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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商隐(八一三——八五八)，字义山，号玉溪生，又号樊南生。唐怀州河内(今河南境内)人。文宗开成二年(八三七)进士，曾任秘书省校书郎，弘农(今河南境内)县尉等低级官职，并前后数度为节度使幕僚，辗转奔波于今四川、广西、广东等地约十余年。大中九年(八五五)任盐铁推官，一度到长江下游东南一带游历。十二年(八五八)罢职闲居于郑州，约于此年冬病逝，年仅四十七岁(一说四十六岁)。

安史之乱后，唐王朝已由盛趋衰，至宪宗元和(八〇六——八二〇)时期一度自强，史称“元和中兴”。但到了李商隐所处的文宗、武宗、宣宗时期，“中兴”希望已经破灭，藩镇割据，宦官专权，朋党之争，已成为唐王朝的三大痼疾，诗人不幸又无意间被卷入了牛李党争中。他早年曾从牛党的令狐楚学骈文，又被后来成为李党的王茂元招为女婿。虽然他并无门户之见，更未曾参与党争，但却因此被目为“背恩”、“无行”，备受排挤，一直屈沉下僚，郁郁不得志。早年在《行次西郊作一百韵》等诗中所表现的豪情壮志，一变而为内心深沉的哀伤，这成为他后期诗作的基调。他所开创的“无题”诗，就是故意泯去标题，宛曲地抒发他这种难以言传的哀痛心情的杰作。

李商隐诗以律、绝，尤其是七律成就为最高。他善于用丰富的想象，深切的比兴，精心锤炼的绮丽词藻，推陈出新的典故，以及层折宛曲的结构布局，将对乱离时代的感慨，个人遭遇的不幸，织入近体诗严谨的格局中。他的律诗给人以“丽”的感觉，明显地受到齐、梁、初唐诗的影响；然而作为他诗作骨格的，却是来自杜甫的锤炼谨严，沉郁顿挫。他把这些融会贯通，遂形成了丽不伤骨，深情绵邈，寄托遥深的独特风格。

李商隐在当时与杜牧齐名，史称“小李杜”。又与诗风以丽见称的温庭筠并称，后世即称为“温李诗派”，或笼统称作“晚唐诗派”。他又是骈文名家，与温庭筠、段成式并列。

李商隐诗文注本有清冯浩《玉溪生诗集笺注》《樊南文集详注》和钱振伦《樊南文集补编》等。

《蝉》，从诗意看，当是李商隐中后期做幕僚、四方漂泊时所作，具体年月难以征实。

从题材来说，这是一首咏物诗。咏物诗以具体物体(动物、植物、无生命物)为咏歌对象，往往在描摹它的形态、特征中寓寄自己的情兴。本诗就在对居高饮露，悲鸣无知音的蝉的入神描写中，寓寄自身孤高不阿的感情。从诗体来说，这是一首五言律诗。李商隐的五律清丽深婉，与他七律的丽含蓄有所不同。《蝉》是他五律中的代表作。

五更^[3]疏欲断^[4]，一树碧无情。
薄宦^[5]梗犹泛^[6]，故园芜已平^[7]。

一　李商隐在诗史上的地位怎样?

二　这首诗的主题思想是什么?

三　鸣蝉与诗人，这一物一人的形象有何共同点?

四　有人将第二句“费”字解为“白费”，你是否同意，为什么?

五律的基本格式是五言八句，双句押同一韵(一般只押平声韵)，符合平仄粘对规则，中间两联对偶。

五律萌生于齐梁，齐永明年间(四八三——四九三)流行的永明体，可视为五律的前身。永明体有一套很繁琐的声律规则，后经改进简化，到了陈、隋间，出现了完全合乎唐代近体声律的五言诗，到初唐时就定型下来，较之七律，它的成熟略早些。

咏物诗，最早可上溯到屈原的《橘颂》。而成为一种普通的文学类别，则还是在六朝时。诗歌创作总不能离开物(景物、事物等等)，咏物诗与一般诗歌的区别在于，它一般是一诗专咏一物(间有二物以上并咏的)，以所咏之物为题，且以所咏之物为主要描摹对象，而不同于其他诗歌之杂取众物。咏物诗的寄托性情也与一般诗歌不同，一般诗歌的寓情于景，主要是以景物为起兴、烘托、陪衬；而咏物诗则必须就所咏之物发挥，带有强烈的比附性。咏物诗各体都有，五律是用得较多的一种，这是因为律诗四联八句，篇制适中，宜于虚实相济，刻画和寄托都有发展余地，《蝉》诗就是一个范例。

蝉和诗人本是两不相关的，但夜里蝉的鸣声却引起诗人的身世之感、创作之情。那么两者的共同点究竟是什么呢?诗人又怎样把本不相关的人和物绾合在一起呢?

本以高难饱，徒劳恨费声：诗的首两句是全诗的总纲，以明写蝉品性清高而自苦悲鸣起笔。诗人对蝉说：你高居树梢，只以清露为食，不肯有丝毫苟且，这本是自己所愿意的，那么为什么又终夜不歇，劳心费神，发出这怨恨悲苦的鸣声！

五更疏欲断，一树碧无情：三、四句承上明写，伸足蝉的悲恨，更进而写出它无人同情。到五更天时，蝉儿似乎已精疲力尽，鸣声渐渐稀疏了，好像就要停歇下来。可是，又有谁对它寄予同情呢?请看晨光朦胧中，它所栖居的那株树木根本无动于衷，自管自的，还是那样青翠碧绿。

薄宦梗犹泛，故园芜已平：五、六句笔锋陡折，转而写诗人自己的遭遇。虽然诗人怀抱济世安民的志向，但多年来却只是担任着微贱的公职，南北奔波，就像桃偶一样背井离乡，逐浪漂流。想到这里，诗人不由得遥念起自己的家园，这时恐怕已经荒草没胫，一片凄清的景象了吧！

烦君最相警，我亦举家清：七、八句一笔双绾，合写蝉、我两者，点明全诗主旨。诗人的笔锋又折回到蝉上，说今天有劳你来提醒了我，使我警觉到，自己之所以这样遭遇坎坷，是因为我也和你一样，全家保持着清白不阿的门风。诗到这里才挑明了前面极写蝉的清高自苦，无人同情，其用意是以蝉的“高难饱”，隐喻自己的清而不遇；用蝉的悲鸣徒劳，隐喻自己的能诗而无援。至此一、二句作为全诗总纲的地位就显示出来了。

咏蝉是古典诗赋中的传统题材。李商隐这一首，跳出了汉代以来秋蝉悲鸣，客子思乡，或者寒蝉霜露，人生易尽的陈旧寓意；也不停留在蝉德清高，君子取效的一般化的比拟之上。他将自己的身世之感，与对人与人之间关系的深刻观察，注入所咏对象中，在立意上先胜一筹，这就使得他笔下的蝉，获得了与众不同的形象。他也从蝉德清高落笔，然而“本以”、“徒劳”，一起一承中先就给人以怨愤不可遏抑的感觉，三、四句用树叶青葱来反衬蝉的憔悴，更对世态炎凉作了含而不露的尖锐谴责。篇末说鸣蝉使自己警觉，其实是牢骚话，委婉地说出了清白之士不容于世的悲剧。读完这首诗，我们会很自然地感到秋蝉悲苦的长夜之鸣，正是诗人不平吟唱的象征。这正是本诗立意超卓，含意深婉之处。

本诗结构缜密曲折，全诗有“蝉”和“我”两条线索。这两线的交融，是经过精心安排的。前两联一起一承明写蝉，而隐含着自身善诗能文而徒劳无益之感，到第三联，上面的明线(蝉)好像消失了，而暗线(我)转为明线，看来中间脱了一节，有些突然。其实，上面所隐含的身世之感，已落到“碧无情”三字，正因“无情”，所以触景生情而联想到自己“薄宦梗犹泛，故园芜已平”。而这两句中“薄宦”与前面的“难饱”，“梗犹泛”与“徒劳恨费声”，“芜已平”与“碧无情”，在含义上都隐隐相应，所以“蝉”这条线不是完全消失了，而是由明线退居为暗线。这样，一、二联是“蝉”明“我”暗，三联是“我”明“蝉”暗。至第四联以“君”(蝉)、“我”相警，分承两线，以“举家清”挑明主旨，并遥遥与首句的“高”字照应，两条时隐时显的线索就融而为一了。这一结构非常缜密精细；而中间似断复续，又起伏有跳荡之感。三联由“蝉”跳到“我”，四联又以“烦君”挽入咏蝉本题，最能见出开合收放之力。

李商隐诗的语言，总给人以一种呕心沥血，细腻哀怨的美感。本诗写蝉声，“高难饱”、“恨费声”、“疏欲断”，联贯起来，就将悲苦写到了极处。最传神的是“碧无情”，“碧”色为何就无情呢?好像不近情理，但只要联系蝉鸣哀哀欲绝的憔悴形象，这代表生命的“碧”色就确实显得无情之极了。“一树碧无情”衬托着不绝如缕的寒蝉声，这冷隽清苦的景象，似是诗人用心血画成，有动人心魄的艺术力量。这种出人意表，细味之又妥帖入微的诗歌语言，正是李商隐的特色。

李商隐的哀愁，多半由党争的祸害和恋情的失意所引起，在当时可谓难言之痛，所以常以用典来暗示。本诗中有的典故用得较明显，如“梗犹泛”用《战国策·齐策》桃梗与土偶的故事，表达了自己江湖漂游，离乡别井的故土之思。有的典故则用得神不知鬼不觉，如果不知道本事，就根本不以为他在用典，如“故园芜已平”句，用陶渊明《归去来辞》即是一例。“高难饱”的“高”联系下文“举家清”的“清”，用《车服杂志》称蝉“清高饮露而不食”之意，则是要读到篇末，方能体会出来的。再如“一树碧无情”，用梁江淹《江上山之赋》：“草自然而千花，树无情而百色”，更在有意无意之间。江赋是用花树的自然美好反衬离人的伤心，李商隐这一句虽可能受江淹启发，但是一个“一”字，一个“碧”字，又独出心裁，变化入神。从以上几个例子，可见李商隐用典之巧妙贴切，含蓄蕴藉。

李商隐的诗特别注重提炼，他总是比他人想得深一层，加以多难的时代，坎坷的际遇，在诗人心灵上造成压抑感，使他的诗歌境界表现出深情绵邈，宛转多思的独特风貌。他这种刻意创新，境界独造的风格，正是晚唐诗的时代特征之一；但是晚唐国力衰微，诗境已不可能再有盛唐的雄浑气象。“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登乐游原》)，李商隐诗以至晚唐诗的风格，正可形象地以他自己这两句诗来作概括。

一　“一树碧无情”，在蝉的形象塑造中起了什么作用?“碧无情”三字用得好在哪里?

二　本诗用了哪些典故?用典有什么好处?

三　要是隐去诗题中的“蝉”字，以本诗作为一首无题诗，你还能看得出诗中有提及蝉的地方吗?怎样看得出来?

四　咏蝉虽是古典诗赋中的传统题材，李商隐这一首诗却并不落俗套，试分析这首诗在取材立意上有何特色。

李商隐的诗歌流传下来的约六百首。其中以直接方式触及时政题材的，占了相当比重。他的政治诗反映面广，开掘有一定深度。如《有感》二首和《重有感》，记述大和末年震动朝野的“甘露事变”，对宦官幽禁文宗，屠杀士民的专制暴行痛加抨击，这在当时需要有不寻常的政治胆识。《隋师东》《寿安公主出降》反对藩镇割据，但不限于斥责军阀的野心，并能够联系朝廷政治的腐败和政策的失误作批判性考察，认识比较深刻。《哭遂州萧侍郎二十四韵》《哭虔州杨侍郎》，对朋党相争及其祸害作了真切揭露。《汉南书事》《漫成五章》(其五)提出巩固边防、和睦民族关系的主张，都有一定的思想价值。尤其是长诗《行次西郊作一百韵》，从眼前农村残破、民不聊生的景象，追溯唐王朝二百年来治乱盛衰的历史变化，对唐代政治作了系统的总结回顾，成为杜甫《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北征》以后难得的诗史。……

李商隐的咏史诗有很高的成就。它们绝不是“发思古之幽情”的无病呻吟，也不同于前人那些托古以述怀的诗篇，而是着眼于借鉴历史的经验教训来指陈政事，讥评时世，使咏史成为政治诗的一种特殊形式。这些作品往往选择历史上封建帝王的荒淫误国作为表现的主题，或嘲讽其求仙，如《汉宫》《华岳下题西王母庙》；或揭露其好色，如《北齐二首》；或针砭其逸游亡身，如《隋宫二首》；或批评其宴乐无极，如《陈后宫》《南朝》，讽谕现实政治的用意十分明显。诗人批判的矛头有时直接对准本朝皇帝，像《过景陵》讥刺唐宪宗求长生而致暴折，《马嵬》《龙池》《华清宫》《骊山有感》谴责唐玄宗贪女色而召祸乱，用笔尖利，略无讳饰……

无题诗是李商隐独具一格的创造。它们大多以男女爱情相思为题材，意境要眇，情思宛转，辞藻精丽，声调和美，读来令人回肠荡气……这些诗篇并非一时一地之作，也没有统一的构思贯串起来，而是诗人生活中随时触发的各种感受与兴会的点滴结晶。其中有实写爱情相思的……；有明属冶游狎邪的……；有托喻友朋交往的……；有寄寓身世感慨的……；还有一些兴寄难明，托意在有无之间，颇难实指。尽管内容各别，大都属于诗中之意不便明言，或意绪复杂，难以用题目概括的情况，统名之为“无题”……

诗人还有一部分抒情咏物的名篇。他的抒情诗往往以深挚的感情、细腻的笔触，传达出晚唐这一特定时代条件下受压抑文人苦闷忧痛的心声，从一个侧面展现了社会衰败的面影……他的咏物诗不仅以体物工切、摹写入微见长，还能够通过典型特征的刻画和环境气氛的烘染，表达出事物的内在神韵，借以寄寓作者的情怀……像“五更疏欲断，一树碧无情”(《蝉》)，写蝉的悲鸣无告，一直写到它幻觉般的心理感受，手法是很新颖的。

李商隐的诗歌在艺术上形成了独特的风格。情致深蕴，是其根本特征。无论感时、抒怀、吊古、咏物或言情诸作，莫不渗透着诗人的真情实感，具有一唱三叹的韵味。像历来传诵的“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无题二首》)，寥寥十四个字，把那种受阻隔的痛苦和心有默契的喜悦，以及愈受阻隔愈感到默契可贵和愈有默契愈觉得阻隔难堪的矛盾心理，揭示得极其深刻动人。再如“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无题四首》)，表面上写绝望的悲哀，骨子里却又透露了绝望掩盖下相思如春花萌发，不可抑止的炽热情怀，显得分外沉痛而富有感染力。刘熙载所谓“深情绵邈”(《艺概·诗概》)，张采田所谓“哀感沉绵”(《李义山诗辨正》)，都是指他诗歌的这个特点。

一　本诗中的蝉有什么特点?与诗人的身份心情有何关系?

二　试述本诗的结构特色。

三　本诗中间两联对偶是否工整?试加以分析。

四　咏物诗在描写对象和寄托情性方面，与其他诗歌有何不同?试以本诗和《鸟鸣涧》诗作一比较。

五　以五律这种诗体写作咏物诗有什么好处?试以李商隐这首诗加以说明。

六　用现代汉语把这首诗改写成抒情散文。

七　先仔细阅读初唐虞世南的《蝉》诗，然后回答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