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战争
无秩序的宿营引起的危险——意外的援军——贵族们的可悲处境——募化修士的拜访是援救之兆——普鲁特少校过分的殷勤给自己招来一场风暴——一发枪弹,战争信号——施洗者的行动,马捷的行动和危险——水桶的埋伏保全了索普利佐夫——骑兵的增援,对步兵的袭击——塔杜施的行动——首领的决斗被背信打断——大管家以坚定的策略倾斜了战争的天平——盖尔瓦齐的流血事件——作为宽宏大量的胜利者的监督
这批人沉沉睡去,无论进来几十人
还是灯光闪烁,都不曾把他们惊醒,
入侵者犹如那名为“割草者”的蜘蛛
进击瞌睡的苍蝇一样来突袭贵族:
几乎没有一只来得及嗡嗡叫一声
就已被凶恶的天敌伸出长爪扼住。
贵族们睡得比那些苍蝇还要沉稳:
虽说他们的双手都已被牢牢捆紧,
如同刚被放倒的庄稼束上了草绳,
他们仍无声地躺着,仿佛没有生命。
在全县的贵族中只有水桶一人
豪饮之后仍然能保持头脑清醒,
他须把两小桶蜜酒一口气喝光,
那舌头才会打弯,双腿才会摇晃。
此人虽说喝得过量,睡得很酣畅,
却未失去知觉;他睁开一只眼睛
看到噩梦般的景象!就在他上方,
两张可怕的面孔正在把他打量,
每一张脸上都长有两撇八字胡
冲着他喘气,胡须触到他的嘴上,
四只手绕着他挥动像四只翅膀;
他吓得想画个十字却无法动弹,
他的右手似乎是被钉在了腰间;
他抬了抬左手,可惜!同样是枉然,
魔鬼已把他像婴儿缚在襁褓里面;
他感到更加恐怖,连忙闭上眼睛,
无声息地躺着,冷却、僵化,像死人。
施洗者却奋力自卫,但为时已晚!
他已被捆,用他自己的佩带缠绕;
然而他仍在扭来扭去,一蹦老高,
摔到熟睡的人们胸上,滚到头上,
跟在沙地扑腾的狗鱼一模一样。
他的肺很好,于是发出熊的咆哮:
“诡计!”立刻,所有的人全都惊醒了,
“诡计!暴力!叛卖!”大家齐声吼叫。
这喧闹的回声传到了镜子大厅,
那儿睡着伯爵、总管和骑手数人;
盖尔瓦齐醒来,怎么也无法脱身,
他跟佩刀一起被人绑得直挺挺:
他看到,窗边正站着武装的一群
头戴矮黑盔身着绿色制服的人,
其中有一个佩着肩带,手持战刀
正在用刀尖指使着自己的下僚
低声说:“捆牢!捆牢!”骑手躺在地上
横七竖八,五花大绑,像一群绵羊!
伯爵坐着,未被捆绑,却没有武器;
两个士兵在他身旁静静地站立,
手里握着出了鞘的明晃晃的刺刀——
盖尔瓦齐认出来了,天哪!俄国佬!!!
总管不止一次遇到类似的灾难,
不止一次手脚受到绳索的羁绊,
可他总能解脱;知道要弄断绑绳
得找窍门,因为他强壮,又很自信。
他在考虑悄悄自救;他闭上眼睛
佯装睡觉,却把手、脚慢慢往前伸,
又吸了口气,把腹部和胸腔收紧;
然后全身一缩,一鼓,弯成了弓形,
像条蛇,蟠屈着藏起了尾巴和头。
于是他便由细长变得又短又粗;
绳索抻长了,甚至嘎吱嘎吱地响,
却没有断!总管由于羞愧和懊恼
翻过身去,把愤怒的脸贴在地上,
闭着双眼,无知无觉,活像个木桩。
忽然响起了稀疏的咚咚的鼓声,
鼓点愈来愈密,轰隆隆有如雷鸣;
俄国军官遵照鼓点发出的号令
吩咐把伯爵和众骑手锁在大厅,
把别人带往宅院,那儿有一连兵,
施洗者愤怒、挣扎全都是白费劲。
俄国人的司令部就在宅院扎营,
跟它一起的是武装贵族一大群:
波德哈斯基、巴尔巴什、赫雷切哈……
都是法官的朋友或亲戚、近邻。
他们听说法官遭袭击就来解救,
更何况他们跟陀布琴人是夙仇。
是谁从邻近村庄把俄国人招引?
是谁如此神速聚集了这么多人?
巡官?还是扬介尔?对此众说纷纭,
无论当时还是后来,谁也搞不清。
旭日冉冉升起,血一般地红殷殷,
几乎没有光辉的边缘混混沌沌,
乌黑的浓云使这太阳半隐半现,
有如炽热的马蹄铁埋在炭灰中间。
风越刮越猛,从东方驱赶着云朵,
把它像冰块似的聚拢后又撕破;
云朵在经过时洒下冰凉的雨点,
风便跟着冲过来,把雨点吹干,
又有一片湿云在后面追逐着风:
于是这一天就显得阴冷,细雨蒙蒙。
有许多方形梁木晒在宅院墙边,
少校发出命令叫人拖来用斧砍削,
在每根梁木上砍出半圆的凹槽,
往这些凹槽里塞进囚徒们的脚,
再用另一根梁木槽对槽地压好,
把两根梁木的两端用钉子钉牢,
凹槽便像犬牙咬紧绅士们的脚。
他们的双手被紧紧反绑在背后;
少校对他们受的苦痛还嫌不够,
令人先摘去他们头上的四角帽,
又从他们的身上脱掉了长外套
和长、短上衣,连紧身衣也给剥去了。
这些贵族绅士就这么戴着脚枷
在雨中排排坐,冻得上牙磕下牙。
细雨霏霏地飘落一阵紧似一阵,
施洗者愤怒、挣扎又全是白费劲。
无论法官如何为这些贵族讲情,
无论泰莉梅娜和佐霞如何流泪
恳请他们宽待俘虏,都被置若罔闻。
尽管那上尉尼基塔·雷库夫先生
一个善良的俄国人被说动了心,
可是他也必须服从少校的命令。
普鲁特少校,生于杰罗维奇小镇,
是波兰人,普鲁托维奇是他的姓,
可是这个大坏蛋却改换了门庭,
摇身变成了俄国人为沙皇效命。
普鲁特嘴里叼着烟斗,两手叉腰。
站着受兵士敬礼,鼻子翘得老高,
在答礼时,作为怒气冲冲的信号
喷出一团浓烟,转身进了大宅。
这时法官已使雷库夫捐弃前嫌,
而且他又去把巡官领到了一边,
商议怎样不通过法庭了结事态,
最要紧的是不能让政府来干预。
于是雷库夫上尉便对普鲁特说:
“少校!这些俘虏对我们有何用处?
送上法庭?那可就毁了这些贵族,
而谁也不会给您少校任何报酬。
请您听我说,最好的是打个圆场,
对您的辛苦法官定会大大犒赏,
我们就说,是到这里巡视一遭,
这么一来羊也无损,狼也能吃饱。
俄国有句俗话:谨慎从事万事成,
用沙皇的扦子来为自己把肉熏;
还有一句:和为贵,争闹总是不妙;
牢牢地扎紧了两头,再往水里抛。
我们不报告,那就谁也不会知道。
上帝给人一双手,不拿算枉长了。”
少校一听站了起来,狂怒地咆哮:
“这是皇家的公务,雷库夫,你疯了?
公务不是友情,老雷库夫,你真蠢!
你昏了?我能放掉这些造反的人!
在这战乱年头!哈,我的波兰朋友,
我来教你们造反!哈,荒唐的贵族,
陀布琴的先生们,哦,你们我认识!
让这些不安分的歹徒淋个透湿!
(说到此,他纵声大笑,眼望着窗口。)
这陀布琴斯基坐着还穿着衣裳,
喂,给他剥掉!去年在化装舞会上
不是我,而是他挑的头,向我寻衅。
我在跳舞,他却喊:‘把窃贼轰出门!’
当时恰好由于团部的金库失盗。
我正在接受调查,麻烦实在不小,
但这与他何干?我正跳着马祖卡,
他在后面叫:‘窃贼!’别人也喊‘乌拉!’
这讨饭贵族使我受尽胯下之辱。
嗯,怎么样?今天他竟落入了我手!
我说过:‘欸,陀布琴斯基,休要缺德!
羊总有一天会掉进屠户的大车。’
陀布琴斯基,挨笞杖你罪有应得。”
然后他弯下腰,在法官耳边说道:
“法官,你若想把这件事来个私了,
那就按人头交一千卢布的赎金,
要现款,这可是我卖给你的人情。”
法官还想讨价,少校却听也不听,
在房间里踱步,喷出一团团烟雾
酷似一个爆竹或是一个焰火筒。
女士们追着哀求、哭泣,唧唧哝哝。
法官说:“少校,你即使是诉诸法庭,
能赢得什么?并未发生流血斗争,
也没有伤亡;他们吃掉的鸡和鹅,
至多也不过依法照价赔偿给我;
我本人肯定是不会去控告伯爵,
这只是邻居间司空见惯的失和。”
少校说:“法官,黄皮书[1]你没有读过?”
法官接茬问道:“黄皮书?那是什么?”
少校说:“它比你们一切法律都灵,
它款款写着:绞刑,西伯利亚,鞭刑;
那部军法已在全立陶宛公布过。
你们的法律只好收进抽屉藏着。
依照军法,为这一类的聚众起哄,
你们至少要到西伯利亚做苦工。”
法官说道:“我要去上诉省长。”
少校说:“就是找皇帝也悉听尊便。
你知道,法令是由皇帝亲自批准,
皇帝还常乐意给人加倍的处分。
上诉去吧,我或许在必要的时候,
法官大人,倒能找到治你的由头。
扬介尔,那政府早已跟踪的密探
正是你家常客,还承租你的酒店。
现在我就可以把你们一起抓获。”
法官说:“没有命令你怎么敢抓我?”
于是他们俩的争论越来越升级,
直到有位新客乘车来到宅院里。
拥来古怪的一大群。前边,奔跑着
一头硕大的黑公羊,像报信使者,
头上耸着四只角[2],两只挂着铃铛,
又像两个鞍鞒弯到两边的耳旁;
另外两只则从额上向两边突出,
摇着圆圆的叮咚响的小小铜球。
黑羊之后是群公牛、绵羊和山羊,
家畜后是四辆大车,重载得嘎吱响。
大家都猜到,这是募化修士来临。
于是法官立刻显出主人的热情,
忙往门口一站,欢迎新来的嘉宾。
修士坐的那辆车头一个驶进大门,
他只露出半边脸,半边盖着头巾,
但人们立刻认出了他,因他出现
在囚徒身边,就朝他们转过了脸,
还用一个手指头冲他们点了点。
第二辆车子的御者也被人看清:
是老马捷,嫩条,装扮成一个农民;
他刚一出现,囚徒们就狂呼乱叫,
他说了声:“愚蠢!”用手势令其缄口。
第三辆车上普鲁士人破衣烂衫,
第四辆车上是密茨凯维奇和赞。
此时波德哈斯基,伊萨耶维奇们,
比尔巴什,维尔比克,布雷歇尔们
看到陀布琴的贵族受到的虐待,
先前的积怨怒气也渐渐地消解。
因为波兰的贵族尽管好争喜斗,
强悍无忌,却不主张睚眦必报。
于是他们去问老马捷有何高见。
他就把这一群集中在大车旁边
命他们等待。
伯尔纳修士走进房间,
几乎认不出他,虽说装束未更换,
神态却全不同;他一向满面愁容,
心事重重,现在却高高昂起了头,
脸上神采飞扬,像个快乐的修士,
还没开口讲话,先纵声大笑不止:
“哈哈,哈哈!我要向列位鞠躬致敬!
哈哈,哈哈!这可真算是出色,头等!
军官先生们,别人打猎都在白昼,
你们却在夜里!又是大大地丰收,
我已经看见了野兽;嗨,先来拔毛,
拔贵族的毛,嗨,把他们的皮剥掉!
给戴上嚼子,贵族有时会踢和跳!
我恭喜你,少校,你猎着了小伯爵,
他富有,是块肥肉,出自名门望族,
没有三百金币你可千万别松手;
你只要赏赐我和修院三个小钱,
我会永远为你的灵魂祈祷平安。
我伯尔纳修士,很关心你的灵魂。
死亡对长官一样不客气,不留情!
那个巴卡[3]写得不错,死亡惩处众生
是一视同仁,哪管朱绂、紫绶、丝衿,
她砍掉修士的头巾一如砍棉布,
砍姑娘的鬈发一如砍军官制服。
死亡母亲,巴卡说,就像一颗葱头,
谁若是敢去拥抱她,准得泪双流,
她既会去抚爱那睡梦中的孩子,
同样也会去抚爱那放荡的勇士!
唉!少校,我们今天活着,明天,
何不吃饱,喝足,来它个及时行乐!
法官,到时候了,是不是该吃早餐?
我这就入席,请大家都坐到桌边;
少校是否肯纡尊降贵享顿便宴?
上尉以为如何?要上潘趣酒一坛?”
“哦,不错,神父,”两位军官都开了腔,
“到时候了,是该用酒祝法官健康!”
宅里的人望着罗巴克,暗自吃惊,
他从哪里弄来这副表情,这份高兴?
法官立刻向主管厨师下了命令:
拿来酒坛、糖罐、瓶子和肉馅饼。
普鲁特和雷库夫上桌狼吞虎咽,
他们俩都吃得饕餮,也喝得贪婪,
半小时就吃掉了肉馅饼二十三,
还把满满一坛潘趣酒喝掉大半。
少校吃饱了,箕踞而坐,情绪不错,
他掏出烟斗,用一张钞票来点火,
又用餐巾角把嘴边的残食抹掉,
向女士们转过了笑眯眯的双眼
说道:“漂亮的女士们很使我喜欢,
如同我喜欢正餐后的甜食小点!
凭我少校的肩章,人在吃过早餐
肉饼之后,最好的小点就是聊天,
跟像你们这样的美人一起闲谈!
来点消遣?打牌?玩十二点?惠斯特[4]?
要不我们来跳马祖卡?嘿!真要得!
在全团官兵里我跳马祖卡最出色!”
于是他更凑近女士们,弯腰弓背,
冲着她们轮流喷出烟雾和恭维。
“跳舞!”罗巴克喊道,“当我酒醉饭饱,
虽然是修士,有时也要摺起长袍
跳一阵儿马祖卡!不过,你瞧,少校,
我们在这儿喝酒,能让兵士挨冻?
要喝大家喝,法官,拿出白酒一桶,
少校开恩,让勇敢的士兵暖暖身!”
“这算请求,”少校说,“并非强加于人。”
“法官,”罗巴克低声说,“多加些酒精。”
于是,司令官在屋内喝得喜洋洋,
屋外,兵士们也开始了猛灌黄汤。
雷库夫默默地喝了一杯又一杯,
少校却是边喝边把女士们赞美,
而且想跳舞的劲头也愈来愈足
便丢开烟斗,抓住泰莉梅娜的手,
他想跳,她却逃了;他便来找佐霞,
向她鞠躬,摇晃着请她跳马祖卡。
“喂,你,雷库夫,不要再抽那烟斗了,
扔掉烟斗,你的巴拉莱卡琴[5]弹得好,
你看那边有把吉他,吉他你也会,
来一曲马祖卡!我,少校,跳第一对。”
上尉拿起了吉他,调好弦,奏着曲,
普鲁特又来催促泰莉梅娜跳舞。
“以少校的名誉保证,小姐,你听清,
假如我撒谎,就不是一个俄国人!
假如我撒谎,就甘愿当一头畜生!
你去问问,所有的军官都会证明,
整个军队都会说,在这二方面军
第九军,步兵第二师,第五十团里
普鲁特的马祖卡跳得登峰造极。
来吧,小姐,莫忸忸怩怩羞羞答答!
否则我要以军人的方式予以惩罚……”
他说着,一跳就抓住了泰莉梅娜,
一个热吻印在她那雪白的肩上;
塔杜施冲过来扇了他一记耳光。
这吻和这耳光发出了两声巨响,
一声接一声,像两个词连接一样。
少校蒙了,揉了揉眼睛,面色突变,
高喊:“造反!一个反叛!”拔出了佩剑,
举起便砍;修士从袖中拿出手枪
叫道:“给,塔杜施!就像对着蜡烛,放!”
塔杜施一把抓过手枪,瞄准,开枪,
没击中,但已把少校震聋又灼伤。
雷库夫举着吉他跳起来喊:“造反!”
向塔杜施冲去;不料从餐桌后面
大管家左手一挥,便飞出一把刀
从人们头上飕飕而过,闪着寒光。
击中了吉他底部,刺得透而又透,
雷库夫往旁边一躲才没把命丢,
可他吓坏了,大叫:“士兵!造反!老天!”
又拔出佩剑,自卫着退到了门槛。
从大宅的另一面许多贵族举刀
跳窗蜂拥而入,第一个就是嫩条。
少校退到走廊,雷库夫跟在后面,
他们喊士兵,三个最近的来救援;
三把明晃晃的刺刀出现在门口,
三顶向前伸的黑盔紧接在其后。
马捷站在门口高高举起了嫩条,
紧贴着墙,窥伺着,像捕老鼠的猫,
然后一猛击;或许他想一举成功,
同时砍掉三颗脑袋,然而这老翁
不知是眼神不好,还是由于急躁,
在对方脖子伸到之前把头盔击中,
三顶头盔立刻飞去,嫩条也落下,
碰在刺刀上发出当当的声响——
俄国兵马上后退,马捷穷追不放,
追到院子里——
那里更是乱成一团。
索普利查家的一伙正个个争先
释放陀布琴的人,拆开那些木梁;
兵士们见到便抓起武器上前阻挡;
中士冲过来把波德哈斯基刺伤,
又伤了两个,还朝着第三个开枪,
这就发生在施洗者的木枷附近。
他的手已经自由,正要投入战斗;
他站起,伸伸手指又捏成了拳头,
就从上面朝俄国佬的背脊狠揍,
把他的脸和额一直打到了枪栓。
枪栓响了,但血染的火药未点燃,
这中士就倒在了施洗者的脚边。
施洗者弯下身去,抓住了那枪筒,
把它高高举起当洒水刷子挥动。
他旋转着枪,打在两个兵的肩上
又重重地击中一个下士的头,
其余的人吓得赶紧从这儿逃走;
施洗者用这旋转的顶盖庇护贵族。
于是他们拆开了木枷,割断绳索,
自由了的贵族奔向那募化大车,
拿出了长剑、佩刀、砍刀、镰刀和枪;
水桶找到了两支口径很大的枪
和一袋子弹;就把子弹往枪里装,
把另一支也装好交到萨克手上。
来了更多兵,杂乱无章,彼此碰撞;
混乱中贵族的挥刀艺术用不上,
兵士也无法开枪,已是短兵相接,
是牙齿咬着牙齿,钢铁碰着钢铁。
佩刀砍断刺刀,镰刀被刀柄打裂,
拳头架住拳头,手臂跟手臂角力。
但是雷库夫却带领着部分兵士
跑到那仓屋同栅栏相连接之处;
他在那里站定,召唤着他的大兵,
要他们赶快停止这混乱的战争:
他们不能开枪,尽在拳头下丧命。
自己也不能开枪,使他特别气愤,
因为到处都是混杂拥挤的人群,
他无法分辨出俄国人和波兰人,
他喊:“斯特洛伊!”(意思是归队站好)
他的命令在呐喊声中却听不到。
马捷老人不擅长这种徒手角力,
步步退却,为自己开辟一片空地,
他左推右挡;一会儿用他的刀尖
把敌人一管枪筒上的刺刀削断,
如同把一支蜡烛上的捻子修剪;
一会儿又从左面猛砍、猛刺、猛击。
谨慎的马捷退到了空阔的战地。
但他受到一个下士的进逼、追赶,
那也是个老人,团里的新兵教练,
善用刺刀的大师;他鼓足了力气,
缩着身子,把枪紧抓在两只手里,
右手握枪栓,左手捏住枪筒中部,
他围着他蹦跳,不时地或蹲或扑,
他放开左手,用右手伸出了枪支,
像一条蛇从牙缝里伸出毒信子,
然后又重新拉回,紧贴在膝盖上,
就这么围着马捷蹦跳,穷追不放。
老马捷很赞赏他的对手的机灵,
他用左手扶了扶鼻子上的眼镜,
右手执了嫩条的柄紧靠着胸膛,
往后退,眼睛盯在下士的动作上,
他的腿摇摇晃晃,一副醉鬼模样;
下士更快地逼来,似乎胜利在望,
为了更容易给退却的敌人一枪,
他站起身,用力把右臂伸向前方,
用尽浑身力量推出了沉重的枪,
以致他的整个身子跟着向前倾;
老马捷这时也伸出了他的刀柄,
恰在那支装着刺刀的枪筒下边,
他先是向上朝那枪筒用力一挑,
接着又猛然地挥下了他的嫩条,
砍伤了这位俄国老下士的手臂,
又从左边一扫,砍穿了他的牙床——
俄国兵中杰出的剑手倒在地上,
他佩有三枚十字章和四枚勋章。
这时,在梁木的附近,贵族的左翼,
已接近胜利;施洗者战斗在那里,
远远看到,剃刀也在跟俄国人周旋,
后者削他们的腰,前者照脑袋砍;
正如一架德国匠人发明的机器,
人们把它称为打小麦的脱粒机,
它同时又是铡草机,有连枷和刀,
它既能给小麦脱粒又能切草:
施洗者和剃刀也这样紧密配合,
一个从上边砍,另一个从下边削。
但是施洗者舍弃了必然的胜利,
他又跑到了右翼,那儿情况危急;
老马捷打死了那俄国下士之后,
一位旗手拿了根长戟找他复仇。
(戟这种兵器是长矛和斧头的结合,
如今已被废止,只有舰队还使用,
可当年在步兵里抖过一阵威风。)
这旗手年轻,把戟使得十分纯熟,
多少次把对手的武器打到空中。
老马捷斗不过年轻人,连忙撤退;
他无法杀伤敌人,只能勉强自卫。
旗手已经用矛尖让他受了点轻伤,
现在又要用斧刃砍他的头:
施洗者来不及赶去,就停在半路
飞出了武器,正好击中敌人的脚,
砸断了骨头;旗手扔掉戟,仓皇逃走:
施洗者冲过去,贵族们紧随其后,
左翼跑来的俄国兵又跟着贵族,
人们混杂着,在施洗者周围战斗。
施洗者甩了武器,为马捷解了围,
此刻他自己的生命却岌岌可危,
两个强壮的士兵从后面扑上他,
四只手一齐伸出揪住他的头发;
他们站定了脚,纹丝不动地拉着,
像拉河船桅杆上有弹性的绳索;
施洗者徒然地往后面乱打一气,
他立不住了,忽然看到盖尔瓦齐
正在战斗;就喊:“耶稣马利亚!削刀!”
总管听见他惊叫知道情况不妙,
就转过身子,将那锐利的片刀
插到施洗者的头和兵的手中间;
兵士后退了,发出刺耳的尖叫,
但有一只手在头发里缠得太紧,
就挂在了头上面且是血流如注。
像老鹰,当它一只爪子擒住兔子,
另一只,为把兔子拉来,抓住树干,
这兔子拼命撕扯,竟把鹰拉成两半,
鹰的右爪依然留在森林中的树上,
流血的左爪则随着兔子一起遁逃。
施洗者自由后,转着眼观察战地,
伸出手臂,叫喊着搜寻一件武器,
此刻他挥着拳,无畏地一步不退,
只是时刻提防着,靠近盖尔瓦齐,
终于看到儿子萨克在人群中窥伺。
萨克用右手端着一支大口径枪,
左手却拖着一根长长的大木棒[6],
那大木棒上有石头、瘤和疤节
(谁也举不起它来,除非是施洗者)
他见到自己心爱的洒水刷子,
抓来就吻,高兴得跳起离地三尺,
又举到头顶挥舞,直到让血浸湿。
后来他表现如何,招过什么灾难,
无人相信这支歌,唱出来也枉然,
正如无人相信维尔诺那位贫妇,
她站立在神圣的尖门的最高处,
看着德尤夫——莫斯科的将军
带领一团哥萨克兵,打开了城门;
看到那叫恰尔诺巴茨基的市民
如何杀死德尤夫,赶走了整团兵[7]。
总之,一切都不出雷库夫的预计:
人群中兵士敌不过对手的威力。
二十三个被打死的都躺在地上,
三十几个在呻吟的都受了重伤,
许多人躲到花园、忽布草中、河边,
有几个逃进屋里乞求妇女掩护。
胜利了的贵族奔跑着,一片欢腾,
有的找酒桶,有的去搜寻战利品;
唯有罗巴克在胜利中头脑清醒。
直到现在他本人并没有去厮打
(因为教规不允许牧师参与厮杀),
他只作为有经验的人提供计谋,
他走遍了战场上的每一个角落,
用目光和手势对作战者指导、督促。
此刻他呼唤大家到他身边聚集:
去攻打雷库夫,夺取最后的胜利。
同时他又派人去给雷库夫送信,
他只要放下武器,就能保全生命;
然而倘若他拖延不肯交出武器,
罗巴克就要下令包围消灭残敌。
雷库夫上尉丝毫没想放下武器;
他的身边集结了半个营的兵力,
他喊:“准备!”这一排人立刻抓住枪,
枪栓喀嚓喀嚓,子弹早已上了膛;
他喊:“瞄准!”一长列的枪筒闪闪亮,
他喊:“轮流放!”就一声接着一声响,
子弹在呼啸,枪栓喀嚓,通条叮当。
全列看起来就像条好动的爬虫,
同时伸出了成千的亮闪闪的脚。
然而,这些兵被烧酒灌得醉醺醺,
他们瞄不准,打不中,很少伤着人,
打死的更少;但有两个马捷受伤,
巴尔特沃密中的一个不幸阵亡。
贵族这方火力不强,还击很无力,
他们只想用刀对敌人发动攻击,
但年长的出来阻止;子弹在呼啸,
惊吓、驱赶,不久院子就被肃清。
房屋的窗户已被震得窸窸窣窣。
塔杜施为保护妇女在屋内留守,
奉叔父之命,听到打得愈来愈猛,
他跑了出来;跟着冲出的是监督,
托马什终于给他拿来他的佩刀;
他迅速联合贵族,站在他们前头。
他举刀向前奔跑,贵族们都跟去,
兵士等他们靠近,射出枪弹如雨。
伊萨耶维奇牺牲,维尔比克、剃刀受伤;
幸好贵族被拦住,罗巴克从一方,
马捷从另一方;贵族的热情顿灭,
便观望、撤退;俄国兵看到这一切,
雷库夫上尉也就打算最后一搏:
把贵族赶出庭院,占领这座院落。
“列队攻击!”他叫喊道,“枪上刺,向前!”
于是这一排人平举枪筒,像长竿,
他们都低着头,齐步走,愈走愈急;
贵族想从前面阻挡,从侧面射击
都不中用;他们在前进,所向披靡;
上尉用战刀往庄院的大门一指:
“投降,法官!否则我要下令烧房子!”
“烧吧,”法官喊道,“我会叫你也烧死!”
索普利查的庄院!你能安然无恙
在菩提树下闪耀着你雪白的墙,
如果邻近的贵族仍在那里聚会,
坐在法官好客的桌边换盏传杯,
他们会为水桶的健康来把酒敬,
如果没有他,那大宅已化为灰烬!
水桶迄今显示英勇的证据不多;
虽说他是第一个从木枷中解脱,
又立即在大车上找到心爱的“桶”
和一袋子弹,那大枪向来都受宠,
却没拿它去拼杀;他说腹中无酒,
他对自己的豪气就会信心不足;
于是他就走到放酒桶的地方,
以手当匙,让酒溪流般往嘴里淌;
直到他觉得暖烘烘且力大无穷,
才整了整帽子,从膝上拿起了“桶”,
满满地装上火药又让火药洒满了火门,
然后朝战场一瞥;情景触目惊心,
打击、驱赶贵族的刺刀犹如浪潮;
他就向着那浪潮奔去,低弯着腰,
又潜游似的没入了茂密的青草丛,
跨过庭院,来到生长荨麻的地方
埋伏着,打手势叫萨克多加提防。
萨克带着大枪在宅院门口守卫,
他心爱的佐霞此刻就待在屋内,
虽说由于向她求爱常受她蔑视,
可仍爱着她,甘心为保卫她而死。
这一排兵士正要推进到荨麻地,
水桶扣动扳机,从那枪的大嘴里
弹花就向俄国兵飞泻,劈头盖脸;
萨克也开枪射击,兵士阵脚大乱。
受到埋伏的惊吓,他们缩成一团
向后撤;施洗者就跑来收拾伤员。
谷仓已隔得远,担心这退路太长,
雷库夫便跳到了花园的栅栏旁,
把这一队抱头鼠窜的兵士截获
编队,只是变了队形:把那一长列
变成了三角形,使角尖伸向前面,
让角的底部依靠着花园的栅栏。
他做得对,因为从城堡来了骑兵。
伯爵原在城堡被俄国兵看得紧,
当看守一惊散,他便令随从上马,
听到枪声,就率骑兵向火线进发,
他冲在前面,把战刀高举在头上。
这时雷库夫喊:“半营火枪一齐放!”
扳机扣动,飞来一条猛烈的火龙,
黑色的枪筒喷射出三百颗子弹。
三位骑手受了伤,一个已无气息。
伯爵的马倒了,伯爵也随之落地;
总管立刻喊叫着奔上前去接应,
因为他看到,俄国兵士已经瞄准
霍雷什科家最后一人,虽是远亲。
修士护住伯爵,用自己血肉之躯
代领了那颗子弹,因他离得更近;
他把伯爵从马下拉出,领到一边,
又发出命令,叫骑手们迅速分散,
叫他们瞄准,不要乱射浪费子弹,
叫他们藏到栅栏、井台、马厩后面;
伯爵一行须等待更合适的时机。
塔杜施跟修士配合得十分默契;
他正机灵地隐藏在木井台后面
从容射击,善用鸟枪是他的特点
(他能射中抛在空中的一个金钱),
他就从俄国兵中专挑头头脑脑
执行恐怖死刑,一枪一个地撂倒。
第一枪打死一个上士,又用双筒
连放了两枪,给两个中士送了终,
他按领章瞄准,指向三角的中心,
瞄准了司令部;雷库夫大发雷霆,
悻悻地顿着脚,咬着自己的剑柄。
“普鲁特少校,”他叫喊道,“这怎么好?
不久我们指挥官就会一个不剩!”
于是普鲁特向塔杜施发出怒吼:
“波兰人,你躲在树后,怎么不知羞!
别当胆小鬼,要打仗就堂堂正正
走到中间来,亮明武器,像个军人。”
塔杜施回答:“你若是勇敢的武士,
少校,干吗钻到兵士们的背后去?
我岂惧怕你,你从栅栏后滚出来,
你已吃过耳光,打你我早有准备!
何必流这么多血!你我间的争闹
可以个别解决,用手枪或是佩刀。
武器由你挑,从头发针直至大炮;
否则,我将把你们作洞中狼撂倒。”
他说着又放了一枪,真是弹不虚发,
把雷库夫身边一个中尉送回了老家。
“少校,”雷库夫低声说,“去跟他决斗,
也可报他给你那一记耳光之仇。
要是别的人打死了那年轻贵族,
少校看着,也洗不清你受的侮辱。
须要把那个贵族往空地上引诱,
若不能用枪,也可用剑杀他的头。
‘我喜欢刺刀见红,带响的不算数。’
老苏沃洛夫如此说;少校,往前走,
他还会射我们,瞧,正在往这边瞅。”
少校回答说:“雷库夫,亲爱的朋友
你是使剑能手,你去,雷库夫兄弟,
你以为如何?或者我派个中尉去?
我,身为少校,我不能离开这些兵,
我肩上的任务是要指挥一个营。”
雷库夫听后举起佩剑,大胆前行,
又命令停止射击,挥着一条白巾。
他询问塔杜施,喜欢使什么武器;
经过谈判,使佩剑得到双方同意。
塔杜施没带佩剑,便有人去找寻,
可武装的伯爵又跑来把协议打乱。
“索普利查先生!”他叫道,“请你原谅,
你是向少校挑战!我跟上尉较量!
我早就恨他居然闯进我的城堡。”
(“该说我们的城堡。”总管纠正他道。)
“他闯进来,”伯爵又说,“率一群恶徒,
我认识雷库夫,他绑了我的骑手。
我要像当年惩罚强盗一样惩罚他,
那山岩西西里人叫比尔邦特—洛卡。”
射击已经停止,大家都在默默静候,
两军好奇地望着他们的首领决斗。
伯爵和雷库夫走向前,侧过身子。
用右手和右眼相互威吓着对峙;
然后他们都用左手揭下了头盔
很客气地鞠躬。(这是决斗的常规,
在动手拼杀之前,先要互致敬意。)
他们的佩剑铿锵地碰到了一起;
两位武士,屈下右膝,抬起一只脚
轮流地前一下、后一下地蹦跳着。
普鲁特见塔杜施在他的队伍前边,
就跟一个叫贡特的下士轻声商谈,
此人在全连人称百发百中的枪手。
“贡特,”少校说,“你可见到那亡命之徒?
倘若你能射穿他的第五根肋骨
就能从我这儿得到四个银卢布。”
贡特就移动他的枪,头低到枪栓,
忠实的伙伴们用大衣将他遮掩;
他瞄准了塔杜施的头而不是肋骨,
他射了,接近目标,子弹把帽子穿透。
塔杜施打了个踉跄,施洗者冲向
雷库夫,接着贵族们都叫喊:“阴谋!”
塔杜施一挡,雷库夫才幸免于难,
他匆忙退回,钻进他的队伍中间。
陀布琴人和立陶宛人又争先杀敌,
虽说他们从前是两派且颇多嫌隙,
如今却像兄弟般作战,相互鼓励。
陀布琴人见波德哈斯基英勇无比
阵前挥舞镰刀砍杀兵士,所向披靡
就快乐地高呼:“波德哈斯基万岁!
前进,立陶宛兄弟!乌拉!立陶宛万岁!”
斯科乌巴们看到那雄赳赳的剃刀
虽受了伤,依然高举腰刀冲上来,
也高呼:“了不起!万岁!玛佐维亚兄弟!”
大家相互鼓舞,勇敢地向俄国兵扑去,
罗巴克和老马捷再也拦不住他们。
当人们从正面给俄国兵狠狠打击,
大管家却离开了战场,走进花园里;
谨慎的普罗塔齐跟他走得很近,
沃依斯基就悄悄对他发出命令。
在这小花园里,几乎就在那栅栏旁,
在雷库夫排列他的三角形的地方,
几根交叉的方木钉成格子形状,
像个鸟笼,是个破旧的大干酪房,
里面许多白色的乳酪闪闪发光;
周围还挂满晾晒的一束束霍香、
水杨梅、朝鲜蓟、百里香,随风飘荡,
这就是大管家的千金的草药房。
干酪房的大小约为二十尺见方,
却只是架在一根很大的柱子上,
像个鹳巢。这槲木柱子竖立经年,
歪歪斜斜,因为它一半早已腐烂,
眼看要倾倒。人们常向法官建议,
把这个年深月久的建筑物废弃;
他却老是说,与其毁掉,不如修理
或重建,但要挨到更合适的时机。
他吩咐暂时在下边撑两根支柱。
这建筑虽然稳住了,依然不牢固,
就这样朝雷库夫的三角形俯视。
大管家和执达吏悄悄走向干酪房,
各人用一根梭镖似的长竿子武装;
女管家偷偷随之从大麻地里走来,
领着厨役,一个非常强壮的小男孩。
他们把长竿搭在柱子朽烂的顶上,
自己手里捏住另一头猛力地推搡,
像是船夫用撑竿把一条搁浅的船
使劲地从岸旁推到那河水的深处。
柱子断了:干酪房便砰然一声倒塌,
梁木和干酪把敌兵的三角形压垮,
砸得死的死,伤的伤,原先列队的地方
躺着木头、尸首和散乱的干酪白花花,
四处沾满鲜血和脑浆。三角形散裂,
洒水刷子在中心轰隆,剃刀在闪光,
嫩条在斩,从屋子里冲出一群贵族,
伯爵从大门放出骑手把败兵追逐。
如今只剩下了八个兵由中士率领;
总管冲过去,他们沉着勇敢地相迎,
九支枪筒都直直瞄准了总管的头;
他飞过去阻拦这射击,挥舞着削刀。
修士看到,横插过去拦住盖尔瓦齐,
他跌倒了,也把盖尔瓦齐绊倒在地。
这时那排枪噼噼啪啪开始了射击;
几乎是子弹还在飞,总管就一跃而起
跳进烟雾,一下削掉两个兵的首级。
剩下的惊慌逃窜,总管又奋力追击;
他们跑过院子,盖尔瓦齐穷追不舍;
他们冲进了一间敞着门的草舍,
总管也紧跟着冲进去,如影随形,
暗处看不见人,但战斗并没有停,
从门口传来呻吟、呐喊和砍杀声。
不久便静下来;走出来总管一人,
他手里那把削刀已是鲜血淋淋。
贵族们已经夺回阵地,大获全胜,
他们追着,砍着,刺着溃散的败兵;
只有雷库夫独自叫喊着:决不投降!
他还在作战,这时,监督来到他身旁,
举起佩刀劝他缴械,态度庄重、安详:
“上尉,投降也决不会污损你的声望,
不幸的武士,你经受了严峻的考验,
已充分显示了自己的顽强和勇敢,
现在你该放弃这毫无希望的抵抗,
否则我们将用战刀解除你的武装;
做我的俘虏,你会拥有生命和荣光!”
雷库夫受到监督的尊严的感染,
恭敬地向他交出了出鞘的佩剑,
连剑柄也血迹斑斑,“莱赫[8]兄弟们!”
他说,“没有一门大炮,是我的不幸!
苏沃洛夫说过:‘请记住,雷库夫先生,
没有大炮你千万别去打波兰人!’
不错!兵士都醉了,是少校让醉的!
唉,普鲁特少校,今天他贪杯中计!
他得去向沙皇请罪,为指挥失当。
监督先生,我将成为你们的朋友。
俄国有句俗话:‘谁若是爱得真切,’
监督先生,‘就少不了要吵得激烈。’
你们是喝酒的行家,打仗的能手,
那些兵你们可别杀绝一个不留。”
监督听到这里,再次把佩刀举起,
通过执达吏当众宣布宽大处理,
他命令:清扫战场,给伤兵裹伤,
把解除了武装的兵士送进牢房。
找了普鲁特好久,他在那荨麻丛
深深藏匿,死人一般地躺着不动;
等到看见战争已经过去,他才溜走。
立陶宛的最后一次袭击,如此结束。
【注释】
[1]黄皮书由封面得名,是一部野蛮的俄国军法。即使在平时政府也常宣布某几省为战区,授予军事长官处置公民的财产和生命的全权。众所周知,从1812年直至革命,在全立陶宛实施黄皮书,执行者是大公爵皇太子。——原注[革命指1831年的十一月起义。]
[2]吉尔吉斯的公绵羊有时长有四只角。
[3]约瑟夫·巴卡(1707—1780),耶稣会士,拙劣的谐谑诗作者,著有《关于躲不过的死亡的思考》。
[4]十二点和惠斯特是两种纸牌游戏的名称。
[5]俄罗斯民间的一种三弦的三角琴。
[6]立陶宛的这种木棒的制作方法是:选好一株小槲树,由下至上用斧子轻轻砍破树干的外皮和内皮,在破口中嵌入尖锐的石头,经过若干时间,这些石头就跟树长在一起,成了硬疤节。在多神教时期它是步兵的主要武器;直到现在有时还用,多为瘤节棒。——原注
[7]雅辛斯基起义后,立陶宛军队向华沙撤退,俄国军队进占已经放弃了的维尔诺城。德尤夫将军带领司令部从尖门入城。大街上空无人迹,居民关门闭户。有个市民见到丢弃在胡同里的一门大炮装着弹药,就瞄准城门开了一炮。这一炮当时救了维尔诺:德尤夫将军和几个军官被打死,其他人怕有埋伏,便放弃了这座城市。这个市民的姓名我不能确定。——原注
[8]在古代,波兰人也称莱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