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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宗元(七七三——八一九)，字子厚。唐河东解县(今山西境内)人。贞元九年(七九三)中进士，五年后又中博学宏词科，历官至监察御史。顺宗继位后，参与王叔文集团的“永贞革新”，任礼部员外郎，致力改革朝政。事败，王叔文被处死，柳宗元也被贬为永州(今湖南境内)司马。十年后改任柳州(今广西境内)刺史，再过四年死于任上，当时才不过四十七岁，世称柳河东、柳柳州。

柳宗元和韩愈同为古文运动的中坚人物，但他不像韩愈那样以“醇儒”自居，而兼采名、法两家思想，也不排诋佛老。在文风上，则因重视哲理和现实问题，而以思致深刻，结构精严，语言峻洁见胜。永贞革新前，他少年得志，所作大多为墓志、行状、表、序之类，卓伟精致，为当时所称。随着王叔文集团的瓦解，他开始了长达十四年的贬谪生活，将对社会、人生，乃至自然的思考凝聚在文章中，其论说文剖析详明，思理精密，词句谨严；又多山水游记，将一腔抑郁，深藏在精确传神的形象刻画之中，被认为是我国山水游记的集大成者。此外还有不少寓言小品，冷隽含讽而形象生动。他的作品种类虽多，却共同表现出韩愈所评的“雄深雅健”的个性特征，这是说他的作品虽有唐代古文家雄健的一般特点，但表现上却更为雅洁深藏，也就是后人所评的“峻洁”。如果说韩文浑浩流转如江海，那么柳文则峻洁峭森如山岳。后世古文家大抵以韩柳文为楷法，再加以变化，所以唐宋古文八大家，要以韩柳两人为首。

此外，柳宗元也是一位著名的诗人。他的诗与稍前的韦应物诗，后来被视为盛唐王孟的延续，并称韦柳。

有《柳河东集》四十五卷并外集二卷传世。

《至小丘西小石潭记》是元和四年至七年(八〇九——八一二)柳宗元在永州任内所作《永州八记》中的一篇，反映了身居贬所的柳宗元在大自然中的复杂感触。《永州八记》是著名的山水游记，八记的顺序是《始得西山宴游记》《钴

潭记》《钴

潭西小丘记》《至小丘西小石潭记》《袁家渴记》《石渠记》《石涧记》《小石城山记》。前四记作于元和四年(八〇九)九至十月，所记四地在地理上是相连的。柳宗元先发现永州西面的西山是一个游览胜地，再发现西山之西有钴

潭，钴

潭之西有小丘，小丘之西有小石潭。可见他的游程是由东向西进行的。

从小丘^[1]西行百二十步，隔篁竹^[2]，闻水声，如鸣环^[3]，心乐之。伐竹取道，下见小潭，水尤清冽^[4]。全石以为底^[5]，近岸，卷石底以出^[6]，为坻^[7]，为屿^[8]，为嵁^[9]，为岩^[10]。青树翠蔓^[11]，蒙络摇缀^[12]，参差披拂^[13]。

潭中鱼可^[14]百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15]。日光下澈^[16]，影布石上，怡然^[17]不动；俶尔^[18]远逝，往来翕忽^[19]，似与游者相乐。

潭西南而望^[20]，斗折蛇行^[21]，明灭可见^[22]。其岸势犬牙差互^[23]，不可知其源。坐潭上，四面竹树^[24]环合，寂寥无人，凄神寒骨^[25]，悄怆幽邃^[26]，以其境过清，不可久居，乃记之而去。

同游者：吴武陵^[27]、龚古^[28]、余弟宗玄^[29]。隶而从者^[30]，崔氏二小生^[31]：曰恕己、曰奉壹。

一　“永贞革新”失败，对柳宗元有何影响?

二　柳宗元在文学史上的地位怎样?

三　本文记小石潭，为何先从远闻水声写起?

四　你能否以课文中的一个字，来概括小石潭的境界?

五　你认为作者在游览小石潭时，心情是高兴的，还是抑郁的?

游记是记叙文的一种，以记叙旅游见闻，描写景物为主，往往寓寄着作者的感情理念，也可以参用议论和抒情。游记本身可依其所记重点再细分为若干类别，如寺庙记、楼阁记等，山水游记是游记中最主要的一类。

文章中有山水陪衬，由来已久。南北朝时，社会风气崇尚自然，各类文章著作中大量出现山水描写，游记就是在这种背景下发展出来的。今存南北朝时独立的游记仅谢灵运的《游名山志》(也仅存片断)。唐代，盛唐前独立的游记也只存李邕《嵩山石室记》和何延之《兰亭始末记》两篇。其他多为书信体作品，不能视为严格意义上的游记，且都是骈文或骈偶成分很重的作品。元结是唐代第一位以纯粹散文写游记的作家，有《右溪记》和《茅阁记》等名作，柳宗元则是第一位致力于游记创作的作家，可以说，游记一体，至柳宗元才发展成熟。

游记以写景为主，而往往寓寄作者的感情和理念；所以它的内容结构大多有表层的写景层次和深层的感情理念层次两个方面，而优秀的游记，这两个方面又总是水乳交融，浑然一体。

《至小丘西小石潭记》是《永州八记》前三记的延续。在第一记《始得西山宴游记》的开头，柳宗元说自己成为罪人被贬到永州后，一直忧惧不安，于是常在公务之暇漫游山水；第二记《钴

潭记》，则在记叙潭景的幽冷中，表达了贬谪中的哀怨之情；第三记《钴

潭西小丘记》，更借小丘虽美，但因地处荒远，久久不得人赏识，抒发了自己流落不偶的心情，读《小石潭记》，必须与以上三记联系起来看。

全文四个自然节，正构成四个段落。

第一段：写得潭经过和潭上景色。“下见小潭，水尤清冽”两句是这一段的枢纽。此前写如何在游钴

潭西小丘后寻得又一胜景小石潭，这就既将此记与其他诸记连接为一个整体，又交待了小石潭位于小丘之西的地理位置，更通过隔竹闻水声，为全文的描写作了引子。以下则以潭水“清冽”为中心，具体描绘潭周近边，奇石、翠树生气勃勃的形态。从游览顺序看，这一段是记游潭伊始的第一眼印象，是对景物中心部分的概写。

第二段：着重描绘潭中游鱼自由活泼的形态。由观鱼的清晰，可见潭水的清明澄净。从游览顺序看，与上一段的关系是由大及细，由概写进入细部描写。

第三段：写遥望水源和环望潭四周的景象。“坐潭上”句前写水源清幽，以下则写四围竹木的凄清。从游览顺序看，已由近及远，由中心部分的近景描写进入远景描写。

第四段：记录同游之人的姓名。这是山水游记的一般习惯，可以放在篇首，也可以在篇中或篇末补叙，由于前述内容结构的关系，柳宗元将这一交待置于篇末。除了人外，一般还要交待游览时间，游小石潭的时间，可由八记中第一记《始得西山宴游记》推出为元和四年(八〇九)十月七日，所以省略了。

以上是《小石潭记》记游的顺序联系，而在写景过程中，贯串有一条发展变化的感情线。

永贞革新失败，柳宗元远贬古时称为蛮荒之地的永州，内心充满了“堙厄感郁”，这在八记的前三记中已有生动表现。然而小石潭的清明景物，那澄净的水，那充满生机的木石游鱼，使他受到了感染，从抑郁之中暂时解脱出来，始而“心乐之”，继而感到潭鱼“似与游者相乐”，如同游于濠上的庄子那样，超升到物我相通的境界。但是对负罪谪居的人来说，快乐是这样短暂而不可久得。当他远望水源，见到幽深莫测，“不可知其源”的景象时，内心的抑郁又重新被唤醒了。于是，眼中的一切再也无复初至潭上时的明朗，而都抹上了一层悄怆幽邃的暗色调，使人不觉“凄神寒骨”，“不可久居”。

读到这里，我们就不难看出，柳宗元虽曾有过一时的解脱，但正因这短暂的欢愉，才使最后被触发的凄伤之情显得分外沉痛。“心乐之”，“似与游者相乐”，“凄神寒骨”这三个感情层次，正是本文内在的线索，由此可知，《小石潭记》并非真是欢欣之作，而是以乐写悲，这也正是柳文内涵的深微处。

情景交融是《小石潭记》作为一篇优秀游记的重要因素。“心乐之”，“似与游者相乐”，“凄神寒骨”，这三个感情层次不是凭空而来的，而是由移步换形时所见景物所触发的；又反过来给景物抹上了不同的心理色彩，从而使情和景在发展变化中交融为一。

柳宗元又通过细微的观察，抓住了小石潭各种景物的神韵。他重点突出的是小石潭的“清”，水声清泠似“鸣环”；水尤“清冽”，以至潭石游鱼历历可见，一片清空；水边是“青树翠蔓”；潭的四周更是清幽得有“过清”之感。就这样在自然的清景中，品格清峻的作者，产生了感情的共鸣。

柳宗元善于对画面作主次、远近、虚实的巧妙安排，特富匠心。写潭，当然以潭水为主，一、三两段，一近一远都实写潭水，并以此为中心组织了木石竹树诸景，主从相宜，都是实写。第二段主要写鱼，却又通过“空游无所依”、“日光下澈，影布石上”等句，使人感到潭水一片清空，这就在实写鱼的同时虚写了水。加以前述远近、巨细的调配，全文就错落有致，绝无平板之嫌。

本文的结构，用了画家所谓“移步换形”的方法，在顺次记叙游览所见景物的过程中，展现各个侧面，同时寓托感情变化，一起构成完整的有机体，读来曲折多变，却层次井然。

在语言方面，柳宗元最善于用极简省而传神的笔墨，把景物写得栩栩如生。如写石数句，“全石以为底，卷石底以出”，“全”、“卷”二字使潭石骤然透出了生气。接着“为坻，为屿，为嵁，为岩”，八字中用四个名词，各具形态，而四个“为”字又使人有历历可数之感。又如写树蔓，“蒙络摇缀”，四字写四种不同的形态，“参差披拂”，则作一笔总写，只用了八个字，就把“青树翠蔓”写活了。再如“日光下澈”，“澈”本是形容水清的，在这里作动词用，极简省地写出了日光水色溶为一体的清空感。文中写游鱼和写水源两小节，更是千百年来人们引为写景典范的例子。大家当亦不难体会其笔法的高妙处。

前人每以“峻洁”、“清深”二词来概括柳宗元山水游记的风格。作为《小石潭记》骨架的，是那种“堙厄感郁”的深沉情思；然而它的表达却不像韩愈文那样奔放宏肆。在布局结构，取景传神，遣词运句各方面，柳文都经过反复的精思提炼，来得简洁省净，把积郁的情思聚约在精炼的语言形象之后，虽然内含的骨力劲健，散发于外的则是一种萧散的清气。前人评“韩文如江，柳文如山”，是十分恰当的。

一　“水尤清冽”一句在全文中有何作用?

二　试分析“潭西南而望，斗折蛇行，明灭可见，其岸势犬牙差互，不可知其源”数句，是怎样一种景象，为什么说写得好?

三　有的书本把《小石潭记》分为五段，即把“坐潭上，四面竹树环合”至“乃记之而去”，单独析出为第四段，说是前三段分写潭上景色，第四段写潭四周景色给人的感受，第五段补记同游者。你认为这样分段与课文的分段比较，何者合理，为什么?

四　读了《师说》和《小石潭记》，你感到韩、柳文风格有何相同处，有何不同处?

柳宗元也是一位有独特风格的作家。他的那些寓言，以至那些议论文，都有着他自己的创造。他的寓言和杂文，不少有着庄子影响的痕迹，就其想象联翩叠出而言，颇似庄；而于想象的联翩叠出中，却又表现出一种说理严密的特色，不像庄之无端崖之辞；故后人每称道柳宗元行文之精密。他也有《骚》的影响，就其情思而言，颇多怨愤，而这种怨愤之情，却常常表现为峻峭，不像《骚》之壮大瑰丽。他的山水游记无疑受到《水经注》的影响，但是在精细准确的景物描写之中，却又寄托着他的浓烈情思，带着他特有的感情色彩，景物全都打上了个人心情的烙印。

文学史上常常把柳宗元的山水游记当作优美的抒情散文讲，其实在那些优美的景物描写背后，却深深地隐藏着一种无可排遣的悲哀，只不过这种无可排遣的悲哀隐藏极深，不易觉察罢了，仿佛经过了删芟又删芟，只剩下了对于自然的美的沉醉与徘徊留恋……所以他的山水游记所写虽极美，但却蒙上了一层冷色调，再加上出以哲理的深深的感慨，就更表现出他写这些山水游记的实际心境。

在中国游记发展史上，如果说元结起着承前启后的桥梁作用，那么柳宗元则起着稳固提高的奠基作用。以谢灵运的游记与元结的游记比较，前者只是客观地、简略地记述景物，而后者却在记述的基础上，注入了描写、抒情和议论的成分，使主客观达到了一定程度的结合。元结的这种写法，对后来柳宗元的游记创作影响极大。我们只要把他的《右溪记》和柳宗元的《钴

潭西小丘记》作为例证，便足以说明这种情况。所以难怪清末古文家吴汝纶说：“次山(元结字)放纵山水，实开子厚先声。”柳宗元既效法前人，而又有所创造和提高，同时从他开始，才大量写作游记，因而他的成就和地位又远在元结之上。柳宗元的游记，一方面通过作者亲身的敏锐观察与深入体会，运用多种的手法，生动的语言，形神毕肖地把人们容易忽视和遗忘的自然景色图画般地再现出来，使读者产生一种亲临其境的感觉；另一方面，作者在刻画山水木石、鸟兽虫鱼的声色动静时，又把自己横遭贬谪、饱受压抑的悲愤之情寄托在里面，使自然景色与人的感情契合无间，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所以历来对柳宗元的评价很高，公认他是唐代一位集大成的山水能手，把游记这种体裁，发展到一个新的阶段。

一　在《小石潭记》一文中，作者如何分别从正面和侧面描写潭水?

二　试以《小石潭记》中描写游鱼一节，说明柳宗元古文语言之简洁有含。

三　在《小石潭记》中，柳宗元表现了怎样一种心境?

(1)　伐竹取道，下见小潭，水尤清冽。

(2)　青树翠蔓，蒙络摇缀，参差披拂。

(3)　俶尔远逝，往来翕忽。

(4)　其岸势犬牙差互，不可知其源。

(5)　凄神寒骨，悄怆幽邃。

五　仔细阅读柳宗元《三戒》之二《黔之驴》，然后回答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