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 第三节 曲调
第三节 曲调

曲调是乐府核心构成要素,也是乐府音乐形态核心内容,与作品题材、主题、风格密切相关,值得用力考察。目标是把握确切涵义、认识途径、研究价值。

调式是音乐作品根本特征,往往会标注在题名当中。或用以标名乐类,或用以标名调类,或用以标名歌类。

曲调常用以标名乐类,如清商曲辞。但不能简单据此认定该类曲调特征,要对其命名?情况作具体分析。下面就以清商曲辞为例略作分析:

1.“清商”涵义为何?如果指调式,是清调?还是商调?还是清商调?或谓清商即相和歌中《平调》、《清调》、《瑟调》。如《旧唐书·音乐志》云:“《平调》、《清调》、《瑟调》,皆周房中曲之遗声也。汉世谓之三调。”[61]三调中有《清调》,没有《商调》,《平调》和《瑟调》与《商调》的关系是什么?郭茂倩说:“所谓清商正声,相和五调伎也。”[62]如此说来清商还应该包含《楚调》和《侧调》。如果不是指调式,又是指什么?解决思路是:清商本指调式,后来用以指代以清商调为主的汉相和歌,后来演变成乐种代称。

2.哪些作品属清商曲?既然“清商”不是指调式,清商曲辞包含哪些作品就成了问题。都说清商曲源于汉代相和歌,但《乐府诗集》所收清商曲辞只有吴声和西曲歌辞,没有汉相和歌辞。于是清商曲与相和歌关系就成了学界争论多年未了之公案。解决思路在于弄清以“清商”命名曲辞的整个过程。曹魏时期设置清商署,掌管娱乐性音乐,汉相和歌应是其中主体部分。晋室东迁,南北分裂,旧曲聚散分和,涵义屡有变化,内容有所增添。郭茂倩编《乐府诗集》只收吴声西曲,不及相和歌辞,可能是为了保持相和歌辞的完整性。

乐类下面一些小类有时会以调式命名。如《旧唐书·音乐志》云:“时太常旧相传有宫、商、角、徵、羽《宴乐》五调歌辞各一卷……其五调法曲,词多不经,不复载之。”[63]即按调式给歌辞分类。再如相和歌辞有“相和六引”、“相和曲”、“吟叹曲”、“四弦曲”、“平调曲”、“清调曲”、“瑟调曲”、“楚调曲”、“大曲十五曲”九个小类。其中“平调曲”、“清调曲”、“瑟调曲”以调式命名,其他各类是否也是以调式命名?值得考察。《乐府诗集》相和歌辞叙论云:“《唐书·乐志》曰:‘平调、清调、瑟调,皆周房中曲之遗声,汉世谓之三调。’又有楚调、侧调。楚调者,汉房中乐也。高帝乐楚声,故房中乐皆楚声也。侧调者,生于楚调,与前三调总谓之相和调。”[64]郭茂倩将五调统称为“相和调”,说明楚调、侧调也指调式。“相和六引”也可能指调式而言。《乐府诗集》解题引《古今乐录》曰:“张永《技录》相和有四引,一曰箜篌,二曰商引,三曰徵引,四曰羽引。……古有六引,其宫引、角引二曲阙。”[65]无论六引、四引,均指调式而言。当然并非所有小类都以此命名,清商曲辞中“吴声歌曲”、“西曲歌”、“江南弄”就未按调式命名。

调式有时还用来命名具体音乐作品。燕射歌辞如庾信《周五声调曲》:《宫调曲五首》《变宫调曲二首》《商调曲四首》《角调曲二首》《徵调曲六首》《羽调曲五首》,相和歌辞如沈约《宫引》《商引》《角引》《徵引》《羽引》,近代曲辞如《水调》《清平调》《道调凉州》等,都以调式命名音乐作品。当然以调式命名不等于调式就很明确。例如《清平调》到底指何调式,学界解释并不相同。所谓“水调”、“道调”、“采荷调”,到底是什么调式,也需考证。

乐府诗中有许多作品不以调式命名,但通过其他资料也可以知道属于什么调式。如陆机《饮酒乐》,《乐府诗集》解题引《乐苑》曰:“《饮酒乐》,商调曲也。”[66]薛道衡《昔昔盐》,《乐府诗集》解题引《乐苑》曰:“《昔昔盐》,羽调曲,唐亦为舞曲”。[67]白居易《太平乐二首》,《乐府诗集》解题引《乐苑》曰:“《太平乐》,商调曲也。”[68]《破阵乐》,《乐府诗集》解题引《乐苑》曰:“商调曲也。”[69]《乐府诗集》《伤歌行》解题云:“《伤歌行》,侧调曲也。”[70]可见不以调式标注题名之作品,可以通过其他途径把握其调式。

考察曲调主要依靠三类文献:

礼乐作为古人政治生活大事,一直为人重视,相关文献多有留存。如乐书、正史乐志、政书乐门等乐府学文献对很多作品曲调有详细记载。如《旧唐书·音乐志》就记录了《玄宗开元十一年祭皇地祗于汾阴乐章十一首》每章曲调和作者。如云:“太簇角(中书侍郎庐从愿作)”,“姑洗徵(司勋郎中刘晃作)”,“南吕羽(礼部侍郎韩休作)”,“皇帝行用《太和》黄钟宫(吏部尚书王晙作)”,“登歌奠玉帛用《肃和》蕤宾均之夹钟羽(刑部侍郎崔玄暐作)”。[71]可以通过这些文献考察作品曲调情况。

乐书、乐志、乐记、琴书等乐府学文献,《乐府诗集》中多有引用。如《蔡氏五弄》解题引《琴集》曰:“《五弄》,《游春》、《渌水》、《幽居》、《坐愁》、《秋思》,并宫调,蔡邕所作也。”[72]琴曲歌辞《渡易水》解题云:“按《琴操》商调有《易水曲》,荆轲所作,亦曰《渡易水》是也。”[73]韦应物《三台二首》解题云:“按《乐苑》,唐天宝中羽调曲有《三台》,又有《急三台》。”[74]《采桑》解题引《乐苑》曰:“《采桑》,羽调曲。”[75]但仍有许多资料《乐府诗集》没有引用。有些曲谱类著作也标注曲调,如琴谱《碣石调·幽兰》。这类文献《乐府诗集》引用不多。时人诗文中也会涉及乐府曲调。如王建《宫词百首》有句云:“求守管弦声款逐,侧商调里唱伊州。”高骈《赠歌者二首》其二有句云:“公子邀欢月满楼,双成揭调唱伊州。”都可作为考察曲调之资料。

乐器是记录曲调的重要载体,古人常靠乐器记录音高。如方响、古琴、钟、磬等。《晋书·乐志》云:“武皇帝采汉魏之遗范,览景文之垂则,鼎鼐唯新,前音不改。泰始九年,光禄大夫荀勖始作古尺,以调声韵,仍以张华等所制高文,陈诸下管。”[76]《晋书·裴頠传》云:“荀勖之修律度也,检得古尺,短世所用四分有余。”[77]说明乐器在制定律吕时有着重要作用。因此在没有记录曲调时,可以借助乐器来印证。如元稹新乐府《华原磬》:“泗滨浮石裁为磬,古乐疏音少人听。工师小贱牙、旷稀,不辨邪声嫌雅正。正声不屈古调高,钟律参差管弦病。铿金戛瑟徒相杂,投玉敲冰杳然震。华原软石易追琢,高下随人无雅郑。弃旧美新由乐胥,自此黄钟不能竞。”[78]虽然没有指出古曲曲调具体怎样,但通过时人用华原磬取代汜滨磬,就可以大致知道新声与古调之别。

作为音乐作品,歌辞与曲调须互相配合,研究曲调是深入认识作品的重要途径。以下略作分析:

古代礼乐文化中含有浓厚阴阳五行思想,讲究五音要与季节、方位、色彩相配,在祭祀庆典等庄重场合尤其讲究。如《唐五郊乐章》,《乐府诗集》解题引《唐书·乐志》曰:“祀五方上帝五郊乐:祀黄帝降神奏宫音,皇帝行用《太和》,登歌奠玉帛用《肃和》,迎俎用《雍和》,酌献饮福用《寿和》,送文舞出、迎武舞入用《舒和》,武舞用《凯安》,送神用《豫和》。其《太和》《寿和》、《凯安》、《豫和》四章,辞同冬至圜丘。祀青帝降神奏角音,祀赤帝降神奏徵音,祀白帝降神奏商音,祀黑帝降神奏羽音,馀同黄帝,并贞观中魏徵等作。”[79]可见曲调与歌辞配合严格,研究曲调有助于认识歌辞。

曲调与诗歌形式关系也很密切,主要表现在诗歌声律和音乐旋律配合上。沈约创立永明体之关键是“以文章之音韵,同弦管之声曲”。他认为诗之四声和乐之五音之间有着确定关系。《答甄公论》云:“昔神农重八卦,卦无不纯,立四象,象无不象。但能作诗,无四声之患,则同诸四象。四象既立,万象生焉;四声既周,群声类焉。经典史籍,唯有五声,而无四声。然则四声之用,何伤五声也。五声者,宫商角徵羽,上下相应,则乐声和矣;君臣民事物,五者相得,则国家治矣。作五言诗者,善用四声,则讽咏而流靡;能达八体,则陆离而华洁。明各有所施,不相妨废。”[80]研究曲调是认识诗歌声律的重要途径。

曲调本身就有风格,古人对此多有论述。如《晋书·乐志》云:“五声:宫为君,宫之为言中也。中和之道,无往而不理焉。商为臣,商之为言强也,谓金性之坚强也。角为民,角之为言触也,谓象诸阳气触物而生也。徵为事,徵之为言止也,言物盛则止也。羽为物,羽之为言舒也,言阳气将复,万物孳育而舒生也。古人有言曰:‘礼乐不可斯须去身。’化上迁善,有如不及。”[81]说明曲调直通人情,从曲调角度把握作品风格自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