雪颢说过草原上是不允许生火的,便问蒙博亚是如何把牛羊肉煮熟的。蒙博亚说这些都是在出发前就做好的,他们带了一个小小的酒精炉,锅里加点水,再把不锈钢盘放在上面蒸了一会儿。

“这是我教他们的,用的是我妈妈蒸包子的方法。”雪颢边说边伸手做了个V形手势,继续低头啃她的玉米。

“哈哈,我们的雪颢还在传播中华文明呢。他们学会做包子了没有?”

“还没有。他们做出来的都像比萨。”雪颢从背包里拿出一只纸袋,将啃光的玉米棒子放进去,然后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大象酒,再伸手抓了根羊肉开始啃。这可爱率真的姑娘小时候肯定是个假小子,翰文心想。

晚餐过后,太阳已经在地平线上悬悬欲坠了。道格招呼大家一齐动手,从皮卡车上往下搬东西、搭帐篷。

道格注意到翰文看着大帐篷发愣,便解释说,在草原上巡逻时为了安全,大家必须睡在一个帐篷里。通常他会带着小女儿玛莎,在帐篷中用帘子隔出三分之一的地方给两位姑娘,但前几天玛莎回伦敦参加筹款活动了。

道格说,在野外巡逻保护野生大象既辛苦又危险。太阳曝晒、蚊虫叮咬、无法洗澡是家常便饭,还有可能染上疟疾、黄热病等传染病。他通常不愿安排女志愿者去野外巡逻,她们在营地做些文字工作,或者去内罗毕做宣讲也挺好的,但雪颢每次都抢着要来野外。好在雪颢就像他自己的女儿一样,不然还真有点不方便。

“有一天她会找到自己喜欢的人,离开我们,继续前行,但我希望她能经常回来看看我们和这些可爱的大象小象。”道格看着从皮卡车往下搬运东西的雪颢说。

“很少有人会在你们这儿工作很长时间吧?”翰文问。

“志愿者通常会工作两到三年,然后回到欧洲或是美国找工作、建立家庭。有些人在生儿育女后会在寒暑假带着一家人回来做义工,培养孩子对野生动物的热爱。不过弗兰克是个例外,他已在这里专职工作五年多了。”

“他的家人呢?”

“他妻子在联合国环境规划署内罗毕办公室工作,他的两个子女在内罗毕上国际小学,所以他每周都回内罗毕和家人团聚。”

“那倒是挺好的。”

“你的家人呢?你结婚了吗?”道格看着翰文问。

“我曾经有过一段短暂而幸福的婚姻。”翰文摇了摇头,他没法说下去。往事仍然痛彻心扉,他不想在这个美丽的黄昏、在这么静谧的大草原上痛哭失声。

道格感觉到了翰文内心的痛苦,转移了话题:“雪颢真是个好姑娘。我希望有一个胸怀像非洲大草原一样宽广的男人好好照顾疼爱她。她看起来大大咧咧、坚强无比,其实内心也很敏感很脆弱的呢。”

“会有的,追求她的男人肯定不少。”翰文说。他想说纳姆朱还想把雪颢变成第四个妻子呢,又觉得这么说不太礼貌,便打住了。

月光皎皎,大草原罩上了一层轻纱,远处的青山隐约可见。他们躺在帐篷里,每人一个睡袋,睡袋下还铺着一张防水垫。翰文和衣躺在帐篷里,一点睡意也没有。他的左边隔着帘子躺着雪颢,右边躺着弗兰克。弗兰克右边是蒙博亚,再右边是道格。道格的右边是一支半自动步枪。

纳姆朱在外面守夜,后半夜和蒙博亚轮换。

这是翰文第一次睡在非洲的大草原上。虽然有点硌,但他觉得青草的味道很好闻。他想起了大学时和同学们在香山顶上等日出的时光。一排人坐在悬崖边的草地上,闻着青草的味道,看着一轮红日喷薄而出的那一刻真是美妙极了。也许明天可以早起看草原上的日出。

大学时光、西藏之旅、海边的简朴婚礼、下班后偶尔去后海听歌、周末去爬香山或是去青龙峡划船……一幕幕往事涌上脑海,翰文觉得可能又会是一个不眠之夜了,赶紧压制住内心的波动,翻了一个身,开始数绵羊。

“睡不着?”翰文发觉自己正对着雪颢的脸,能感觉到她的呼吸,还闻到了她那少女特有的体香。

“嗯,第一次在大草原上睡,有点不习惯。”

雪颢从帘子下伸手过来,轻轻拍了拍翰文的脸说:“想象你是在风平浪静的湖边,会有用的。”

翰文闭上眼睛,想象自己躺在一汪碧水的湖边。倦意袭来,他慢慢坠入梦乡。

一声咆哮把翰文惊醒,他一翻身坐起来,伸手就去抓放在头顶的摄像机。这是他长年当战地记者养成的习惯。无论是住五星级酒店还是睡在战壕里,摄像机以及装护照、现金和手机的背包总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一听到响动就抓起这两样物品先找安全地方,再打开摄像机看有什么可拍的。

“别动。”雪颢低声说,伸手按住了翰文的手。

“是什么?”翰文问。

“狮子来了。”雪颢说。

又传来了一声低吼,从另一个方向。狮子来了,还不止一只。对于翰文来说,这比深入战区还要可怕。也许他们被一群狮子包围了。穿着红色束卡的纳姆朱也不能阻挡他们,薄薄的帐篷被它们一爪撕烂,道格还没来得及扣动扳机就被扑倒了,而他和雪颢只能在狮子的灼灼目光中瑟瑟发抖。

“怎么办?”翰文发觉自己的声音有点颤抖,心想他们会不会认为我这战地记者有点浪得虚名。

“不要慌,狮子不知道帐篷里有什么,不会冲进来的。”雪颢用手指轻抚翰文的手臂,以示安慰。翰文发觉雪颢的手指很温柔很细腻。

又传来了几声低吼,从不同的方向。一直在旁边侧耳倾听外面动静的道格说:“狮子好像要攻击大象。”

“不会吧?狮子敢来攻击大象?”翰文有点吃惊。难道这里的狮子饿疯了?

“狮子攻击大象的事并不鲜见,通常发生在有大象受伤的时候。估计今晚是狮子闻到了受伤小象的血腥味,准备发起群攻了。”

“我得拍下这难得的一幕。”翰文听说狮子不是朝他们来的,就放心了。他从睡袋里爬出来,穿上鞋子,抓起摄像机往外走。

“轻点。这个时候千万不能惊动狮群。这里连树都没有,狮子过来咱们就无处可逃了。”跟在身后的雪颢说。道格也拎着步枪轻手轻脚跟在后面。

翰文将帐篷的拉链拉开一条缝,伸出头去观察。手持长矛的纳姆朱听见响动,回头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朦胧的月光下,翰文看见象群头朝外围成一个圆在转圈,长长的象牙泛着微光。左前方离帐篷200米的地方,三只狮子在匍匐前行,右边不远处的灌木丛中也传来了嗦嗦的响声。

翰文钻出帐篷,站在纳姆朱旁边,举起摄像机刚要拍摄,道格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说:“别在这里拍。这里离它们太近,很危险。我们必须去车里,情况不妙就得开车撤离。”

一行人蹑手蹑脚上了车。翰文发觉三脚架还在草地上,只好站在车中间,用肩扛着摄像机拍摄。雪颢提醒翰文千万别开闪光灯,翰文指着显示屏对雪颢说这台摄像机是专门用于战地拍摄的,具有自动红外夜摄功能,不过拍出来的画面是黑白的。

显示屏上的画面虽然是黑白的,但比肉眼要看得清楚。翰文缓缓移动摄像机,发觉刚才看见的三头狮子又向前移动了几十米。这三只都是母狮,后面不远处还有一头毛发耸立的雄狮也在往前走。镜头往右移,翰文看见灌木丛边缘出现了好几只狮子。他仔细数了数,共有四只母狮和两只雄狮。这两拨狮子要么是一个很大的家族,雄狮都有两头;要么是两个家族,今晚放下领地纷争,携爪猎象。

“大象为什么一直在转圈?”翰文问道格。

“要是白天,估计山牛早就带着其他公象出来驱赶狮子了。晚上大象视力不好,只能采取集体防守的阵势。它们不停转圈是要把小象圈在中间,不给狮子以进攻的机会。”道格一边用望远镜仔细观看,一边回答翰文的问题。

两边的狮子缩小包围圈,慢慢逼近象群,但它们没有发起进攻,而是跟着象群转圈,并不停地发出低声咆哮。

站在翰文身旁看显示屏的雪颢说:“通常只负责守护领地的雄狮今晚都出动了,看来今晚大象是凶多吉少呀!”

道格说:“也不一定。母狮体重大概是130公斤,雄狮大概是190公斤,而像阿沙卡和山牛这样的成年大象体重是5吨以上。在成年大象眼里,这些狮子就像小猫一样不足为惧。唯一需要担心的是那头受伤的小象,还有那头才几个月的小家伙。如果小象落单了,狮群就会蜂拥而上,把它拖进灌木丛。到那时,即使阿沙卡和山牛冲上去也没用了。”

“那我们要不要对天鸣枪把狮子吓跑,帮帮小象?”翰文问。

“不能这样做。大象要生存,狮子也要生存,这是自然法则,我们不能干涉。”道格回答,语气很坚定。

狮子不断缩小包围圈,大象们继续紧张地转圈,不停挥舞长长的鼻子和巨大的象牙。突然,一头母狮一个弹射一跃而起,落在一头中等个大象的脖子上。它四爪紧紧扣住大象的背脊,张开大嘴咬住大象的脖子使劲撕扯。中等个大象拼命挣扎,步伐趔趄,脱离了大象的队伍。

另外三头狮子冲了上去,但它们没有集体冲向中等个大象,而是绕过它,冲向了象群。

狮子们这是要干什么?难道嫌中等个大象不够大,要去攻击阿沙卡吗?翰文拉近镜头,看见象群出现了一个缺口,里面露出了一头小象的屁股。光线不足,看不出是不是下午受到攻击的蒙嘉。

原来狮群用的是声东击西的战略。刚才那头勇猛的母狮冒着生命危险冲上去攻击站在外圈的大象,但狮群的真正目标其实是藏在内圈的小象。

眼见冲在最前面的公狮就要够着小象了,旁边一头大象猛冲过来,用一双又长又粗的象牙挑起公狮往外一掀。公狮在空中打了个滚,跌入几米开外的草丛中。紧随其后的两只母狮只好停下步伐,对着大象低声咆哮。这头大象毫不退缩,对着两只狮子挥舞着象牙,长鼻竖起,大嘴张开,发出声声大吼。隔着几十米的翰文觉着车窗在微微震动,耳膜隐隐生疼。

其他大象并未陷入混乱,一边移动一边缩小圈子。仅几分钟时间,刚才的缺口就被补上了。狮子们见无机可乘,只好继续跟着转圈。

奇怪的是,并没有大象出来解救被母狮拖出队伍的那头中等个大象。独挑公狮的那头大象对着母狮吼叫了一通后,仍然紧贴着象群转圈。估计它们必须保持队形不乱,以免被狮群各个击破。

母狮骑在中等个大象背上又撕又咬。从灌木丛窜出来的几头狮子朝着这头半大象冲过来了。翰文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同他一起看着屏幕的雪颢也非常紧张,她又紧紧抓住了翰文的胳膊。

“道格,我们真的不能帮这头大象吗?我看它有点像九岁多的图尔卡,平时特别活泼可爱的。”雪颢忍不住再次问道格。她很喜欢图尔卡,实在不想它成为狮子的盘中餐。

“的确是图尔卡。”用望远镜认真观察象群的道格回答说,“但我们帮不了它。我不能对着狮子开枪,狮子也是受保护动物。如果对天开枪很可能会惊散象群,让狮子有机可乘,那岂不是帮倒忙?”

“我觉得这几只狮子未必能对付图尔卡。”纳姆朱说。

“真的?我看狮子们抓不到小象,准备集中火力攻击它了。”翰文说,不相信好几头狮子还搞不定一只未成年的大象。

“你且看着。就我对图尔卡的了解,它的力气是很大的,平常跟其他小象打架总能占上风。”纳姆朱带着肯定的语气说。

图尔卡仍在顽强挣扎。它四腿直直站着,左右摇晃,试图把母狮甩下来。它一边挣扎一边后退,试图靠近象群,重新回到队伍中去。

从灌木丛中冲过来的狮子绕着图尔卡上蹿下跳,两只狮子先后跃起试图骑上图尔卡的后背,但由于图尔卡不停蹦跳,没有成功。

如果图尔卡忍不住疼痛倒在地上,狮子们肯定会一拥而上,咬住它的脖子。看来母狮的攻击并不致命,它刚才没能咬住图尔卡的喉咙或是动脉。未成年大象体型也比狮子大很多,而且皮粗肉厚,草原之王狮子也不好下口啊。

图尔卡已经靠近象群了,母狮还在撕咬。这真是一头顽强的狮子,估计远处的草丛中有两只狮宝宝嗷嗷待哺呢,所以今夜拼了狮命也要逮只大象回去。

突然,一条长长的象鼻扬起,啪的一声抽在母狮身上。母狮吃不住痛,从图尔卡身上跌落到地上,图尔卡抬腿就踩。翰文的内心又变成为落地的狮子担心了。

母狮在地上打了两个滚,躲过了这一大脚。然后爬起来,退到一边,趴在地上。估计是受伤了或是体力消耗过大。

图尔卡退回了象群,大象又形成了一个没有罅隙的圆圈。其他狮子继续跟着转圈,但看得出来不如刚才威风凛凛了。

双方又对峙了十多分钟。那头勇猛的母狮率先一瘸一拐离开了,它的同伴也随之撤离。另一伙狮子逗留了一会儿看看仍然没有机会,也转身消失在灌木丛中了。

大象们停下了脚步,但没有放松警惕,仍然保持着圆圈队形,把小象围在中间。

翰文说今夜大象可能要度过一个不眠之夜,它们还得提防两伙狮子杀回马枪。

道格招呼大家回帐篷继续睡觉,说按照他对狮子的了解,它们已经筋疲力尽,今晚肯定不会出现了。

“草原上的动物,无论大小,都活得非常不容易啊!”翰文一边收拾摄像机一边感叹。

“你知道这句非洲谚语吗?每天早晨,羚羊睁开眼睛,所想的第一件事就是:我必须比跑得最快的狮子跑得更快。否则,我就会被狮子吃掉。就在同一时刻,狮子从睡梦中醒来,在脑海里闪现的第一个念头是:我必须能追得上跑得最慢的羚羊,要不然我就会被饿死。于是,羚羊和狮子一跃而起,迎着朝阳跑去。”道格说。

“对于这些野生动物来说,每一天都可能是最后一天,每一天都必须为活下去不停奔跑,才有可能见到明天的太阳。”雪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