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杨闻宇
生于西北农村的许锋,幼时随从戎之父在内蒙古、吉林度过,后于济南求学,而立之年移居广州。自西北而东北,从北疆又南国,其间有10年专业新闻记者的经历,从其漂泊不定的文学踪迹中忖度,这30年的脚步坚实而有力。
他的散文里,处处闪烁着一位新时代的游子不忘本根的殷殷情愫。贫瘠土地上的草树之绿既是生命的映像,也是浩茫天地间“母亲”的写真,拂荡于其间的清风、炊烟,正是母亲对后辈儿女宁静又恬美的呼唤。深情的呼唤跨越千里万里,跋山涉水,自乡野而城市,自塞北而南国,会伴随儿女一生一世……
近30年,我国城市化进程近似于离弦之箭。许锋由乡入城,领略了现代化都市里的诸般滋味,使他从细腻、周详的比较之中更深切地体味到了乡野母亲的性灵之真与淳朴之美。《进入冬天》一文中,由城里的炉火、暖气写到了陇中乡村的麦草火炕与东北山区被雪色包裹着的“火红的、通亮的夜”,各有意境,自成画面。倘若将作者笔下的文字悉心比量,村野母亲所蕴含的魅力就月上东山似的显现出来了。
许锋进入城市,其感情却依然深深地眷恋着村野母亲。
《兰州浆水》里的浆水,取黄河九曲流水里的一瓢; 《美好的山谷》里的山谷,摄万里长城尾端之一隅;还有《乡情》里的百合,《“哨子”面》里的面条,在他笔下无不蘸染着野风的行姿和炊烟的气味儿。
当代城市之勃兴,往往是一个民族精神文明发酵的起点。旧中国保守型的老城,向来被视为“风花雪月”的荟萃之所。我们新兴的城市呢?假花多于真花,也比真花昂贵; “城市少雪”是《飞出手掌心》一文里的原话;《城里无月》,索性是一篇文章的题目。风呢?不由我想到兰州的沙尘暴愈演愈烈。许锋行文,没有贬抑城市急速发展的意思,只是对《写字楼》里不动笔、发廊之内不理发、美好的菜蔬让人却步生畏、“猎来的爱情最不可靠”之类的社会习气的顾虑和担忧……
许锋已经是城里人了。在《民工的火车》一文里,他的心仍紧紧牵系着那些进城打工的农家兄弟。文字平和,却心细如发,诚挚、恳切的情感与惦念、体贴的心思充溢于字里行间。我已届入老境,同样出生于农村,读罢这则短文,心里就很难平静……30来岁的许锋能有这等悲天悯人的情怀及佛界才具有的慈爱视野,实属难能可贵。
许锋笔下也有不甚成功值得进一步推敲的文字,比如《荣与辱》之类的应约应景之作,就一般化了。在《民间的仰望》一文里写道:“黄河石是母亲的孩子吧,他们散漫地栖息于流经的水域。”这些千秋万岁栖息于母亲怀抱深处的孩子,暗自磋磨成形,长期不睹天日,而今纷纷然惊现于世,当是水落石出所致,将他们视作贫瘠、枯瘦了的黄河母亲的躯体迫不得已裸露出的一块又一块的骨骼,肉干而骨现,也未为不可。倘是这样,这正是古老黄河示惊于世的悲凉之兆。对一篇散文如此苛求。是有些强作者之难了。其实我的本意是,再优秀的文章,倘用挑剔的眼光审读,也是能剔出瑕疵的。
我从未觉出文坛上有什么神圣的光环,散文有多么高雅的气质,只以为文学是个浮力超常的彩色氢气球,爱上文学者一旦染指文墨,如果自身分量不够,或者踏地不实,便很容易被“气球”拖离地面,离地后身不由己,想不飘飘然也不行。我与许锋之间若是抹去年岁差异,便都是普通的散文作者,不是什么这样那样的玩文学的“枪手”。我的体会是:若还认定散文写作是一桩迷人的事业,为之沉醉,为之痴迷,那时也就乐寓其间,福在其中了,别的收获,无论丰俭,俱属意外,充其量只是副产品而已。
许锋年轻,前景不可限量,我期待他脚步稳实,襟怀云水,能在散文原野留下自己深深的足印。
2006年12月4日于青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