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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七〇一——七六二)，字太白，号青莲居士。祖籍陇西成纪(今甘肃境内)，先代因罪流放西域。他五岁时随父迁回绵州昌隆县(今四川境内)青莲乡定居。

李白从小除受儒家思想影响外，还受到剑侠、纵横家，尤其是道家思想的熏染，加以生性豪放，所以不愿应科举考试。从二十五岁出蜀起，漫游名山大川，足迹及于大半个中国。又几度隐居，甚至学做道士。唐玄宗开元十八年(七三〇)，他初入长安，无成而去。天宝元年(七四二)，因诗才出众，“名动京师”，被征召再次入京，为翰林院供奉(文学侍从)，一度深受玄宗赏识，前辈诗人贺知章更一见他就惊呼为“谪仙人”。但不足三年，就被权贵谗陷，于是愤然上书请回，从此再无机会入朝。离开长安后，李白又在各地漫游了十年。安史乱起，李白正在江南，值永王璘在江陵(今湖北境内)起兵抗敌，李白应其所请充任幕僚。后来肃宗指永王璘谋反，李白也因所谓“附逆”罪，被流放夜郎(今贵州境内)，幸逢大赦，中途折回，往投他的族叔当涂(今安徽境内)令李阳冰，当时李白已是垂暮之年。三年后，病逝于当涂，享年六十二岁。

李白的主要创作生涯是在安史之乱前。恢宏的盛唐气象，壮阔的山川气度，庄(子)、屈(原)以来南国文学瑰奇的气质，崇尚自由的仙道思想，加上他个人狂放不羁的性格和横溢的天才，使他的诗风自然奔放，俊逸清奇，因而有“诗仙”的美誉。他善用大胆的夸张，出人意表的想象，奇特的结构和行云流水般的语言，营构超尘脱俗，奇丽而清逸的诗歌境界。在形式上他最擅长古诗和绝句，尤其以七古、七绝最佳，抒写得如从内心自然流出，若不经意。即使律诗也不拘于声律偶对，而以气韵流畅见胜。大诗人杜甫在天宝三载初遇李白时就对他十分崇敬，后来更称赞他的诗为“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寄李十二白二十韵》)。诗史上不仅以李杜并称，更把李白视为屈原以后又一位最富于浪漫气质的诗歌巨匠。

有《李太白集》三十卷传世。

本诗原题四首，这是第一首。从第三首“三月咸阳城”句，可知这组诗应作于李白身处长安期间的暮春(长安古称咸阳)。

从内容来说，这是一首抒情诗。通过花间独酌，对月邀影的描写，表现了孤独不偶，企求解脱的心情。虽然不无消极的意味，但笔调豪纵，想象奇特，境界高逸，正是李白的本色。

从诗体来说，这是一首五言古诗。李白的五古以自然中见俊逸清奇为主，与他七古的瑰奇壮伟有所不同。《月下独酌》是他五古中的代表作。

花间一壶酒，独酌^[1]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既不解^[2]饮，影徒^[3]随我身。暂伴月将^[4]影，行乐须及春。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永结无情^[5]游，相期邈^[6]云汉^[7]。

一　李白在诗史上的地位怎样?

二　为什么称李白为“诗仙”?

三　饮酒在全诗中起什么作用?

四　“月”、“我”、“影”三者在诗中是什么关系?

参见《杂诗》一课的“文体特点”项。

五言古诗每句五字，句数不限，双句必押韵，可以转韵。平仄和对偶均无严格规定。

李白自称“酒中仙”，酒，真可说是他不离左右的朋友。他乐时以酒助兴，愁时以酒销忧，甚至借酒装疯卖傻，侮弄权贵，平视帝王。酒更是他诗才的催化剂，所以杜甫说“李白一斗(酒)诗百篇”。本诗主题就是以饮酒为线索展开的。李白抱负极大，自比姜子牙、诸葛亮，但是却没能遇到“周文王”和“刘皇叔”，两入长安都未得重用。“三月咸阳城，千花昼如锦”(《月下独酌》之三)；然而三月过后，繁花又将怎样?盛年一去，人生又会如何?诗人虽说“谁能春独愁，对此径须饮”(同上)，但狂饮不正是为了销愁吗?骨子里是愁，却偏要说乐观；明明孤独无知音，却偏要说得热闹非凡。这在别人是难事，但对李白来说，只要有酒，便能挥笔即来。

全诗可分四层意思：

首四句点题并写在月明花好之夜饮酒。“独”饮而无人“相亲”，不免寂寞。这时，忽见月光照身，身影又投向地上，于是寂寞中忽生奇想，要邀月、对影，凑成三人。

五至八句承邀月对影而来，引出及时行乐的想法。诗人有情邀请月和影，然而月儿不见举杯，影子也只是空学着自己的样子。诗人的孤独感排遣不去，于是他执拗地想，你虽无情，我偏多情，姑且与不饮不语的月和影为伴，开怀痛饮。人生为乐须及时，切不可辜负了良辰美景。从这种执拗之态中，不是仿佛可见诗人已颇有几分酒意了吗?

九至十二句承上“行乐须及春”直写下来，似乎更见其醉态。想到人生当及时行乐，诗人兴致勃然，不但自斟自酌，而且载歌载舞。这时奇景忽开，那不饮不语的月和影，竟然有情有知起来。“歌”、“舞”两字是互文。“歌”字兼含“舞”意，“舞”字兼含“歌”意。诗人酒意朦胧中感到明月在随着自己的歌舞前后移步；身影也凑趣似的翩翩起舞。他正欣喜若狂，却忽然想到“醒”时“月”、“影”与我同欢共乐，然而酩酊大“醉”后，“月”、“影”不是又将离我而去吗?于是他不觉又悲从中来。

最后两句从低沉中振起，醉中遐想，呼应开头，结出诗旨。经过了“月”、“影”和“我”交欢共舞的热闹场面，诗人再也不愿忍受“醉后各分散”的冷清。那怎么办呢?他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那就是庄子所说的“无情”。“无情”，就是“忘情”，忘掉一切利害关系，忘掉自身的存在；忘掉了自身，不也就没有你我、彼此之分了吗?不也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万物同一了吗?不也就无所谓分离了吗?于是他对月和影说：不要紧，醉了更好，让我们把自己都忘了，长相聚，不分离。离开这繁华尘嚣的“人间世”，飞升到九天中、银河里，永作那绝对自由的“逍遥游”。

全诗以月明花好之夜为背景，以独饮为线索，层层展开“我”与“月”、与“影”的关系，来抒发心中的孤独无知音之感。“月”照“我”而有“影”，孤独的“我”是三者的中心，因此题为“月下独酌”。

诗如其人，李白诗给人最强烈印象的是一种主观的精神力量。长安失意，又适逢百花开始凋零的晚春，在他人多半会发为低沉的愁苦之音，但李白却能从愁苦中振起，以超升为解脱，这就是他诗歌立意的超迈。

李白诗结构天成，总是随情所至，当起即起，当止即止，很少苦心经营，却触处生趣。本诗写的其实就是一个以酒浇愁的过程，层次的安排，全由饮酒中的感情抑扬所决定。花间独酌，无人相亲是一抑；自得其乐，生出邀月对影之想是一扬；然而月、影无情，又由扬到抑；再自我解嘲，暂伴月影，及时行乐，又由抑而扬；行乐而既歌且舞时，月、影感动，感情继续上扬；却又回思醉后分散的凄凉，再从高扬骤堕；但李白毕竟是李白，他不甘愁苦，从低抑中强自振起，于是有末两句的云汉之想，陡然升华到高潮，全诗也就戛然而止；可是升华毕竟只是主观的振拔，所以在这高潮中，似乎可以听到低沉的弦外之音。全诗四个层次，每一层次都有错综的扬抑变化，却以酒意中起伏的感情线一以贯之，这充分体现了他天成而有跳跃感的结构特色。

李白的诗歌又总是伴随着大胆而丰富的想象。人间寂寞无知音，而李白偏能在无知音处想出知音来。月光投射身影于地面，是再普通不过的事，在他笔下却能翻空出奇，并且越出越奇。时而嗔月怪影，时而使月影与“我”同歌共舞，甚至相邀空中的月、虚无的影，一起作云汉之上的忘情游。这看来完全脱离了现实，有点匪夷所思；然而不要忘记，他正在喝酒，可能已喝得酣醉，醉意中的寂寞之感，使得李白这些大胆的想象获得了现实基础，所以尽管大胆、奇特，却又合情合理。

李白诗语言本色，前人多引李白的两句诗“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来形容他的诗歌语言。以本诗为例，“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两句，骤看很难指出这平平常常的十个字好在何处；然而仔细品味后就会发现“一壶”两字最有神韵。试改为“一席”酒、“一桌”酒，就太多了点富贵气；“一缸”酒、“一瓮”酒，又太粗放，成了酒徒，唯有“一壶”酒，自斟慢酌，更无红烛照耀，丝竹聒耳，方配得上与花月独对，这样起笔就得清新飘逸之至，引人渐入佳境。说李白诗语言本色，并非说一味淡朴，而正是说能以不雕凿的语言，最有效地传达特定的情景。

总而言之，卓然超迈的立意，起伏跳跃的结构，大胆丰富的想象，加上天然去雕饰的传神语言，共同表现了李白真率的心胸，形成了本诗飘逸自然，豪迈放达的风格特征。

一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是否刻意运用拟人修辞手法?从中可见李白诗的哪些特色?

二　前人形容李白诗语言为“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这两句话是什么意思?试以本诗或你所读过的其他李白诗来说明。

三　《月下独酌》所表现的是愁苦之感还是欢乐之情?

四　诗中所向往的归宿，属于传统哲学思想中的哪一家?

(李白)代表了盛唐诗歌突出的优点，而且形成为一个典型的风格，这典型更进一步，也就使李白成为历史上一个最具有鲜明个性的诗人。那丰富的想象，解放的个性，通俗而飞动的歌唱，青春与浪漫的气质，无一不是属于那一个时代的精神面貌。

……谪仙的称号，又与李白的诗歌创作有关。天宝年间殷编选的《河岳英灵集》称李白的诗“率皆纵逸，至如《蜀道难》等篇，可谓奇之又奇，然自骚人以迁，鲜有此体调也”。李白的族叔李阳冰在《草堂集序》中指出：“其言多似天仙之辞。”他们都注意李白诗歌纵逸若仙的特征，这一创作特色，又进一步使人们加深了谪仙的印象。

……李白的诗歌是极富有个性的，他将自己的一腔热情倾注到描写的对象中，表现出强烈的主观色彩。《蜀道难》中三次出现“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犹如乐曲中的主旋律，回旋往复，激荡着读者的心弦。“问君西游何时还，畏途巉岩不可攀”；“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乡”，又似亲切的叮咛，一往情深。诗中大量的奇丽惊险的描绘，也充满着作者惊讶、赞叹的激情，透过一幅幅色彩斑斓，惊心动魄的画面，我们似乎可以看到“兴酣笔落摇五岳，诗成笑傲凌沧州”的诗人高大的形象。……

李白诗歌的意象往往是超越现实的。他在诗中很少对生活过程作具体详尽的描述，而是“言出天地外，思出鬼神表”，让想象神游，将历史、神话传说、梦境、幻觉和人物故事、自然景象组合起来，捕捉许多表面上看来似乎没有逻辑的意象，构成神异奇特，可惊可愕的图画。如《梦游天姥吟留别》描写一连串瑰丽变幻的梦境，已令人惊骇不已，但诗人并未就此止步，而是进一步引出一个“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的神仙世界，寄托了诗人的追求和向往……

大胆的夸张也是浪漫诗风的一个表现。《秋浦歌》其十五用“白发三千丈”比喻无限愁思，《北风行》用“燕山雪花大如席”形容北方的奇寒大雪，《横江词》用“一风三日吹倒山”(一作“狂风吹倒天门山”)表现狂飙怒吼，洪涛涌起的雄奇景象，《望庐山瀑布》用“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描绘珠溅玉迸的飞瀑。诗人将极普通的事物，变为令人惊叹的形象，真可谓化腐朽为神奇，手法高妙。

诗歌语言方面，李白也有个人特色。李白崇尚道家的自然观，认为“万物兴歇皆自然”，反映到创作上，表现为主张自然率真，反对雕饰造作。他曾用“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称赞韦良宰的诗，其实用来说明自己的诗，更为恰当。他的诗语言朴实通达，有的简直如同脱口而出的口语，明白如话，如著名的《静夜思》等。同时，李白诗歌的语言又是奔放的，充满激情的，“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为青丝暮成雪”(《将进酒》)；“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行路难》)，都给人奔涌而来，一气直下之感。

由于李白诗歌具有这些特色，直至今日，我们读他的诗篇，仍觉得慷慨激昂，痛快淋漓……会感到一种少有的酣畅和满足，一种美的享受。

子美(杜甫字)不能为太白之飘逸；太白不能为子美之沉郁。

一　本诗题为“月下独酌”，李白是从主观的角度写月，还是从客观的角度写月?

二　李白为何要与空中的月，虚无的影“永结无情游”?试分析他当时的心情。

三　想象丰富是李白诗的特色，试从本诗中举例说明。

四　将“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两句与前文联系起来看，“同交欢”是否真是“醒时”?与“月”、“影”各分散又是否真是“醉时”?从中可见李白遣词造句的哪些特色?

五　将本诗改写为语体散文。

六　杜甫《醉时歌·赠广文馆博士郑虔》也是一首有名的酒诗，同样抒发自己的不遇之感，其中写到自己说：

杜陵野客(杜甫自称)人更嗤，被褐短窄鬓如丝。日籴太仓五升米，时赴郑老(郑虔)同襟期。得钱即相觅，沽酒不复疑。忘形到尔汝(不分彼此)，痛饮真吾师。清夜沉沉动春酌，灯前细雨檐花落。但觉高歌有鬼神，焉知饿死填沟壑。……儒术于我何有哉，孔子盗跖(春秋大盗)俱尘埃。不须闻此意惨怆，生前相遇且衔杯。

1　杜甫这首诗写他自己的落魄和悲愤，与李白《月下独酌》比较，哪一首更具体?

2　“清夜沉沉动春酌，灯前细雨檐花落”两句写饮酒环境，与“花间一壶酒”此句比较，笔法上有哪些分别?

[5]无情：忘情。是道家所说的超然于一切之上，泯去是非、得失、物我等区分的精神状态。语出《庄子·德充符》。

[7]云汉：银河。水盛叫作汉，银河在天而宽广，所以称云汉。这里借指仙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