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军行 王昌龄
作 者
王昌龄(?——七五六)，字少伯，唐京兆长安(今陕西境内)人。玄宗开元十五年(七二七)中进士后，先后做过秘书省校书郎、汜水(今河南境内)县尉、江宁(今江苏境内)县丞，后因“不护细行”，被贬为龙标(今湖南境内)县尉。安史之乱起，他由龙标弃官返江宁，途经濠州(今安徽境内)，被刺史闾丘晓所杀。后人因其历官，称他为王江宁、王龙标。
王昌龄是盛唐重要诗人。擅写五言古诗和五、七言绝句，其中以七绝成就为最高。七绝篇幅短小，难以表达复杂的思想感情，王昌龄却能突破这种局限，增大七绝的艺术容量，因而有“诗家夫子”、“七绝圣手”之称，明王世贞将他与李白的七绝同列为“神品”。王昌龄七绝作品中最脍炙人口的是宫怨诗和边塞诗，前者婉转流丽，情韵深远；后者雄奇俊迈，词气飞动。从他的诗作中，可知王昌龄入仕前，曾经远游西北边塞，足迹远至玉门关甚至新疆碎叶。他的边塞诗的高度成就，无疑得力于这段生活经历。
王昌龄的诗文集早已失传，明代有辑本，今存诗作不足二百首。
解 题
“从军行”是乐府旧题。所谓乐府诗，即配有一定曲调的歌辞。行是乐府曲调的一种。“从军行”产生于魏晋时，相对于唐人自己创造的乐府曲，诗史称这类汉魏六朝的乐府曲为“乐府旧题”。“从军行”在盛唐以前都是五、七言古诗，以七绝作此题，始于王昌龄。
“从军行”多写军旅征战之事。这首诗是王昌龄《从军行》七首组诗中的第五首。这组诗一般认为是他早年游历边地时所作。七诗从不同侧面表现了当时戍边将士的精神面貌。本诗则以雄健跳脱的笔触描写一次迅猛的出击，从而显示了唐师的声威和胜利的喜悦，也隐隐表现了诗人赴边报国的激情。历来被视为唐人边塞诗的代表作。
课 文
大漠[1]风尘日色昏，红旗半卷出辕门[2]。前军[3]夜战洮河[4]北，已报生擒吐谷浑[5]。
预 习
一 王昌龄的诗作以哪种体裁最为擅长，特色是什么?
二 为什么说“从军行”是乐府旧题?
三 试根据“大漠风尘日色昏”这一句诗，描述一下塞外的风光。
四 本诗写了战争中的哪些环节?
分析和欣赏
文体特点
七言绝句的基本格式是七言四句，双句押韵。与五绝一样，按是否符合平仄粘对规则，分为七言古绝和七言律绝。前者属古体诗，后者属近体诗，也有介乎两者之间的拗体。
七绝大体萌芽于周秦，而以南朝民歌和文人仿作为直接源头，其发展过程大抵与五绝相类似，唯成熟略晚，约在隋唐之际。
所谓边塞诗，是指以边塞生活、景物为题材，并寓寄情怀于其中的诗。最早可上溯到周秦，而发展成为一种诗的类别，则在南北朝到初唐期间。刘宋的鲍照、梁代的吴均、北周的庾信、隋代的杨素和初唐的骆宾王、陈子昂等都是作边塞诗的好手，盛唐边塞诗正是这一传统的高度发展。
内容分析
如果说盛唐边塞诗的特点是雄浑悲壮，慷慨恢远，那么这首讴歌胜利的七绝，就更具有奔腾磅礴的气势了。全诗四句，可分两个层次。
一、二句写大军出师。诗的第一句写景，为出师作背景烘托。诗人摄取了四个形象：辽阔的“大漠”、呼啸的朔“风”、飞扬的“尘”烟和一轮边“日”。大漠平展万里，边日则高悬胡天，天地之间是飞腾翻滚的风尘。这一幅富于立体感的画面落脚到一个“昏”字上，“昏”是这幅图画的神髓所在，表现出一种苍凉的气氛，贯注全篇。第二句正面描写唐军出师，在这种险恶的环境和气候中，部队开出了营门，那迎风半卷着的鲜红军旗，在昏暗的大漠中显得分外鲜明夺目。
三、四句写捷报传来。前军指上句出辕门的前锋部队。“夜”、“洮河北”，点明战役的时间和地点。说听到前军生擒了敌酋的好消息。那么是谁听到呢?不言而喻是后续部队，所以这两句诗是从后续部队的角度写的。后续部队不用参战而已获全胜，于是唐军迅捷的攻势，所向披靡的声威，也就全在不言之中了。
作法欣赏
《从军行》写的是唐军一次胜利的出击，倘若从正面对战争加以铺叙，即使在七绝短小的篇制中勉强可以完成，也不免显得平板，于是王昌龄匠心独运，把七绝篇幅短小的局限化为优点，成功地营造了神韵悠长的艺术境界。
虚实相间、工于剪裁是本诗第一个特点。诗的前两句写大军出师，后两句写捷报传来，中间行军、鏖战等战役的主体部分却略而不书，故意给读者留下丰富的想象余地，叫人读来有千军万马，龙腾虎跃之感。
而本诗又一特点是善于捕捉有代表性的事物，加以必要的烘托，以构成生动典型的形象。诗中不写大军如何威猛，而只写出师时的一杆红旗；不写胜利后全军如何欢腾，而只写听到生擒了敌酋的好消息，都是经过精心选择的。红旗是全军的代表，它迎风疾进的雄姿，正是唐师一往无前精神的典型写照；敌酋则是敌方的代表，他既已被生擒，那么敌方失败如何惨重，我方胜利怎样重大，也就不言而喻了。而这些有代表性的事物、人物，又都加上了烘托。唯因“大漠风尘日色昏”，“红旗”才分外威武；唯因“夜战”，“生擒”才分外不易。全诗之所以不写战斗场面，却使读者似见千军万马，似闻金鼓之声，其奥妙就在于这种把握住代表物象的表现手法。
要构成典型场景，尤其在绝句这样的小诗中，必须讲究语言的凝炼传神。首句“大漠风尘日色昏”的“昏”字就是一个范例。“昏”，不仅是落日黄昏的昏，更是风沙蔽日所致，“日色昏”三字，作为诗的背景，不但表示出气候的恶劣，又营造了黯淡的气氛，为下句大军出击作烘托。第二句“红”字和“半卷”二字，生动地描写了风中军旗的英姿。“红”虽实写军旗颜色，却与上句“昏”字构成色彩上的强烈对照。红色似火炬烈焰穿破四周浓重的昏暗颜色，这是何等传神！如改成“军旗”、“大旗”就将大为减色。“半卷”二字上应“风”字，既补足了风力的强劲，更使风中红旗带有一种顽强不驯的精神。“红”和“半卷”三字虽很平常，用在这里，却将迎风疾进的军旗写活了，这都是炼字之功。
本诗运用流水对的流走动荡气势来显示唐军的声威，也用得至为巧妙。流水对的字面可以对得很工，也可以似对非对，错综而下。本诗的三、四句属于后一种情况。“前军”与“已报”不对，“夜战”与“生擒”工对，“洮河北”与“吐谷浑”是宽松的地名对。这样声势如流的节奏感和对法上的错综美，就生动地表达了唐师出征的破竹之势和祝捷的欢快之情。这一联中，“前军”和“已报”用得尤其出色。“前军”说明已不需要后援，“已报”见出胜利之迅速。“报”字有未见其形而先闻其声之妙，尤可见胜利的喜悦溢于言外。从这一联流水对的分析中，可领略得到本诗在炼句方面是如何富于匠心。
王昌龄通过以上各种卓异的表达方法，营构了悠然远韵的艺术境界，把七绝这一诗歌形式的功能，发挥到了极致。这也许就是他被推为“七绝圣手”的原因吧。而他在本诗中所表现的豪情壮志，又正是当时时代精神的体现，是恢宏的盛唐之音的一种有力表现。
讨论问题
一 边塞诗的特点是什么?为什么说《从军行》是一首边塞诗?
二 本诗首句写了什么景?对全诗起了什么作用?
三 如将“红旗半卷出辕门”的“半卷”改成“飘拂”、“翻卷”好不好?为什么?
四 清潘德舆《养一斋诗话》解本诗说：“讥主将于日昏之时始出辕门，而前锋已夜战而擒大敌也。”你同意这种理解吗?
参考资料
一 关于王昌龄诗总的特点
昌龄工诗，绪密而思清(意谓结构精严而思路不繁杂)。
(摘自《新唐书·文艺传》)
二 关于王昌龄七绝的题材
在王昌龄的七绝诗中，反映宫廷妇女生活的作品是极值得重视的一个方面。他非常深刻地了解和同情她们的痛苦，代她们发泄了苦闷的心声……王昌龄是首先以七绝诗成功地揭露了当时宫廷妇女的悲怨生活的作家。后来以宫词著名的王建、王涯，就是在这一方面的继承者……
盛唐是唐帝国对外战争以及国内各民族之间的战争都比较频繁的时代，士兵对保卫祖国的忠诚和对侵略战争的反感，人民的和平生活和战争的矛盾，在王昌龄诗中的反映也是丰富的……他从各方面体现了从军士兵们的矛盾而复杂的感情，绘制了当时战争生活的丰富图景。
(摘自沈祖《唐人七绝诗浅释·序言》)
三 关于王昌龄七绝的艺术特点
(王昌龄)善于把错综复杂的事件或深挚宛曲的感情，加以提炼集中，使绝句体制短小的特点变成优点，言少意多更耐吟咏和思索。他描写将士奋勇杀敌，以身报国的边塞诗，固然充满了积极昂扬的精神，即使在写军旅生活的艰难、乡思的悲苦等篇章中，节奏也较一般诗人的这类作品来得明快。他的送别诗的抒情风格以诚挚深厚为特色。王昌龄的七绝可与李白的比美。李白常用绝句写景，情寓景中；王昌龄以抒情为主，景物描写往往是情感的渲染或补充。李诗自然流走，仿佛脱口而出，信笔写成；王诗却由锤琢洗炼达到完美，真是异曲同工了。
(摘自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编《唐诗选》)
王昌龄的七绝诗善于用含蓄的手法来反映深刻的思想感情，特别耐人寻味。例如“奉帚平明”一首(按：即《长信秋词》：奉帚平明金殿开，暂将团扇共徘徊。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并不明写宫廷妇女怨恨自己不如别人，而只从侧面抒发美丽的容颜还不及丑陋的寒鸦那么幸运的感慨，具有“含蕴无穷”(沈德潜《唐诗别裁》评语)之妙。“秦时明月”一首(按：即《出塞》：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主旨在指斥当时将领庸碌，不能卫国，致使士兵长年征战；却只从对于古代名将的赞美和向往立言，也同样显得意味深永。就艺术形式方面而言，以组诗的形式来扩大七绝的容量，使它以短诗而具有长诗的长处，王昌龄也是最早的试验者并在这方面取得了卓越成就的诗人之一。
(摘自沈祖《唐人七绝诗浅释·序言》)
四 关于唐代的边塞诗
盛唐边塞诗的兴盛有其社会背景。唐初，太宗大破突厥颉利可汗(六三〇)，被各少数民族尊为“天可汗”，这种声威，至盛唐时由于强大国势的刺激，更是炎炎直上。从开元中至安史之乱的三十年内，唐朝几乎无一年无对四边各族的战争，且多处于优势。这些战争有正义的防卫，也有非义的黩武。这一方面使诗人们普遍有立功边陲的雄心，如王维、崔颢、岑参、高适及王昌龄等，都有一段从军的经历；另一方面，战争所隐伏的军中及整个社会的矛盾，也被他们以诗人特有的敏锐所先期感知。于是抒发立功壮志，歌唱思乡之情，表现军中不平，批评黩武政策，描绘异族风习和边地风光，就成了盛唐边塞诗的重要主题。
盛唐边塞诗有两大特征：因为多实感，所以真切而动人；因为国势强大，所以悲壮而雄浑，即使思乡与暴露，也都有一种慷慨之气。这也是盛唐诗人阅历广泛，心胸开阔的时代性格的表现。
初盛唐边塞诗仍以五古、七古两体最为普遍，王昌龄是第一位大量以七绝创作边塞诗的诗人。
应用练习
一 王昌龄在诗中为什么不从正面描写战争?
二 王昌龄采用何种手法描写军队的勇猛?
三 试就本诗举例说明王昌龄诗歌语言的自然精炼。
四 何谓流水对?本诗中的流水对，对诗意表达起了什么作用?你能再另举几个流水对的例子吗?
五 将本诗译为语体文。
六以下是中唐李益的七绝《从军北征》，仔细阅读后，回答下列问题。
天山雪后海风寒，横笛偏吹“行路难”。
碛里征人三十万，一时回首月中看。
(“行路难”，乐府旧题，是一首声情哀怨的笛曲，内容兼及离别伤恨之意。碛，沙漠。)
1 试根据诗中的内容，描述将士的处境。
2 诗中将士的情怀与《从军行》(大漠风尘日色昏)所表现的有何不同?
【注释】
[1]大漠：广阔无边的大沙漠。据诗中所写的地理位置，当在甘肃西部、青海东部交接处。
[2]辕门：军营之门，古代军营以车环卫，出入处两车车辕(车前驾牲口的木杠)相向竖起，对立如门，所以称辕门。
[3]前军：大军的前锋。
[4]洮河：又名巴尔西河，源出青海西倾山，经甘肃临洮等地注入黄河。
[5]吐谷(yù)浑：鲜卑族的一支，原居辽东，后西迁。唐时据有洮河西南，唐高宗时为吐蕃所灭，最终内附唐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