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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文学史
1.6.4.1.8 八、明之新文学

第四章 近世文学史

第一节 文学暧昧期

天水之亡,最动人哀思,而三百年右文敦学,以忠厚待士夫,卿贰不加以刑戮,侍从相亲如家人,试稽玉堂清秘故事,当日君臣相得之乐,令人神往。虽政党纷争,时有禁锢之祸,诘戎无术,不掩偏安之羞,而当元黄之会,山河虽破,人心不亡,忠义之气,种族之感,时露于行墨。胡元入主垂百年,而稍有人心者,皆不屑认虏为主,深山穷海,常发凄异之响,读《指南》、《西台》、《心史》及宋遗民诸作,《黍离》、《薇蕨》之歌,荆棘、河山之叹,无其沉痛,故以文学之至情血性言之,则宋元之交,为独绝矣!使毡裘运尽,而得魏武、唐宋文明之霸王继之,为之提倡培养,俾文学界与神州赤县,同庆更新,则周、秦、两汉之盛,不难后来居上也。乃天不愍吾中国之文学命运,忽简一不学无术,而予智自雄之椎埋屠伯使承其乏,而国民厌乱已久,渴者易饮,饥者易食,又忻其为吾同族,乃奉之以父母神圣,期之以二帝三王之再出。其初尚貌为长者,以收拾人望,一旦海宇已清,大柄在握,而乞食御人之劣性,遂发现于政治上:废宰相,置廷杖,历兴大狱以锄功狗,重税困民以泄私愤,缙绅之士,刑戮为常,此其彰者,固以罄竹难书。而其对待文学士,则尤惨酷无人理,其用文学也,亦不过以俳优狗马视之,而一字之毛求,辄备五刑而赤三族。当时之稍有文学资望者,不幸则骈首,幸则亦不免困辱。惟老妖客妇,东海鳗鱼,以狡狯自免,不然,如金华以师宾之尊贵,而几度欲膏其齿吻矣。盖因己出于寒贱也,故没贵族于教坊者数百家,籍富民之财产者千亿计,以抒流丐之气。因己之不通文史也(太祖集半为史臣粉饰),故视文人学士如仇,必文致其罪,诛夷之、屈辱之以为快。然欲尽杀一世之文人学士而铲其根株,则势固不及,亦不能利用而成政体,于是创八股文取士之法,变劣文学之种性,俾沉沦万劫而不可拔,则不杀而胜于杀,且非杀一时,而世世杀之矣。此其阴贼手段也。若夫显著者,则二百四十年之士大夫,剐者、大辟者、杖毙、妻女入教坊者,几无代无之。此日之文学界,以视两汉唐宋,真天道之与畜生饿鬼矣!封狼生,燕王之草芥靖难诸忠臣,尤不足论焉,而佞臣媚子,慑其余焰,载笔颂扬,若不容口,凡有劣迹,一概隐讳,尊脍肝以圣人,奉阿修罗为帝释,尤可悲诧。开国承家之为中华主者,其效果如此,其表率如此,何怪东困于倭,北辱于虏,而卒为四裔豪杰入而更代之也。夫以蒙古为之先,国朝为之后,故论世者多因同族亲亲,而宽假于明,是明帝之幸也。前后异族入主,而中间又罹此桀跖之材,荼毒吾胞,而毁弃三代以还之良法美意,即文学一部亦置之黑暗狱中,一瞑而不复视,则又吾国民之大不幸焉。然文学真际不能损焉,郁之者数百年,泄之一旦,至国运之末路,而文运又再兴矣!

一、明初文士受祸略记

宋濂为有明一代文人之冠,明开国一切高文典册,皆出其手,且性极诚谨,年七十余,以长孙慎获罪,帝必欲杀之,皇后、太子力救之,乃安置茂州而卒。(或云赐死)

与宋濂文抗行者,莫如刘基。基有帷幄大功,非徒黼黻鸿业者可比,然以表面视之,则鱼水交欢,云龙际遇,其实忧伤憔悴,日恐诛夷之随,后卒为胡维庸所鸩。帝虽貌为痛恚,然事事喜引绳批根,而独于此事以含胡了之,则安知非因诚意之谨饬谦退无可致罪,而特假维庸之手以去之也。(维庸阴刻与帝王君臣一德,故最契合。)钱谦益序《青田集》,其大意云:“当元季乱离奔走,弃官自放,屡濒与死,而其诗雄奇奔放,气凌一世,及为开国勋臣,受圭爵,预密勿,可谓得志矣,而其诗嚘抑塞,颓然如山泽槁项所为,绝无生气。”由此观之,则青田当时所处之境地可知矣!

高启为明之诗家大宗,前之虞、范、揭、萨、杨,后之前、后七子,当时北郭诸人,无胜之者,人格亦高绝,乃帝因《宫词》触讳。(时有小侯乱宫之事,高诗有云:“小犬隔花空吠影,夜深宫禁有谁来?”帝疑其知秘事,有心讽刺。)遂以魏观上梁文之狱,腰斩于市。

陶凯为帝制乐章,及封册歌颂碑碣,皆其属草。因自号耐久道人,借事论死。

夫明初文人,当以此四人为职志,即才略品性,亦文学家之祥麟威凤也。宋、刘且有佐命之功,而皆不得其死,夫以汉高之不喜儒生,而陆生、叔孙之徒,皆安富尊荣,太祖非号为重儒者乎?而其待儒生如此,天下尚有是非可言哉?

袁凯因东宫之对,下狱论死,旋宥之。帝命以锥锥之,忍死不动,乃放归。自以铁索拘挛,又以炒面沙糖实筒,伪为粪,使置篱下,蒲伏食之,帝始信为真癫,乃释然,尚曰:“东海走却大鳗鲡,何处寻得?”

徐贲下狱死。

王行坐蓝玉狱,父子同死。

为蓝玉题画论死,临死咏诗云:“鼍鼓三声急,西山日又斜。黄泉无客店,今夜宿谁家?”悲哉!

王蒙因曾谒胡维庸,瘐死狱中。

詹徽坐蓝玉狱,与子绂并诛死。

魏观为苏州第一循吏,帝因其得民心,坐逆死。

苏伯衡,宋濂同乡,濂甚服其才。坐表笺之误,下吏死。二子恬、怡救父,并被刑。

戴良,所谓九灵山人者也,变姓名,隐四明山,帝物色得之,召对忤旨,遂自裁。

傅恕《陈治安十二策》,并修《元史》,后坐事死。

张孟兼,刘基言天下文章,宋濂第一,次臣,次即孟兼,帝用之。后坐辱帝嬖人吴印,帝命卫士脁发痛殴,垂死而付市曹。

王彝,即诋杨维桢为文妖者,坐魏观事,与高启同被杀。

黄哲孚,一教育名家,以事诖误伏法。

以上皆举共知者,若详稽明人纪载,则文字之祸,不在胡、蓝奸党狱下也。其以术漏网者,则惟杨维桢与顾瑛。杨献恶札颂扬,顾散家财,变服浪游,仅保其要领。

余若以“光被四表”、“光天之下”、“天地之大德曰生”而诛。帝微时为游僧,因“僧”、“生”同音,俗以髡首为光,故以为刺之。以“以身作则”及因“殊”字而诛,“则”与“贼”音相似,“殊”为“歹朱”,疑讥其出身贼中,及毁其姓也。其可笑如此。盖与阿荦山之作诗,魏忠贤之辨联,其知识亦相去无几,而居心之残忍,则桀、纣所未有也。

不佞编次明代文学,分为二期。自洪武至隆、万为一期;天、崇为一期。盖二百年中所不敢下笔、不敢著想者,至宗社沦亡,如狱破典狱者去,而此沉沦狱底之囚,乃摆脱其缧绁,而欲一抒其胸中郁勃矣。故汉、唐、宋末之文多哀,而明季之文多愤,且消极思想多于积极思想。

前期又分为二派,寻常诗、古文、词为一派,而以传奇与八股为一派。不特前者为沿袭,而后者多为创设。即精神思力所倾向,亦多在后者。瓦砾矢溺,有至道存焉。若因其俚俗庸腐而损弃之,则不足见一代之特色。而作者之苦心孤诣委曲以出之者,亦将埋没轩风采。而西史于俗谣、世剧,亦入文学范围,敢窃比之。

明之旧文学当以诗为最,杂文次之,若骈偶之文,则虽喜摹六朝以上,而多涂泽而少气骨,且每施词藻于杂文中,至正则骈体,则非假虎贲之貌,即逞偃师之戏,高文典册,实不易觏。嘉隆以下,则殿阁习于青词,社会好胪小品,风气益靡。至诗余一道,亦多拾冯、柳下乘,有障抹之态度,无沉郁之音,即如升庵、凤洲,其辨析颇有见地,而所作于宋元尚隔一层。则倚声之学,殆盛于院本而衰于填词,小敌怯而大敌勇,亦一奇也。西涯咏史,别创一格,虽于汉唐旧律未必有合,而语简韵长,思精气锐,目犍运神,足以压倒老铁之幻师伎俩,以弭倚声之缺点,虽不中律令,而于乐府之源流,要无不合也。

明初文学,各标一帜,不相沿袭,亦不相菲薄,雍容揖让于坛坫之上,盖有冠裳玉帛之风焉。西涯虽为殿阁所宗,而绝不高自位置,欲笼罩一时。至朝局一变,士大夫各立党派,而影响于文学界。于是北地、信阳,首以呆论奔走天下之士;而弇州、沧溟继之,势力益张。至其末流,而操椠挟卷者,见高名之易居,习俗之易欺,遂人人有领袖风骚之想。公安之俳优而成一派,竟陵之幽躁而成一派,世变日亟,文运亦日衰。幸有云间、虞山起而振之,以收四、五朝纷纭之局。不然,则打油、铰钉之俦,皆欲出而执文坛牛耳矣!然其间若震川、临川、天池之伦,则砥柱洪流,抱琴太古,如鹏扬扶摇之上,而坐视篱之争粒,则豪杰之才,诚不绝于世。而牢笼之术,亦如叔季政界,但能制驽骀下材,而兰筋天骨,非易入闲也。

二、明前期文学代表

宋濂字景濂,金华人。师吴莱、柳贯、黄蟳,皆自谓不如。太祖取婺州,与刘基、章溢、叶琛同征,常备顾问。官至翰林学士,兼知制诰,又充《元史》总裁。著有《濂溪集》。正德中,追谥文宪。

刘基字伯温,青田人。登元进士,累仕,皆投劾去。入明,官至御史中丞,封诚意伯。所著有《覆瓿集》、《犁眉公集》、《郁离子》。

字子充,义乌人。与宋濂同学,相敬爱,修《元史》同为总裁,明祖谓:“学不如濂,而濂才不及。”使云南,抗节死。

苏伯衡字平仲,金华人。官编修,宋濂曾举以自代,后以忤旨诛。

高启字季迪,别号青邱子,长洲人。博学工文,又长于诗。家北郭,与王行止仲比邻,其后徐贲、高逊志、唐肃、宋克、余尧臣、张羽、吕敏、陈则皆卜居相近,时称“北郭十才子”。洪武初,公修《元史》,授编修,累官至户部侍郎,辞官归,后得祸死。著有《凫藻》、《扣舷》、《凤台》、《缶鸣》诸集。国初称高、杨(基)、张(羽)、徐(贲)四家,然启之才力,实远过三人也。

陶凯字中立,临海人。征修《元史》,授翰林,累官至礼部尚书。

贝琼字廷琚,崇德人。官国子监教,学行素优,将校皆敬礼之。

林鸿字子羽,福清人。官膳部员外。凡闽人言诗者皆宗鸿。

方孝孺字希直,一字希古,宣海人。幼即敏慧,读书日盈寸。洪武中,除汉中教授。惠帝即位方入,历官至侍讲学士。靖难时,死事最烈。著有《逊志斋集》。

解缙字大绅,吉水人。洪武进士。永乐时为侍读学士,监修《永乐大典》,才华烂熳,当时别作,多出其手。为汉王高煦所忌,得罪,埋积雪中死。著有《解文毅集》。

邱濬字仲山。幼孤,母教之,过目成诵。以翰林历官至大学士。著有《邱文庄集》。

李东阳字宾之,茶陵人。以翰林官至大学士,朝廷大著作,多出其手。成、弘、正三朝文学之职志。著有《怀麓堂集》百卷。

王鏊字济之,吴县人。以进士第三人官至大学士。博学有识,而制举文尤为有明一代之冠。著有《震泽集》三十六卷。

程敏政字克勤,休宁人。十岁以神童应诏,读书翰林院,后入翰林,官至礼部右侍郎,与李东阳齐名。高才自负,颇为人所嫉。有《篁墩集》九十三卷。

唐顺之字应德,武进人。生有殊禀,淹贯群籍,又负经济才。以编修改郎中,备倭有功。著有《荆川集》,及缀辑古今载籍为《左》、《右》、《文》、《武》、《儒》、《稗》六编行世。

吴宽字原博,又字匏庵,长洲人。以进士第一人官至礼部尚书。学有根底,为当时殿阁巨手。著有《家藏集》七十七卷。

字景明,南城人。成化进士,官至南吏部侍郎,谥文肃。著有《圭峰集》。

杨慎字用修,新都人。举进士第一,以议礼戍云南。明代记诵著作之宏富推第一,诗文外著书百余种。

李梦阳字献吉,庆阳人。父正,官周王府教授,徙居开封,母梦日堕怀而生,故名梦阳。弘治六年,举陕西乡试第一,明年成进士,授户部主事,迁郎中。梦阳才思雄鸷,卓然以复古自命。弘治时,宰相李东阳主文柄,天下翕然宗之,梦阳独讥其萎弱,倡言“文必秦汉,诗必盛唐,非是者弗道”。与何景明、徐祯卿、边贡、朱应登、顾瞞、陈沂、郑善夫、康海、王九思等号十才子,又与景明、祯卿、贡、海、九思、王廷相号七才子,皆卑视一世,而梦阳尤甚。吴人黄省曾、越人周祚千里致书,愿为弟子。迨嘉靖朝,李攀龙、王世贞出,复奉以为宗,天下推李、何、王、李为四大家,无不争效其体。华州王维祯以为七言律自杜甫以后,善用顿挫倒插之法,惟梦阳一人。而后有讥梦阳诗文者,则谓其模拟剽窃,得史迁、少陵之似而失其真云。有《空峒集》六十六卷。

何景明字仲默,信阳人。八岁能诗、古文,弘治十一年举于乡,年方十五。十五年进士,授中书舍人。与李梦阳辈倡诗、古文,梦阳最雄骏,景明稍后出,相与颉颃。景明与梦阳并有国士风,两人为诗文,初相得甚欢,名成之后,互相诋。梦阳主模仿,景明则主创造,各树坚垒不相下,两人交游亦遂分左右袒。说者谓景明之才,本逊梦阳,而其诗秀逸稳称,视梦阳反为过之。然天下语诗文必并称“何李”。又与边贡、徐祯卿并称“四杰”。有《大复集》三十八卷。

徐祯卿字昌谷,吴县人。资颖特,家不蓄一书,而无所不通。自为诸生,已工诗歌,与祝允明、唐寅、文徵明齐名,号“吴中四才子”。有《迪功集》。

杨循吉字君谦,吴县人。成化进士,官礼部主事。有《松筹堂集》,他作甚多,几及千卷。

祝允明字希哲,因有枝指,又号枝山。弘治举人,曾任通判。善书,文章有奇气。有诗文集六十卷,他作百余卷。

唐寅字伯虎,吴县人,一字子畏,别号六如。弘治中举乡试第一,后以事被褫。文才轻艳,倾倒一世。有《六如居士集》。

桑悦字民怿,常熟人。以才名而怪妄,自比孟子。所著有《思元集》及《庸言》。

边贡字廷实,历城人。弘治进士,历官户部尚书。有《华泉集》六十六卷。

顾瞞字华玉,上元人。弘治进士,官至吏部右侍郎。有存稿诗文二十三卷。

文徵明初名璧,字徵仲,别号衡山,长洲人。以岁贡授翰林待诏。诗文字画皆工,著作遍天下。有《甫田集》三十五卷。

沈周字启南,别号石田,长洲人。隐居不仕,诗文字画,并为世重。所著有《石田丛稿》。

刘溥字原博,长洲人。以世医得官,溥耻医自名,而好为诗文。有《刘御医集》。

康海字德涵,别字对山。弘治中举进士第一。因救李梦阳,与刘瑾往还,坐此废斥。有《对山集》。

王九思字敬夫,人。弘治进士,官至郎中。与康对山齐名,诗文外皆工词曲。

史鉴字明古,吴江人。学通群书,尤熟于史,为文章纪事有法,诗不屑为近体。有《西村集》八卷。

潘希曾字仲鲁,金华人。弘治进士,官至兵部左侍郎。有气节,章奏皆可观。有《竹涧集》八卷、《奏议》四卷。

郑善夫字继之,闽县人。弘治进士,官至刑部郎中。闽中自林鸿后,诗文久衰,而善夫振之。有《郑少谷集》二十五卷。

王廷陈字稚钦,黄冈人。颖慧绝人。正德进士,官至给事中,以谏武宗南巡谪官,病居二十余年,酒色自放。著有《梦泽集》二十三卷。

“娄东三凤”(张泰、陆、陆容)张泰,字亨父,太仓人。陆,字鼎仪,昆山人。陆容,字文量,太仓人。三人少齐名,号“娄东三凤”。泰,天顺中举进士,与李东阳齐名,世称“李怀麓、张沧洲”,以东阳有《怀麓堂集》,泰有《沧洲集》也。与泰同年进士,官至太常卿。容,成化中进士,官至职方郎中。三人唱和之作甚多。

三、明杂文(洪武至正德,作品选读)(辉按:以下录明代前期文,仅存其目,文略)

宋濂《鹿皮子墓志铭》、宋濂《文原》、宋濂《朱葵山文集序》、宋濂《送东阳马生序》、宋濂《王冕传》、宋濂《秦士录》、宋濂《钻燧说》、刘基《尚节亭记》、刘基《苦斋记》、王《文训》、王《宋景濂像赞》、高启《拟唐平蜀露布》、苏伯衡《空同子瞽说》、贝琼《铁崖先生传》、方孝孺《祭太史公三首》、杨士奇《彭百炼哀辞》、程敏政《宋遗民录序》、桑悦《儆庵稿序》、李梦阳《禹庙碑》、唐顺之《再与茅鹿门知县》、唐顺之《胡贸棺记》、唐顺之《叙广右战功》、唐顺之《瘗河鉌枯骨志》

四、明韵语(洪武至正德,作品选读)(辉按:以下录明代前期韵文,仅存其目及黄人的评骘语,原作略)

宋濂:《清夜》、《游览杂赋三首》(录其一)、《艳阳词三首》、《天麦毒行》、《义侠歌》、《秋夜与子充论文退而赋诗一首因简子充并寄胡教授仲申》

刘基:《巫山高》(黄人评曰:“《巫山高》,刺奇后也。庚申君宠高丽奇妃,立以为后,专权植党,浊乱宫闱,故作《巫山高》以讽谏焉。”)、《思美人》、《楚妃叹》、《王子乔》(黄人评曰:“《王子乔》刺爱猷识里达腊也,太子阻兵拒父,白琐住挟以出奔,不称主器,宗社将覆,故托《王子乔》以刺焉。”)、《走马引》(黄人评曰:“明宗被弑于晃忽又。庚申,帝即位七年,乃以尚书之言撤文宗主于太庙,而诏书即以私图传子为言,昧于《春秋》复仇之大义矣。公作此诗,盖深讥之也。”)、《玉阶怨》、《隔谷歌》(黄人评曰:“此诗与《孤儿行》皆为文宗而作。”)、《短歌行》、《莲塘曲》、《仙人词三首》、《江南曲五首》、《宫怨》、《秋怀八首》(其一、其三、其六)、《擢彼乔松》、《次韵和脱因宗道感兴二首》(其一)、《悲杭城》、《题释骖图》(黄人评曰:“方谷真遣人浮海纳贿中宫,遂定招安之议,故引襄夫人事以刺焉。”)、《听蛙》、《二鬼》(黄人评曰:“此诗盖拟昌黎《二鸟》而作。所作《二鬼》,公盖自谓及金华太史公也。其推挹金华如此。程孟阳曰:‘公乐府多似太白、少陵,间学张文昌、王仲初。’此又在卢仝、马异间,奇怪,真仿佛昌黎矣!”)、《望孤山作》、《会稽》、《和李子庚》、《望行人》、《过苏州九首》(其一)、《有感七首》(其一)(黄人评曰:“此诗为己亥匿青田山中,太祖命孙炎遣使钩致而作。”)、《题谢皋羽传后》

高启:《长门怨》、《将进酒》、《结伴少年场行》、《征妇怨》、《悲歌》、《猛虎行》、《筑城词》、《废宅行》、《过奉口战场》、《登西城门》、《忆昨行寄吴中诸故人》、《明皇秉烛夜游图》、《墨河秋雨引赋赵王孙家琵琶盖其名也》、《张节妇》、《晚次西陵馆》、《和周山人见寄寒夜客怀之作》、《送钱氏两甥度岭》、《送何记室游湖州》、《客舍岁暮》、《秋日江居写怀七首》(其一)、《效香奁二首》(其一)、《穆陵行》、《登金陵雨花台望大江》、《送沈左司从汪参政分省陕西汪由御史中丞出》、《送贾文学以郡荐赴礼部试毕归吴》、《归吴至枫桥》、《宫女图》(黄人评曰:“吴中野史载,季迪因此诗得祸。余初以为无稽,及观国初《昭示》诸录所载,李韩公子侄诸小侯爰书及高宗手诏豫章侯罪状,初无隐避之词,则知季迪此诗盖有为而作讽谕之诗。虽妙绝古今,而因此触高宗之怒,假手于魏守之狱,亦事理之所有也。论者详之。”)、《雨中登天界西阁》、《吴城感旧》、《次韵西园公咏梅二首》、《岳王墓》、《梦余唐卿》、《姑苏台》、《锦帆泾》、《香水溪》、《阳山》、《玉波冷双莲》、《鹤媒歌》

袁凯:《杨白花》、《客中除夜》、《闻笛》、《舟次上海县》(黄人评曰:“孟阳曰:可谓气骨高妙。”)、《白燕》、《淮安道中》、《京师得家书》、《李陵泣别图》

杨基:《闻蝉》、《茂苑思》、《送路季琏问聘河东时东驾出师太原》、《废宅行》

王:《杂诗二首》、《杂赋二首》、《感兴》、《郡斋偶赋》、《吴江客中冬至日》

苏伯衡:《郭熙关山雪霁图》、《拟唐宫词》

张以宁:《钱塘怀古》、《过辛稼轩神道吊以诗》、《渡江》、《扬州广城店》、《衢州咏烂柯山效宋体》、《有感》

贝琼:《穆陵行》、《己酉清明》、《余避地千金圩屡游殳史两山酒酣兴发赋诗一首惜山中无赏音者空桑亦同于瓦器耳姑录以自娱云》、《送王克让员外赴陕西》、《雨中书怀》、《秋思三首》

王彝:《神弦曲四首》、《题李太白像》

陶凯:《长平戈头歌》

孙蕡:《湖州乐》、《秋闺思三首》、《访綦驸马不遇题壁》

方孝孺:《题李白对月图》、《李白观瀑图》、《徽宗花鸟图》

解缙:《戏笔卖鱼歌为陈检讨题》、《题文山上巳诗》、《送刘绣衣按交阯》

林鸿:《饮酒》、《拟唐太和公主和蕃》、《塞上逢故人》、《寄袁》

王璲:《题梅花卷为顾御史赋》

曾蓕:《敦煌曲》、《龙支行》、《车驾渡江》

周忱:《渔阳老妇歌》

郭登:《哀征人》、《枭》、《春日游山偶成》、《蝇》、《梅子》、《恨他》

于谦:《春晓》、《春日登楼》

刘定之:《繁台》、《秋台》、《沙台》、《北台》、《铜台》

瞿佑:《春愁曲》、《高门叹》、《折花怨》、《天魔舞》、《红甲》、《清明》、《过苏州二首》、《春莺啭曲》

瞿士衡:《读瞿存斋〈剪灯新话〉作歌》

袁宗:《题美人春睡图》、《清明日偶成》、《春晓口占》

陈继:《题月下裁衣图》

刘昌:《无题》五首

祝颢:《和司马通伯夜坐有感韵》

刘溥:《赋得涿鹿送丘伯纯还姑苏》、《终南进士行为刘主事廷美赋》、《晚过扬州》、《大同克敌进封其镇守总戎都督郭清宁为定襄伯喜而赋此以贺之》、《题福山曹氏画》

汤胤眅:《守宫》

沈愚:《吴娃曲》、《房中曲》、《鸿门会》、《长安道》、《嬉春词》

邹亮:《水仙花效李长吉》、《又效温飞卿》

李东阳:《长江行》、《风雨叹》、《邯郸贾》、《易水行》、《鸿门高》、《新丰行》、《淮阴叹》、《文成死》、《美新叹》、《缚虎行》、《五丈原》、《东门啸》、《南风叹》、《闻鸡行》、《长江险》、《奸老革》、《太白行》、《亡赖贼》、《机上肉》、《城下盟》、《安石工》、《夹攻误》、《雨太师》、《金大将》、《花将军歌》

谢铎:《汤婆次韵》、《邸报》、《捩船》

张泰:《雨沙》、《长门月》、《长门春思》、《二陆来酌闻邻家弦索声二首》

陆荙:《四时词四首》

王越:《与李布政彦硕冯佥宪景阳对酌》、《春寒》、《夜坐》

丘濬:《得过且过》、《行不得也哥哥》、《不如归去》

吴宽:《送俞振宗南游》、《吴节妇》、《钟馗元夜出游图》、《题厓山大忠祠四首》、《题刘谏议祠二首》

王鏊:《辽城怀古二首》、《胡人归朝歌》、《十一绝句句》(黄人评曰:“似因武宗南巡幸其家而作。”)

程敏政:《任月山五王醉归图》、《题戎马出猎图》

桑悦:《感怀诗四十》(选七)、《闻邸报有感》、《送春》

徐威:《更鼓》

沈周:《经尚湖望虞山》、《土偶祸》、《西山有虎行》、《己亥三月六日因雨宿西山白马涧早兴湿云如墨诸山蟬然在吞吐间东坡所谓雨亦奇正此景也因以诗画记尝见耳》、《七星桧》

史鉴:《秦淮歌》、《狐绥绥》

唐寅:《和石田先生落花诗二首》、《漫兴》(选四首)

祝允明:《沉愤》、《秋宵不能寐》、《绝句》

徐祯卿:《效何逊咏倡家》、《偶见》、《猛虎行》、《杂谣四首》(黄人评曰:“纪正德五年八月之变。”)、《在武昌作》

文徵明:《和答石田先生落花》、《春晓曲》、《姑苏台》、《覆舟山临望》、《灯夕汤子重席上》

王宠:《南都》、《辛巳书事四首》

李梦阳:《田园杂诗》、《士兵行》、《豆芕行》、《朝饮马送陈子出塞》、《胡马来再赠陈子》、《朱仙镇》、《朱仙镇庙》、《秋怀二首》、《出使云中作》、《黄州》、《汴中元夕二首》、《塞上》、《夏口夜泊别友人》、《石将军战场歌》

康海:《邀客》

王九思:《睹官军赴颍上歌》、《卖儿行》、《无题》

唐顺之:《峨眉道人拳歌》

边贡:《寇中丞北抚宣府奉同南渠韵》、《谒文山祠》

王廷相:《西京篇》、《明月篇》、《途中晦日》、《宫词四首》、《初见白发》

何景明:《车遥遥》、《秋江词》、《瑶瑟怨》、《竹枝词》、《平坝城南村三首》、《还至别业四首》、《拟古》、《盘江行》、《岁晏行》、《玄明宫行》、《崔生行》、《游猎篇》、《点兵行》、《九日同马君卿任宏器登高》、《武昌闻边报》、《岳阳》

薛蕙:《长安道》、《陇头吟》、《塞下曲三首》、《赠继之》

李濂:《战城南》、《甲辰元夕》

孙一元:《访樵者》、《咄咄行》

郑善夫:《古剑行赠仇将军北征》、《哭张士孚》、《长安》

张诗:《游嵩华值岳子还吴中赋赠》

顾瞞:《塞下曲》、《古壮士歌》、《拟宫怨三首》、《正旦》、《侯城里二首》

朱应登:《北风行》

王韦:《柳枝词一首》、《问柳》

杨慎:《青海引》、《大堤曲》、《宿金沙江》、《送余学官归罗江》、《恶氛行》、《三岔驿》、《寒夕》、《咏梅九言》、《春兴六首》、《无题》、《滇海曲八首》

韩邦靖:《南山有虎北山有鸟行寄对山康先生》、《长安宫女行》、《关中二首》、《叶家楼武皇北巡曾此驻跸》

王廷陈:《白辞三首》、《拟矫志篇》、《放歌行》、《行路难》、《咏怀二首》、《楚岸吟寄牟子》、《豪士吟赠王氏》

五、明后期文学代表

王守仁字伯安,余姚人。父华,字德辉,成化十五年进士第一,授修撰。弘治中,累官南京吏部尚书。华性孝,母岑年逾百岁卒,华已七十余,犹寝苦蔬食,士论多之。守仁娠十四月而生,祖母梦神人自云中送儿下,因名云。五岁不能言,异人拊之,更名守仁,乃言。年十五,访客居庸、山海关,时阑出塞,与诸属国夷角射,因综观山川形胜。弱冠举乡试,学大进,顾益好言兵,且善射。登弘治十二年进士,补兵部主事。正德元年冬,刘瑾逮南京给事中、御史戴铣等二十余人,守仁抗章救,瑾怒,矫旨廷杖四十,谪贵州龙场驿亟。至钱塘,瑾使人追之急,守仁赋诗置衣冠江岸侧,若自沉者,乃潜附商舟抵福建。故所识道士责之曰:“若有父在,倘瑾逮若父,若走异域,何以自明?”守仁悟,乃赴龙场地,万山丛薄,苗獠杂居,守仁因俗化导,夷人喜,相率伐木为屋,以栖守仁。瑾诛,量移庐陵知县,入觐,迁南京刑部主事,吏部尚书杨一清改为验封。屡迁考功郎中,擢南京太仆少卿,就迁鸿胪卿。兵部尚书王琼奇守仁才,十一年八月,擢右佥都御史,巡抚南赣。平桶冈、縳头诸积贼,又定宸濠之乱。屡遭谗嫉,而能以术处之。又平藤、峡诸贼。守仁屡立大功,而初扼于杨廷和,又扼于杨一清等,迄未大用。虽有门人黄绾、方献夫等言之于帝,亦报闻而已。已而病甚,疏乞骸骨,举郧阳巡抚林富自代,不俟命竟归,行至南安,卒,年五十七。丧过江西,军民无不缟素哭送者。守仁天姿异敏,年十七,谒上饶娄谅,与论朱子格物大旨,还家日端坐讲读五经,不苟言笑。游九华归,筑室阳明洞中,泛滥二氏学,数年无所得。谪龙场,穷荒无书,日绎旧闻,忽悟格物致知,当自求诸心,不当求诸事物,喟然曰:“道在是矣!”遂笃信不疑。其为说曰:“圣人只还良知本体,更无所加。良知之虚,即天之太虚;良知之无,即太虚之无形。凡日月风雷山川民物,有貌有象有形有色者,皆从太虚无形中发为流行,未尝能为天之障碍。圣人顺良知之发用,天地万物,俱在流行发用中,何有一物能为良知之障碍?”守仁即以此自信,故其为教,专提“致良知”三字为主,以“圣人之学,心学也;心即理也,吾心良知之天理于事事物物,则事事物物皆得其理,如以吾心之良知为未足,而必外求天下之广以裨补增益之”,是析“心”与“理”为二矣。“夫学问、思辨、笃行之功,虽其困勉,至于人一己百,而扩充之极;至于尽性知天,亦不过致吾心之良知而已。良知之外,无复有加于毫末。”谓宋周、程二子后,象山陆氏简易直截,有以接孟氏之传,而朱子《集注》、《或问》之类,乃中年未定之说,因作《朱子晚年定论序》,以示学者。于是同时讲学之儒,如罗钦顺辈,皆以为非,钦顺数遗书与相诘难。其后守仁起征思田,王畿、钱德洪侍坐于天泉桥,有所质证,畿因著《天泉证道记》,举四语云:“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以为守仁所示宗旨。至万历间,顾宪成、高攀龙辈,虽未尝不推重守仁,而极辨四语之失,而论者又以为此特出于畿而非守仁本旨也。然自守仁与朱子标异趣,学者翕然从之,颇多流入于禅,以故宗洛、闽之教者多诋诃心学云。

皇甫字子安,长洲人。父录,弘治九年进士,任重庆知府,生四子:沖、縭、禤、濂。、禤同登嘉靖七年乡荐,明年,禤第进士,又三年,縭第进士,又十三年,濂亦第进士,而沖尚为举子。兄弟并好学工诗,称“皇甫四杰”。沖,字子浚,善骑射,好谈兵,遇南北内讧,撰《几策》、《兵统》、《枕戈杂言》三书,凡数十万言。縭初授工部主事,改礼部,历仪制员外郎、主客郎中。在仪制时,夏言为尚书,连疏请建储,皆縭起草,故言深知縭才,比简宫僚,遂用为春坊司直,兼翰林检讨。言者论縭改官有私,谪广平通判,量移南京刑部主事,进员外郎,迁浙江佥事。大计京官,以南曹事论罢,邑邑发病卒。縭沉静寡与,自负高峻,稍不当意,终日相对无一言。居官砥廉隅,然颇操切,多忤物,故数被谗谤云。禤,字子循,七岁能诗,官工部主事,名动公卿,沾沾自喜,用是贬秩,为黄州推官,屡迁南京稽勋郎中,再贬开州同知,量移处州府同知,擢云南佥事,以计典论黜。禤和易,近声色,好侠游,不能通知户外事,于兄弟中年最老,寿八十乃卒。濂,字子约,初授工部主事,母丧,除起故官,典惜薪厂。贾人伪增数罔利,濂杖而按其罪,其女乃尚书文明妾,明召濂切责之,濂抗言曰:“公掌邦政,纵奸人干纪,又欲夺郎官守法耶?”明为敛容谢。大计谪河南布政司理问,终兴化同知。濂兄弟与黄鲁曾、省曾为中表兄弟,文藻亦相似,其后里人张凤翼、燕翼、献翼,并负才名。吴人语曰:“前有四皇,后有三张。”凤翼、燕翼,终举人;献翼为太学生,名日益高,年老矣,狂甚,为仇家所杀。

郎瑛字仁宝,仁和人。幼孤,长为诸生,不屑治科举业,独好古学,会多病,遂无意仕进,督学宪司欲推挽之,卒谢不出。家故余财,自奉母外,悉以购书,置生产不问,赀日以落,瑛无所顾惜,乃敞大屋,列高几,危坐讽诵其中,抉剔幽眇,辨古今同异得失,而著为书,有识者咸服。一时监司大吏,若顾瞞、王尚、万潮辈,咸与交,名籍甚。而瑛性侃直,不能阿贵人,亦时扼腕论天下事。奉母孝,两股愈其疾。幼时,两姊婿利其赀,谋危之百方,后死,皆棺敛之。所著诗文若干卷,订正《孝经》、《大学》、《格物传》各一卷,《萃忠录》二卷、《青史衮钺》六十卷、《七修类稿》五十五卷,并为学者所称。

丰坊初字存礼。举进士高第,为礼部主事,以无行,黜归家。坐法窜吴中,改名道生,字人翁。年老病笃,死。坊高材博学,精书法。其于《十三经》,自为训诂,多所发明,稍诞而僻者,则托名古注疏,或创称外国本。于构诗文,下笔数千言立就,则多刻他名士大夫印章,伪撰字稍怪拙,则假曰:“此某碑某碑体也。”又为撰定法书,以真易赝,不可穷诘。又用蓄毒蛇药杀人,强淫子女,夺攘财产,事露,人畏而耻之。吾友沈嘉则云:“蓄毒蛇以下事无之,第狂僻纵口,若含沙之蛊,且类得心疾者。”因举其一端云:“尝要嘉则具盛馔,结忘年交。居一岁,而人或恶之曰:‘是尝笑公文者。’即大怒,设醮诅之上帝,凡三等云,在世者宜速捕之,死者下无间狱,勿令得人身,一等皆公卿大夫与有睚眦者也。二等文士或田野布衣,嘉则为首,三等鼠蝇蚤虱蚊也。”此极大可笑。

谢榛字茂秦,临清人。眇一目。年十六,作乐府商调,少年争歌之。已折节读书,刻意为歌诗。西游彰德,为赵康王所宾礼。入京师,脱卢籹于狱,李攀龙、王世贞辈结诗社,榛为长,攀龙次之。及攀龙名大炽,榛与论生平,颇相镌责,攀龙遂贻书绝交。世贞辈右攀龙,力相排挤,削其名于七子之列。然榛游道日广,秦晋诸王争延致,大河南北皆称谢榛先生。赵康王卒,榛乃归。万历元年冬,复游彰德,王曾孙穆王亦宾礼之,酒阑,乐止,命所爱贾姬独奏琵琶,则榛所制《竹枝词》也。榛方倾听,王命姬出拜,光华射人,藉地而坐,竟十章。榛曰:“此山人里言,安足污佳人玉齿?请更制以备房中之奏。”诘朝,上新词十四阕,姬悉按而谱之。明年元旦,便殿奏伎,酒止,送客,即盛礼而归姬于榛,榛载以游赵燕间。至大名,客请赋寿诗百章,成八十余首,投笔而逝。当七子结社之始,尚论有唐诸家,茫无所从。榛曰:“取李杜十四家最胜者。熟读之以会神气,歌咏之以求声调,玩味之以裒精华,得此三要,则浩乎浑沦,不必塑谪仙而画少陵也。”诸人心师其言,厥后虽合力摈榛,其称诗指要,实自榛发也。

郑若庸字中伯,昆山人。早岁以诗名吴下,赵康王闻其名,走币聘入邺,客王父子间。王父子亲逢迎接席,与交宾主之礼。于是海内游士,争担簦而之赵,以中伯与谢榛故也。中伯在邺,王为庀供张,予宫女及女乐数辈。中伯乃为著书,采掇古文奇字累千卷,名曰《类隽》。康王薨,去赵,居清源。年八十余始卒。诗名《蘌蜣集》。又善度曲,有《玉传奇》行世。或曰荥阳生,其自寓也。

字小螰,濬县人。家素封,输赀为国学生,博闻强记,落笔数千言。为人跅弛,好使酒骂座。常为具召邑令,日晏不至,籹大怒,撤席,灭炬而卧,令至,籹已大醉,不具宾主礼。会籹役夫被,他日,墙压死,令即捕籹,论死,系狱,破其家,里中儿为狱卒,恨籹,笞之数百,谋以土囊压杀之,为他卒救解。籹居狱中益读所携书,作《幽鞫》、《放招》二赋,词旨沉郁。谢榛携入京师,见诸贵人泣诉其冤状,曰:“生有一卢籹不能救,乃从千古哀沅而吊湘乎!”平湖陆光祖,选得濬令,因榛言,平凡其狱。籹出走谒榛,榛方客赵康王,王立召见籹,礼为上宾。诸宗人以王故,争客籹,籹酒酣骂座如故。乃光祖为南京礼部郎,籹往访之,因遍游吴会,无所遇还,益落魄嗜酒,病三日卒。籹骚赋为王世贞所称,诗亦豪放,如其为人。

李攀龙字于麟,历城人。九岁而孤,家贫,自奋于学,稍长为诸生,与友人许邦才、殷士儋学为诗歌,已益厌训诂学,日读古书,里人共目为狂生。举嘉靖二十三年进士,授刑部主事,历员外郎、郎中,稍迁顺德知府,有善政。上官交荐,擢陕州提学副使,乡人殷学为巡抚,檄令属文,攀龙怫然曰:“文可檄致耶?”拒不应。会其地数震,攀龙心悸,念母思归,遂谢病。故事,外官谢病不再起。吏部重其才,用何景明例,特予告归。予告者,例得再起。攀龙既归,构白雪楼,东眺华不注,西挹鲍山,曰:“他无所溷吾目也。”名日益高,宾客造门,率谢不见,大吏至亦然。以是得简傲声,独故交殷、许辈,过从靡间。时徐中行亦家居,坐客恒满,二人闻之,交相得也。归田将十年,隆庆改元,荐其浙江副使,改左参政,擢河南按察使。攀龙至是,摧亢为和,宾客亦稍稍进。无何,奔母丧归,哀毁得疾,疾少间,一日心痛,卒。攀龙之始官刑曹也,濮州李先芳、临清谢榛、孝丰吴维岳辈,方倡诗社,往与焉。王世贞初释褐,先芳引入社,遂与攀龙定交。明年,先芳出为外吏。又二年,宗臣、梁有誉入,是为五子。未几,徐中行、吴国伦亦入,乃改称七子。诸人多少年,才高气锐,互相标榜,视当世无人,七才子之名播天下。摈先芳、维岳不与,两人恨次骨。已而榛亦被摈,攀龙遂为之魁。其持论谓文自西京,诗自天宝而下,俱无足观,于本朝独推李梦阳,诸子翕然和之,非是则诋为宋学。攀龙才思劲鸷,名最高,独心重世贞,天下并称“王李”。又与李梦阳、何景明并称“何李王李”。其为诗,务以声调胜,然辞意不能无重复,所拟乐府,至更古数字为己作;文则聱牙戟口,读者至不能终篇,好之者推为一代宗匠,亦多受世抉摘云。自号沧溟。

梁有誉字公实,顺德人。父世骠,御史。有誉秀颖,日诵千言。长益湛思百氏。嘉靖二十九年第进士,授刑部主事。李攀龙辈结社为声诗,有誉先成家。严世蕃欲亲有誉,有誉耻为亵狎,旅食三年,萧然一室,以念母告归,杜门读书,大吏至,辞不见。尝与黎民表约游罗浮,观沧海日出,海飓大作,宿田舍者三夕,意尽赋诗而归。中寒病作,遂不起,年三十六。有誉善相人,谓宗臣曰:“子甚贵而无年。”己自叹曰:“吾亦不久于世。”有誉死六年,臣果卒,亦三十有六。

宗臣字子相,扬州兴化人。嘉靖二十九年进士,由刑部主事调考功,谢病归,筑室百花洲上,读书其中。起故官,移文选,进稽勋员外郎。严嵩恶之,出为福建参议。倭薄城,臣守西门,纳乡人避难者万人。或言贼且迫,曰:“我在,不忧贼也。”与主者共击退之。寻迁提学副使。卒官,士民皆哭。臣才高气雄,为郎时,与济南李攀龙、太仓王世贞、长兴徐中行、南海梁有誉、武昌吴国伦、临清谢榛称中原七子,相为标异,人竞慕之,而亦有忌者。臣无子。有诗文集五十卷,行于世。

徐中行字子长,长兴人。嘉靖二十九年进士。美姿容,善饮酒,由刑部主事厘员外郎郎中,稍迁汀州知府。广东贼萧五来犯,御之有功,策其且走,俾武平令徐甫宰邀击之,让功甫宰,甫宰得优擢。寻以父忧归,补汝宁,坐大计,贬长芦盐运判官,迁湖广佥事。掩捕湖盗柯彩凤,得其积贮,活饥民万余。累官江西左布政使。万历六年卒官,僚属相哭,士民亦巷哭。中行性好客,无贤愚贵贱,应之不倦,故其死也,人多哀之。诗有《青萝》、《天目》二集。

吴国伦字明卿,兴国人。嘉靖二十九年进士,由中书舍人擢兵科给事中。杨继盛死,倡众赙送,忤严嵩,假他事谪江西按察司知事,量移南康推官,调归德。居二岁,弃去。嵩败,起建宁同知,累迁河南左参政。大计罢归。国伦才气横放,好客轻财。归田后,声名藉甚,求名之士,不东走太仓,则西走兴国。万历时世贞既没,国伦犹无恙,在七子中最为老寿。著有诗文,名《甔甀洞集》。

王世贞字元美,晋王览之后,世为浙人。宋漕贡进士来家昆山之湖川,遂为太仓人。祖倬,父。倬,成化戊戌进士,癯然儒者,富于经济,起家知县,累迁右副都御史,整饬兵备,兼巡抚顺天等府,御虏马兰峪有功,进兵部右侍郎。,嘉靖二年进士,以行人授御史,虏犯古北口,按顺天,趋守通,虏大来,竟不能渡河西,为世宗所知,特旨擢佥都御史。三十一年,命巡抚山东,又命提督军务巡抚浙江,兼辖福建,擢兵部右侍郎,兼佥都御史,已转左,兼副都御史,移镇蓟、辽。治边屡有功,自以受世庙特知,不复媚事上左右,又不复修礼用事相严嵩父子,嵩父子恨,嗾御史论下狱,坐论死,是为嘉靖三十七年。世贞幼称圣童,六七龄,已能读父书至数十万言。十五为《宝剑诗》,有奇句。十八举于乡。明年,成进士,则嘉靖二十六年也。授刑部主事。闭户读书,与李攀龙诸子修词赋之业,过从无日夜,相弹对,复相称诩,动曰吾党,动曰我辈,动曰我二三兄弟,动曰海内,动曰中原,其声华意气,睥睨诸公,间至前无古人。世贞虽与攀龙辈修词赋之业,其当官视中贵人、锦衣帅、幸用事者蔑如,中贵人、锦衣帅或有不得请求政府为地,亦不为理。相嵩才而欲致之,意弗善也,时有讥诋,在酒杯口角间,语流闻嵩,嵩谓世贞恶少年矣。兵部郎杨继盛论劾嵩下狱,世贞纳橐餤,继盛妻讼夫冤,世贞为定草,继盛被刑,世贞往哭收殓之,嵩乃大恨。凡诸郎官有文誉者,出为提学使者为美选,吏部推世贞,嵩格之,得兵备青州。青多盗,世贞谓盗不在远,在左右,左右掾吏是颠倒秘迂,其行事不可端倪,购重赏收募闾里轻侠少年用之,青遂无盗。始,世贞至官,山东诸公见,谓是文少,歌赋弈饮为俊举而已。既见精严练事,发奸隐如神明,以为赵子都之流也,大加叹服,声闻京师,相嵩父子益忌。其父滦州少失事,遂酿罪构下狱矣。此时世贞弃官走长安市,与其弟仪制郎世懋叩阙请代,辇上贵人语世贞曰:“此无益,适趣乃公毙耳。”世贞、世懋日囚服跪道傍,遮诸柄人车,搏颡请救,诸柄人侧目嵩,无所敢言,竟坐诛。世贞号跣归柩,倚庐哀痛。銺除,犹苴履葛巾,为心丧。居久之,庄皇帝即位,赴阙讼冤,言:“杀臣父非先帝意,本相嵩父子,不然,何臣父效首功八百余级不论,论滦州虏小入至死?伏惟陛下哀怜!”诏复官,此时世贞稍通宾客,论文字,宴游山水间矣。世贞为园曰弇州,盛有水石花木之致,客来见世贞者,世贞皆款之。弇园中不惟世贞之文名也,而弇园亦名于天下。南北台省谓世贞父冤雪,可官也,吏部补世贞兵备大名,世贞思痛不出。应诏上八事,寓书当路:“此八事也,世贞所以报主矣。若官世贞,世贞死不敢官。”当路解而强之,世贞出,而世贞之友尚有尼世贞者,世贞曰:“夫如是则仇君,且也敢胜崇伯子?”迁浙江参政,治吴兴三郡。吴越新罹兵火,供亿繁兴,民不堪命。世贞请汰内府、内官、大小监冗食,及锦衣诸卫寄籍者,事虽不行,竟得改折漕粮十五万,三郡之人以为此缘王使君。迁山西按察使。闻母病,投牒归,中道得讣矣。服除,以荐补臬,旋辖广西一月,入为太仆卿,擢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督治郧阳。时相江陵张居正,世贞同年也。会楚地再震,荆州庐舍多坏,世贞引京房占有“臣道太盛”语;又尝遗京贵人书,言“江陵浸淫耳目,非社稷福”,其人泄之,居正积不平,数言于人。然客有请世贞文寿居正父母与寿居正,世贞复盛有所称引,至比居正父于众父,比居正母于稷姜嫄。居正于世贞,若忤若合,手书不时至,殊亦款款,世人又谓世贞居正之人也。稍迁南大理,以人言改应天府尹,归。此时居正遭父丧,夺情起服。吴中编修吴中行、简讨赵用贤上疏论居正,居正欲杖此二人者,学士王锡爵诣居正所,责之,忤居正,归。世贞故与锡爵同里相善也。亡何,锡爵有女,以守节蜕化,其未化时,感冥契,立恬淡教门。世贞悦之,尊之曰昙阳大师,拜为弟子,于是焚笔砚,谢宾客,与锡爵结庐合居,戒食梵诵甚苦。异时所嗜好古图籍,若三代彝鼎名黑酒,弃为他人有,悉不问。于是言官希居正意,论锡爵、世贞两人者,家居张为幻。而一日,用贤及门称弟子,而人又谓世贞非居正之人也。世贞于文字,其宿好。久之,终不能焚笔研、谢宾客,又复应人求请,复游于酒人词辈、缁流羽侣间。居正卒,起南刑部侍郎,改南兵部侍郎,以三品考与官荫一子,时已迁南刑部尚书矣。有言其尝被劾不当得考者。乞休归而寻卒,赠太子少保,予祭葬。当肃皇帝时,海内文学知名士,人人自标,世贞最后起,异才博学,横绝一时,其所搜猎子史百氏,皆以意炼,翕然为一家,古今著述之富,亡逾也。其诗使事构体,不嫌小出入,要归之元气穄北、大海誋泓,中无饾饤蹇促、刻深险之态。其地望之高,游道之广,声力气象,能鼓舞翕张。海内之豪俊以死名于其一家之学,直千古不废也。客既亡论,酒人词辈、缁流羽侣,日踵世贞门,四方书问往往不绝,其所馈入,亦往往缘手散施咄嗟尽。有时削牍荐人,多者或致千金。后生初学得世贞一言品题、一面倾吐,则或希声传影,转相引重。盖嘉靖之初,王守仁以讲学开门,能鼓一世而从之,而当世贞之身,士人风尚大类其时。客或故于广众中坐中字世贞示亲昵,而黠者或阴持幕中闥笑私语卖世贞,世贞恩及人而人不知,醉骂人而人反思之。世贞语其子曰:“吾自束发即负大恚。既举进士,有所见闻,即负大愤。庚戌以后,虏入都门,即负大虑。己未以后,家难作矣,即负大痛。隆庆戊辰以后,有所迫而不能守匹夫之节,即负大惭。庚辰以后,入于悟门,悟前之賀也,即负大悔。吾无他深嗜,嗜读书文及酒。酒损吾德,而幽滞之际,亦复赖以活。文章稍益吾身后,而实小之。且吾以酒得生,以生得讥,以文章得誉,以誉得谤,以讥谤得挫。挫之与讥谤也,盖天所以怜我,而我之所以自解于辟也。”弟世懋,字敬美。既晚出,游于其兄诸子间,其为文章,眣眣有气岸,诸子命之曰小美。仕至南太常少卿。小美之为仕也,好为条教,烦不至羧,曲畅物情,而能因事为功。世贞子士骐,亦举进士,仕吏部郎。

茅坤字顺甫,归安人。嘉靖十七年进士,历知青阳、丹徒二县。母忧服阕,迁礼部主事,移吏部稽勋司。坐累谪广平通判,屡迁广西兵备佥事,辖府江道。坤雅好谈兵,猺贼据鬼子诸砦,杀阳朔令。朝议大征,总督应以问坤。坤曰:“大征非兵十万不可,饷称之,今猝不能集,而贼已据险为备。计莫若雕剿,倏入歼其魁,他部必,谋自全,此便计也。”善之,悉以兵事委坤,连破十七砦。晋秩二等,民立祠祀之。迁大名兵备副使,总督杨博叹为奇才,特荐于朝。为忌者所中,追论其先任贪污状,落职归。时倭事方急,胡宗宪延止幕中,与筹兵事,奏请为福建副使,吏部持之,乃已。家人横于里,为巡按庞尚鹏所劾,遂褫冠带。坤既废,用心计治生,家大起。年九十,卒于万历二十九年。坤喜古文,最心折唐顺之。顺之喜唐宋诸大家文,所著《文编》,唐宋人自韩、柳、欧、三苏、曾、王八家外,无所取,故坤选《八大家文钞》,其书盛海内,乡里小生无不知茅鹿门者。鹿门,坤别号也。少子维,字孝若,能诗,与同郡臧懋循、吴稼、吴梦阳并称四子。尝谒阙上书,希得召见,陈当世大事,不报。

茅元仪字止生,归安人。鹿门先生坤之孙,缮部国缙之子。少为孤童,雄杰异常儿。年十岁,吴兴大,太守集议赈饥,群公嗫嚅莫敢应,止生垂髫,奋袖请尽倾廪以赈国人,太守叹异曰:“鲁子敬不是过也。”止生好谭兵,通知古今用兵方略,及九边扼塞要害,口陈手画,历历如指掌。东事急,慕古人毁家纾难,慨然欲以有为。高阳公督师,以书生辟幕僚,与策兵事,皆得要领。尝出塞相视红螺山,七日不火食,从者皆无人色,止生自如也。高阳谢事,止生亦罢归。烈皇帝进位,经进《武备志》,且上言东西边情、闽粤疆事,及兵食富强大计,帝命待翰林。寻又以人言罢。己巳之役,高阳再出视师,半夜,一纸催出东便门,仅随二十四骑,止生腰刀匹马以从。四城既复,牒授副总兵,治舟师,略东江。旋以兵哗下狱,遣戍漳浦。东事益急,再请募死士勤王,权臣恶之,勒还不许。蚤夜惯呼,纵酒而卒。止生自负权奇,恃气凌人,语多夸大,能知之者惟高阳而已。生目中无余子,世所推名流正人,深衷厚貌,修饰边幅,眼光如豆,宁足与论天下事哉?止生为诗文,才气蜂涌,摇笔数千言,倚待立就。而其大志之所存者,则在乎筹进取,论匡复,画地聚米,决策制胜,集中连篇累牍、洒江倾海,皆是物也。今既已化为飞烟,荡为冷风矣!顾欲刺取一二有韵之言,簸扬而藻饰之,是岂止生之所以自命,而亦岂世之所以知止生者。

徐渭字文长,山阴人。十余岁,仿扬雄《解嘲》,作《释毁》。长师同里季本。为诸生,有盛名。总督胡宗宪招致幕府,与歙余寅、鄞人沈明臣,同管书记。宗宪得白鹿将献诸朝,令渭草表,并他客草,寄所善学士,择其尤者上之。学士以渭表进,世宗大悦,益宠异宗宪,宗宪以是益重渭。督府势严重,将吏莫敢仰视,渭角巾布衣,长揖纵谈。幕中有急需,夜深开戟门以待,渭或醉不至,宗宪顾善之,寅、明臣亦颇负崖岸,以侃直见礼。渭知兵,好奇计,宗宪擒徐海、诱王直,皆预其谋。藉宗宪势,颇横。及宗宪下狱,渭惧祸,遂发狂,引巨锥剚深数寸,又以椎碎肾囊,皆不死。己又击杀继室妻,论死,系狱,里人张元忭力救得免。乃游金陵,抵宣辽,纵观诸边扼塞。善李成梁诸子,入京师,主元忭,元忭导以礼法,渭不能从,久之,怒而去。后元忭卒,白衣往吊,抚棺恸哭,不告姓名去。诸子追及,哭而拜诸途。渭天才超轶,诗文绝出伦辈。善草书,工写花草竹石。尝自言:“吾书第一,诗次之,文次之,画又次之。”当嘉靖时,王、李倡七子社,谢榛以布衣被摈,渭愤其以轩冕压韦布,誓不入二人党。后二十年,公安袁宏道游越中,得渭残帙,以示祭酒陶望龄,相与激赏,刻其集行世。寅,字仲房,亦有诗名。

沈明臣字嘉则,鄞县人。少为博士弟子,数奇不偶。胡少保宗宪督师平倭,偕徐渭文长辟置幕府。少保豁达好士,微有酒失,善谩骂,嘉则岳岳不少阿唯。少保遥见为起立,尝宴将士兰柯山上,酒酣乐作,请为《铙歌》十章,援笔立就,酾酒高吟,至狭巷短兵相接处,杀人如草不闻声,少保起捋其须曰:“何物沈生,雄快乃尔。”命刻石置山上。少保死,请室中,嘉则走哭墓下,持所为诔,遍告士大夫,颂扬其冤状。已而挟箧走湖海,往来吴楚闽粤间。年七十余,死于里中。先后歌诗七千余首,今之行于世者,为《丰对楼诗选》,凡四千余首。万历间,山人布衣豪于诗者,吴门王伯谷、松陵王承父及嘉则三人为最。王元美继二李之后,狎主词盟,引同调,抑异己,谢茂秦故社中老宿,有违言于历下,则合从以摈之,用以立訲示威,海内词人有不入其门墙、不奉其坛墠者,其能自立者亦鲜矣!伯谷才名,故与乌衣马粪相颉颃。承父早岁多贵游,则晚依宗宪。三人者,其声势皆足以自豪,元美与之雅故,在异同离合之间,夷三君于四十子,而登胡元瑞于末五子,虽未能一切抹杀,其用意轩轾,犹前志也。徐独深愤之,自引傲僻,穷老以死,终不入其牢笼,于论谢榛诗见志焉。去之八十余年,词场之隆替盛衰,作者之风气上下,历历可以指数,识者亦可以论世云。

沈炼字纯甫,会稽人。嘉靖戊戌进士,知溧阳、荏平、清丰三县,入为锦衣卫经历。庚戌岁,虏薄城下,廷议乞贡事,群臣畏严氏莫敢发言,纯甫越阶抗论,当从赵司业贞吉议,拒贡却虏。明日上疏,请得二万骑护陵寝,通饷道合。嵩父子请诛之以谢天下,杖四十,谪田保安州。当是时,虏数入塞,边臣拥兵坐视。杨顺督宣大,虏大破应州堡塞,俟其退,割战士及路人之馘以献功。纯甫心伤之,赋诗飞书,指切其事。边人士好从纯甫游,争相与唾骂相嵩,为偶人三象:林甫、桧及嵩,耦而射之。而纯甫在边,日夜从侠少年结死士,思用间破虏。虏入,又散金募土人为城守。顺捃拾其状告变,嵩父子捕白莲妖党,窜纯甫名籍中,坐以通虏,嵩从中下其事,戮纯甫于边。逮其子襄,将杀之,而嵩、顺相继败,得释。隆庆初,复原官,赠光禄士少卿。纯甫雄于文,下笔辄万言,作《筹边赋》、《吊死战诸将文》及纪事诸诗,尤愤懑用壮。顺既杀纯甫,榜示边塞,有藏沈氏遗文片纸,按捕抵罪。诸生武崇文敛纯甫遗稿,将火之,忽中恶仆地,恍忽见纯甫峨冠绯衣,手剑叱之,惧而瘗之后圃,事白后,穴地出之,以授其子,今所传《鸣剑集》、兵书、赤牍诸编也。纯甫与陈鸣聎、徐文长,为意气之交。

瞿景淳字师道,常熟人。八岁能属文。久困诸生间,教授里中自给。嘉靖二十三年举会试第一,殿试第二,授编修。郑王厚烷以言事废,徙凤阳,景淳奉敕封其子载癱为世子,摄国事。世子内惧,赆重币,景淳却之。时恭顺侯吴继爵为正使,已受币,惭景淳,亦谢不纳。既而语景淳曰:“上遣使密状,微公,吾几中法。”满九载,迁侍读,请急归。江南久苦倭,总督胡宗宪师未捷。景淳还京,谒大学士严嵩,嵩语之曰:“倭旦夕平,胡总督才足办,南中人短之,何也?”景淳正色曰:“相公遥度之耳。景淳自南来,目睹倭患,胡君坐拥十万师,南中人不得一安枕卧,相公不欲闻谁为言者?”嵩愕然,谢之。历侍读学士掌院事,改太常卿,领南京祭酒事,就迁吏部右侍郎。隆庆元年,召为礼部左侍郎,用总校《永乐大典》劳,兼翰林学士,支二品俸,侍经筵,修《嘉靖实录》。疾作,累疏乞骸骨归,逾年卒,赠礼部尚书,谥文懿。为编修时,典制诰,锦衣陆炳先后四妻,欲封最后者,景淳撰词,不可。介严嵩为请,亦不应,橐金以投,卒笑谢之。子汝稷、汝说。

归有光字熙甫,昆山人。九岁能属文,弱冠尽通五经三史诸书,师事同邑魏校。嘉靖十九年,举乡试,八上春官不第,徙居嘉定安亭江上,读书谈道,学徒常数百人,称为震川先生。四十四年,始成进士,授长兴知县,用古教化为治,每听讼,引妇女儿童案前,剌剌作吴语,断讫遣去,不具狱。自以大儒即周召为牧伯,亦当优假,大吏令不便,辄寝阁不行,有所击断,直行己意,大吏多恶之,论调顺德通判,专辖马政。明世,进士为令无迁絬者,名为迁,实重抑之也。隆庆四年,大学士高拱、赵贞吉,雅知有光,引为南京太仆丞,留掌内阁制敕房,修《世宗实录》,卒于官。有光为古文,原本经术,好太史公书,得其神理。时王世贞主盟文坛,有光力相抵排,目为妄庸巨手。世贞大憾,后亦心折有光,为之赞曰:“千载有公,继韩、欧阳,余岂异趋,久而自伤。”其推重如此。钱谦益遂即其言以诋世贞。然操觚家从此鲜实学而妄谈欧、曾,亦不能无弊云。著有《太仆集》。季子子慕,字季思,万历辛卯举于乡,一再试不第,不赴公车,屏居江村,其室如蜗谷壶子,圭筚不完,檐溜之外,因朴簌编篱为圃,布衣蔬食,泊如也。与梁溪高存之、嘉善吴子往讲性命之学,过从习静,端坐不语,终日凝然。三人者有所自得,忻然相语,有吟风咏月之思,他人莫之知也。先帝崇祯初,有诏搜访遗逸,广厉风节,御史祁彪佳,以故孝廉子慕应诏,诏追赠翰林院待诏。季思清真静好,五言诗澹雅,似其为人。兄子昌世,字文休,风神散朗,有林下风气,善画墨竹,能草书,与李长蘅交好,晚作和陶诗,为程孟阳所称。

归庄字玄恭,有光之曾孙也。工诗文,善书画,嗜酒落拓,不事家人生产,贫甚,扉破至不可阖,则以纬萧缚之,自署其门曰“结绳而治”。又结庐于冢墓间,后至无屋可居,则寄妻于母族,自挈子适馆,子不耐饥寒遁去,死于外。自乙卯后,更名祚明。曾僧装亡命。与顾炎武善,皆不谐于俗,有“归奇顾怪”之目。曾著《万古愁曲》,古之圣贤将相,无不诋斥,而痛哭流涕于鼎革之际。兄名昭,字尔德,为史阁部幕宾,殉难。

汤显祖字若士,临川人。少善属文,有时名,张居正欲其子及第,方罗海内名士以张之,闻显祖及沈懋学名,命诸子延致,显祖谢弗往,而懋学遂与居正子嗣修楷及第。显祖至十一年始成进士,张四维、申时行之子皆同年也,各承其父命,招诣门下,亦皆勿应。授南京太常博士。朝右慕其才,欲召致吏部,辞不就。稍迁南京礼部主事。十八年,帝以星变严责言官欺蔽,并停俸一年,显祖上言曰:“陛下降谕切责言官,其盛心也。顾今日言官岂不肖,罔识君臣大义哉?盖陛下威福之柄,潜为辅臣所窃,故言官向背之情,亦为之默移。夫人自非天性忠直,大都慕富贵而已。使忠直者不失富贵,谁为奸邪?奸邪者不获富贵,谁非忠直?今则不然,御史丁此吕,首发科场欺蔽,时行恐其妨己,属吏部杨巍劾去之;御史万国钦,极论封疆欺蔽,时行恨其毁己,讽同官许国远谪之。其他偶一言相侵,无不出之于外。虽为陛下输忠,而陛下力不能庇之,使言官皆回心惕息,而时行安然无指摘之虞矣!于是无耻之徒,但知自结于执政,所得爵禄,直以为执政予之。纵他日不保身名,而今日已富贵矣。臣不暇远举,即如吏科给事中杨文举,奉诏经理荒政,所至征贿巨万,比抵杭州,娱宴西湖,乐而忘返,竟不知衔使何事,且鬻狱市荐,渔利无穷,东南之人痛疾深矣。辅臣岂不闻之?及其报命,居然擢首谏垣。彼既以货取,明年大计,天下吏臣,恐举家无地著金也。至若礼科都给事中胡汝宁,攻击饶伸,不过权门鹰犬耳,以其私人,猥见任用。夫陛下方责言官欺蔽,而辅臣之欺蔽自如,失今不治,臣谓陛下可惜者四:朝廷以爵禄为雨露,所以滋植善类,今乃直为私门蔓桃李,是爵禄之可惜也;群臣风靡,罔识廉耻,是人才可惜也;辅臣不越例予人富贵,不见为恩,是成宪可惜也;陛下御天下二十年,前十年之政,张居正刚而多欲,以群私人嚣然坏之,后十年之政,时行柔而多欲,以群私人靡然坏之,此圣政之可惜也。乞立斥文举、汝宁,诫谕辅臣省愆悔过,慎保晚节。”帝怒,谪徐闻典史,稍迁遂昌知县。二十六年,上计京师,投劾归,不复出。又明年大计,主者议黜之,李维桢为监司,力争不得,竟夺官家居。二十年,卒。显祖意气慷慨,少有志天下事,所交李化龙、李三才、梅国桢皆通显,有建竖。显祖一发不中,蹭蹬穷老,所居玉茗堂,文史狼藉,宾朋杂坐,俯仰啸歌,萧然意得。三才开府淮上,念其穷,遣书迎之,谢曰:“身与公等比肩事主,老而为客,所不能也。”少以文章自命,其论古文,则谓本朝以宋濂为宗,李梦阳、王世贞辈虽气力强弱不同,等赝文耳。识者韪之。长子士蘧,五岁能背诵《二京》、《三都》,年二十三,客死白下。次大耆,才而佻,然有父风。次开远,以乡举官监军兵使,讨流贼,死行间。开远好讲学,取义仍续成《紫箫残本》及词曲未行者,悉焚弃之。大耆实云:幼子季云,亦有隽才。

王叔承初名光引,以字行,更字承父,晚更字子幻,吴江人。少孤,受博士业,以好古谢去。食贫,赘妇家,为妇翁所逐,不予一钱,乃携妇归奉母,而贫益甚。所善商生为承父谋曰:“吾闻赵王贤而好客,谢榛、郑若庸皆在幸舍,吾曹可以曳裾往乎?”乃治装偕之邺,邻已先为承父言于王,承父闻知王虽好客,客见必长蒲伏长跪称主臣,弗屑也。会商生病死,葬之铜雀台下,东之齐鲁,北入燕,客淮南少师所,使草应制祝厘之作,承父谢弗能。日从相君直所,得综观西苑南内之胜,作《汉宫》数十曲,流闻禁中。而以其间与吴兴范伯桢、海陵顾益卿、梁溪陈贞甫、胡原荆,定交于公车,承父皆弟畜之,相与悲歌纵酒,访问燕市酒人遗迹。相君有所撰述,使人物色之,往往醉卧酒垆中,欠伸弗肯应。久之,乃谢归。母好奉佛,承父亦奉佛,弗能戒酒,诡其母曰:“佛所谓米汁也。”原荆以御史拜杖归,纵游吴越名山水,作前、后《吴越游》以赴。益卿于闽,作《荔子编》。还过贞甫于楚,作《楚游编》。益卿开府渔阳,又要之塞上,作《岳游编》而归,遂不复出。年六十五而卒。承父有酒德,饮可一石,客或戏谓君貌类胡僧,多笑而好饮,岂布袋和尚分身邪?少多狭邪之游,曲宴新声,杂拥柔曼,竟酒无所狎昵。原荆、贞甫、伯桢,先后物故,经纪其丧,卵翼其子姓,有古人之谊。王太仓元驭,亦布衣交也,再召,当事有三王并封之议,承父遗书数千言,谓:“当引大义,以去就力争,不当依违两端,负主恩而辜物望。”太仓亦叹服焉。承父为诗,豪宕莽苍,天才烂发,最为王元美兄弟所推。敬美序其诗,以为太初让其精,俞谢逊其兼;七言歌行,顷刻数百千言,可喜可愕,种种变幻,真能以牛溲马勃为药饵,嘻笑怒骂为文章。其兄弟间之论如此。然元美作《五子诗》不及承父,仅居四十子之一而已。承父序卓贗甫诗曰:“诗衰于宋元,北地起而复古,一代摹拟之格,此其创矣。历下一变,锻炼陶洗,脱凡腐而尚精丽,然才情声律,未极变化,故用豪句、构壮字自高,或晦而杂叠,复而致厌,始多宗之,后且避之也。弇州与历下同名而异用,又变而博大僻远,汪洋磅礴,无所不出入,安究其底?则死骨未寒,非之者过于慕之者矣!”承父之持论若此,何怪乎弇州实应且憎,阳浮慕之而实不与乎!虽然,承父之不为眇君子者几希矣!

屠隆字长卿,鄞县人。生有异才。学诗于沈明臣,落笔数千言立就。族人大山、里人张时彻方为贵官,共相延誉,名大噪。举万历五年进士,除颍上知县,调繁青浦。时招名士饮酒赋诗,游九峰、三泖,以仙令自许,然于吏事不废,士民皆爱戴之。迁礼部主事,西宁侯宋世恩兄事隆,宴游甚欢。刑部主事俞显卿者,险人也,尝为隆所诋,心恨之,讦隆与世恩淫纵,词连礼部尚书陈经邦。隆等上属自理,并列显卿诬陷状,所司乃两黜之,而停世恩俸半岁。隆归,道青浦,父老为敛田千亩,请徙居,隆不许,欢饮三日,谢归。隆束发名高,睥睨一世,壮年被放,益纵诗酒,好宾客,然家故贫,又不善治生,益窘,乃卖文为活。诗文率不经意,一挥数纸。尝戏命两人对案,分拈二题,各赋百韵,咄嗟之间,二章并就。又与人对弈,口诵诗文,命人书之,书不逮诵也。子妇沈氏天孙,修撰懋学女也,与隆女瑶瑟并能诗,隆有所作,两人辄和之。天孙卒年二十一,瑶瑟年二十七,两家合刻其诗,曰《留香草》。

字弱侯,江宁人。为诸生,有盛名,从督学御史耿定向学,复质疑于罗汝芳。举嘉靖四十三年乡试,下第还。定向遴十四郡名士读书崇正书院,以竑为之长。及定向里居,复往从之。万历十七年,始以殿试第一人官翰林修撰,益讨习国朝典章。二十二年,大学士陈于陛建议修国史,欲竑专领其事,竑逊谢,乃先撰《经籍志》,其他率无所撰,馆亦见罢。翰林教小内侍书者,众视为具文,竑独曰:“此曹他日在帝左右,安得忽之?”取古阉人善恶,时与论说。皇长子出阁,竑为讲官。故事,讲官进讲,罕有问者,竑讲毕徐曰:“博学审问,功用维均,敷陈或未尽,惟陛下赐明问。”皇长子称善,然无所质难也。一日,竑复进曰:“殿下言不易发,得毋讳其误耶?解则有误,问复何误?古人不耻下问,愿以为法。”皇长子复称善,亦竟无所问。竑与同列谋曰:“吾侪启其端,以便下问,若何?”众然之。适讲《舜典》,竑举“稽于众,舍己从人”为问,皇长子曰:“稽者,考也。考集众思,然后舍己之短,从人之长。”又一日,举“上帝降衷,若有恒性”,皇长子曰:“此无他,即天命谓性也。”时方十三龄,答问无滞,中外咸知睿质之美,亦由竑善启迪也。尝讲次“群年飞鸣”,皇长子仰视,竑辄肃立辍讲,皇长子敛容听,乃复讲如初。竑尝为《养止图说》,采古储君事,可为法戒者拟进之,同官郭正域辈恶其不相闻,目为贾誉,竑遂止。竑既负重名,性复疏直,时事有所不可,辄形之言论,政府亦恶之,张位尤甚。二十五年,主顺天乡试,举子曹蕃等九人,文多险诞语,竑被劾,谪福宁州同知。岁余,大计,复镌秩,竑遂不出。竑博极群书,自经史至稗官杂说,无所不淹贯。善为古文,典正驯雅,卓然名家。集名《澹园集》,竑所自号也。自未仕至家居,无日不讲学,以汝芳为宗,而善定向兄弟及李贽,时颇以禅学讥之。万历四十九年卒,年八十。熹宗时以先朝讲读恩复官,赠谕德,赐祭、荫子。福王时,追谥文端。

袁宏道字中郎,公安人。与兄宗道、弟中道,并有才名,时称“三袁”。宗道,字伯修,万历十四年会试第一,授庶吉士,进编修,卒官右庶子。泰昌时追录光宗讲官,赠礼部右侍郎。宏道年十六,为诸生,即结社城南,为之长。间为诗歌、古文,有声里中。举万历二十年进士,归家,下帷读书。诗文主妙悟。选吴县知县,听断敏决,公庭鲜事。与士大夫谈说诗文,以风雅自命。意有所不乐,解官去,遍游吴越佳山水。起授顺天教授,历国子助教、礼部主事。谢病归,筑园城南,植柳万株,号曰柳浪,与中道及一二老衲居焉。久之,起故官,寻以清望擢吏部验封主事,改文选署司事。故事,选人掣签时,诸琐事悉曹郎躬亲之,吏无敢近者。一老吏排闼入,自陈受人金,欲与善地,后又擅留姻戚之罢官者,宏道愤,缚送刑部,置重辟,都人大快。寻移考功员外郎,立岁终考察群吏之法,言:“外官三岁一察,京官六岁,武官五岁,此曹安得独免?”疏上报,可,遂为定制。迁稽勋郎中。后谢病归,数月卒。中道,字小修。十余岁作《黄山》、《雪》二赋,五千余言。长益豪迈,从两兄宦游京师,多交四方名士,足迹半天下。万历三十一年始举于乡,又十四年乃成进士,由徽州教授,历国子博士、南京礼部主事。天启四年进南京吏部郎中,卒于官。先是,王、李之学盛行,袁氏兄弟独心非之,宗道在馆中,与同馆黄辉力排其说,于唐好白乐天,于宋好苏轼,名其斋曰“白苏”。至宏道益矫以清新轻俊,学者多舍王、李而从之,目为“公安体”。然戏谑嘲笑,间杂俚语,空疏者便之。其后王、李风渐熄,而钟、谭之说大炽。钟、谭者,钟惺、谭友夏也。中道忧之,将昌言掊击,然时方竞趋,不能止。有子曰祈年,出后宏道,少有俊才,举于乡,早卒。

钟惺字伯敬,号退谷,竟陵人。万历庚戌进士,授行人。乙卯典贵州乡试,改工部主事,转南礼部,升郎中。以佥事提学福建,考校兴化、延平、福州三府。寻丁父忧去职。体貌清羸,不胜衣,性如冰霜,不喜交接世俗人,然待士以诚厚,荐人惟恐其知。因一见而知其人,卒以成名者甚。万历甲寅、乙卯间,取历代诗,与同邑谭元春商订其所弃取,标新领异,世传《诗归》是也。官南都时,僦秦淮一水阁,闭门读史,笔其所见,题曰《史怀》。复研精《楞严》,著《如说》十卷。尝使巴蜀,历三峡,登泰山观日出,入闽陟武夷,所至名山川必游,游必足以渊其诗文,亦因以勇进勤徙也。当初入仕,思有用于世,与同官讲求时务,以为“吾若居谏垣,务求实用,不竞末节,爱恋身家,然其要在读书,而后实忠实孝出矣”。会有忌其才者,厄之使不得有所表见,仅以诗文为当时师法,岂非命欤?所著《隐秀轩全集》,评阅《左传》、《史记》、《东坡文选》诸书行世。

谭元春字友夏,竟陵人。举天启丁卯乡试第一。父念湘,早逝,有弟五人,皆严督之,后各成名。事孀母魏孺人最孝,母年五十三,失明,卧床榻间,躬进茗粥,尝药饵,凡八年而母始卒。弱冠即与同邑钟退谷缔交,文章性命,管、鲍不过也。闽蔡敬夫、蜀朱无易官于楚,以行谊诗文相推重。戊午,督学葛屺瞻首拔入秋闱,不售,弃诸生。辛酉,周铉吉督楚学,强起之,复出应试,以恩选贡于京。丁卯,太史李太虚典楚试,暗中揣摩,必欲得为省元,闱中手其卷诧曰:“此必友夏也。”已而果然,皆贺得人。好游,足迹遍东南。义笃师友,钟、蔡二公殁,思之终身不置。又喜扬人善,尝过武昌寒溪寺,读书令陈镜清壁间诗,叹其古奥,亟刻而传之。隔寒河有谭叟讷庵袖诗请见,即为选其佳者,亦序而传之。所著诗有《岳归堂稿》,文有《鹄湾集》、《遇庄》。所选有《诗归》、《东坡诗》,并行于世。崇祯丁丑会试,行至长店,去京三十里时,夜半犹读《左传》,平明起,摄衣,一晌而逝,年五十二。先是,钟退谷卒,亦年五十二。

王思任字季重,山阴人。万历乙未进士,知兴平、当涂、青浦三县,袁州推官。所至皆被镌降,稍迁刑、工二部,出为九江佥事,罢归卒。季重有俊才,官居通脱自放,不事名检,性好谑浪。居恒与狎客纵酒谈笑大噱,遇达官大吏,疏放绝倒,不能自禁。好以诙谐为文,仿《大明律》制《弈律》,自以为必传,枚皋、郭舍人之流也。乱后浪迹避兵,犹负一棋局以往,遂死山中。

魏裳字顺甫,幼从仲父游太学,则已读《周礼》、《左氏》、《国语》及唐李杜名家言矣。居恒谓“生当以三尺素毫于古人间,安能伊吾学官语耶?”十六,试诸生,高等。是时廖太史鸣吾家居,觞诸生,而太史雅自负博而辨,又贵倨也,所引说经史,连拄诸生口,独裳避席奏对不穷,又所请益,时时出其表。太史自失曰:“何物少年,乃尔足三冬耶?”诸生亦大喜,谓阿游胡渠,使五鹿少府折角也。又十余年,而举乡试。又四年,而成进士。授刑部山西司主事,请急归,复守官如故。始与王元美、李于麟辈游,而好为古文词,裳自以才不称诸子,益自刻苦。昼从曹中治司空城旦,小即开卷,非夜分弗释也。会母李恭人疾,裳废寝食而侍者月余,搏颡吁天者无数,以是亦羸困,而李恭人竟不起。裳痛哭不欲生,一夕亦绝,旦而苏。时同年李师孟、吴明卿视之,裳张目谓之曰:“得从先恭人地下无恨。”以后事累二子,二子曰:“咄嗟不有翁在耶?”裳乃稍就粥饮,杖而起。服除,当补官,三月余不报,人或谓裳不当有所造请耶。裳笑曰:“我一款假马,不数步而僵且归矣,亦不知何门可造请。”久之,复补山西司。裳凡三为其司主事,同舍郎皆后进据其上,而其于推案文法无害,咸拱手矣。已稍迁员外郎中,最后为济南知府。时于麟已弃官里居,一切谢客。裳三及门而不见,以一苍头报谢,人或谓曰:“若部民胡倨也。”裳益往候之,于麟不自得,乃出饮,谈诗甚欢。裳性高简,亡所过从,所过从必于麟,以是竟其任。时或谓裳文章士,心易之。然其为刑部,甫莅事,而宽大同参议狱,争于其长,及执政,莫能难也。决大狱江左,察其情,稍有间者,即为谳语著于牍以授御史,故于守济南,益敏练有声。是时寇蜂起齐鲁间,裳画策,诱诛其渠率数人,而散其党使归耕,曰:“汝第为善,不汝让也。”所属邑独章丘腴,而其人最苦徭赋,则皆为豪所侵,裳奋身往,悉逮豪置之理,于是伏田尽出,而小户大要得足食无困徭矣。于是裳以最满,迁为山西按察司副使,分巡冀南道。裳为济南三岁,所得台史荐凡六,最后一不当其意,竟以指摘去副使归。久之,有外艰。而其毁驾于哭李恭人时,汪伯玉镇楚,念欲构《楚史》不就,亡能当之者,以聘裳。既服除,乃即家开局,集诸郡邑博士掌故,手裁定之,而先上其草伯玉,伯玉读叙传、杂论而喜曰:“班、荀俦也。”所为《楚史》凡七十六卷,数十万言。而是时楚人何某亦为《楚史》成,俱上之台,或言二史当合者,裳意不怿曰:“五色有可合者,而淄白不可合,毋已则宁箧吾史乎?”及裳疾,所繇心血耗,则以《楚史》。故既属纩,谓其次子彬如曰:“数尽矣夫。吾诗与文孰传哉?其属之元美。”遂瞑,得年五十八。裳为人温温长者,湛于濂洛之学,志在力行,而性特介。于取予,辨毫发不苟,所善如于麟、明卿及吴兴徐子与,裳皆兄事之,所最庄者于麟。裳所习,自经典、性理、子史、天官、卜筮、龟筴、地理家言,靡不精究。其诗最善近体,沉郁劲壮,有河朔风。文尤精峭,古法森森,不尚藻饰。所著有《云山堂集》。

宋登春字应元,赵郡新河人。壮岁发白,自号海翁。晚累江陵天鹅池,更号鹅池生。家累高赀,少失父母,以无訾省,家益贫。性嗜酒慕侠,能挽强驰骑。时发愤读古人书,为小诗,画师吴伟,皆不肯竟学,里中呼为狂生。年三十一岁间,妻、子、女五人皆死,遂弃家室,囊书远游,留博陵故人所二年,去,之京师。布衣谢榛诗籍甚公卿间,生得而唾之曰:“此以声律佣丐者也,何诗之为?”去游齐鲁,还居长白山废寺,出所携汉魏及三唐诗,闭关揣摩,三年而大就。又去而浮淮渡江,涉吴会,复走徐、青,出居庸,循太行而西,穷关、陕、泽、潞诸边塞,敝衣苴履,瓶无储粟,所至逆旅人,厌贱之。间为小画、长句,倾动市贾,贾人以脱粟、鲜衣为赠,辄以予逆旅人,大笑而去。已由栈道入西川,游峨眉,溯巫巴,下荆鄂,迂云梦,而北走大梁、钧州。党中丞见所题酒肆诗,留之数月,复自宛涉襄,过京山,所跨驴蹶于唐氏之淖,唐氏见生曝囊中书,异之,留之卒岁,为刻其诗,传荆郢间。生数年前尝至江陵,故辽王奇其诗,召谒便殿,一夕遁去。至是复来,感昔贤流寓之迹,买田天鹅池家焉。岁获菽十斛,杂米而炊,昼夜哦诗不绝口。吴人徐学谟为荆州守,自往物色之,至再始见。明日戴紫箨冠、衣皂缯衫报谒,踞上坐,隶人皆窃骂之。守为授室城中,约移居,日往访,属有参谒,日旰往。生键扉卧不内守,守令人穴垣入,生方科跣,席一藁僵卧壁下,守强起之,索酒尽欢而罢。守罹景藩之难,赴江夏,生送至岳阳而返。后数年,守坐废家居,生为道士装,持一钵,裹败衲,行乞三千里,访守海上,居三月别归。后二年,辽王废为庶人,生久在庶人所,绝不与用事者比,庶人每召游别宫,声妓满前,端坐竟日夜,即大醉,目不流睨,以故庶人客无一脱者,独不及生。自庶人废,生悒悒不乐,去江陵浪游七泽间。石首豪张氏浮慕生,与结诗社,生面毁其诗,张氏伺生醉,伏奴狙击之,贿县令械而出诸境。他少年怜生者,破其械而佚之,乃自童发为头陀,徒跣乞食。守起家巡襄,上武当,遇之三天门,与一月粮别去,不知其所之。

李先芳字伯承,濮州人。嘉靖丁未进士,除新喻知县,迁刑部郎中,改尚宝司丞,升少卿,降亳州同知,稍迁宁国府同知,复以台评罢。伯承年十六,美如冠玉,会选良家子尚主,名在籍中,寻罢归。伯承自负才名,多所傲睨。两御史出按部,故事,当从尚宝授印,两御史自尊,顾视从吏,伯承诧之曰:“尚玺郎当受印绣衣,安所得黑衣耶?”两御史大惭。大计时,颇被螫,及为外吏,益奴视僚属,不具宾主,竟用是败。家故多赀,壮年罢官,精计然、白圭之策,家益起,大构园亭,广蓄声妓,鉧竽瑟,二八迭侍,谙晓音律,尤妙琵琶。赏音者,谓江东查八十,无以过也。诗名藉甚齐鲁间,先于李于麟。通籍后,结诗社于长安,元美隶事大理,招延入社,元美实扳附焉。又为介元美于于麟。嘉靖七子之社,伯承其若敖羛冒也。厥后李、王之名已成,羽翼渐广,而伯承左官落薄,五子、七子之目皆不及伯承。伯承晚年每为愤盈,酒后耳热,少年用片语挑之,往往怒目嚼齿,不欢而罢。邢子愿以台使按吴,访弇州而归,伯承与极论其始末,语已,目直上视,气勃勃颐颊间,拍案覆杯,酒汁沾湿,子愿逡巡不敢应,后为伯承志墓,亦略及之。今之论者,奉历下为晋楚,揶揄伯承,使之捧盘盂,而从小邾之后,徒耳食耳。

陈昂字云仲,自号白云先生,福建莆田黄石街人。所居所止,人皆不知何许人。自隐于诗,性命以之。独与马公子用昭等善,诗中所谓“自天亡我友”者,即其人也。莆田中倭,城破,领妻子奔豫章,织草屦为食,不给,继之以卜。泛彭蠡,憩匡庐山,已入楚,由江陵入蜀,附僧舟佣爨以往,至亦辄佣于僧,遂遍历三峡、剑门之胜,登峨眉焉。所佣僧辄死,反自蜀,寓江陵、松滋、公安、巴陵诸处,至金陵,姚太守稍客之,给居食。久之,姚太守亦死,无所依,卖卜秦淮。或自榜片纸于扉,为人佣作诗文,巷中人有小小庆吊,持百钱斗米与之,随所求以应,无则又卖卜,或杂以织屦。而林古度与其兄楙者,闽人,寓居金陵。一日过其门,见所榜片纸于扉,突入其室,问知为莆田人,颇述其平生。一扉之内席床、缶灶、败纸、退笔,错处其中,检其诗诵之。是时古度虽年少,颇晓其大意,称之,每称其一诗,辄反面向壁,流涕呜咽,至于失声。其后,每过其门,辄袖饼饵食之,辄喜,复出其诗,泣如前。居数年,竟穷以死,其子仓皇出,觅棺衣,舁之中野。古度兄弟急走索其集,无所得,得手书五言今体一帙,其自序略云:“昂壮夫时尤嗜五言,第家贫无多古书,得王右丞即诵读右丞,得杜工部即诵读工部。间取其所中规中矩者,时或一周旋之,又时或一折旋之,含笔腐毫,研精殚思。”今观其五言律七百首,则所学所得,尽此数言矣。其云末一卷为排律,亦不存。谢兆申云:有集十六卷,在江浦族人家。

杨惟休字叔度,丰城人。赋才敏捷,落笔千余言,汪洋顿挫,有韩公子、龙门太史之风。为博士弟子数十年,声誉煜然寰宇,而卒不遇,晚乃以贡授保定府通判,管宣府、赤城事。惟休既遭逢坎坷,生平所学,不得见之施设,益专意于史,以成一代著作。而《泰昌日录》尤为时所传诵,所纪仅泰昌元年庚申八月事,然万历末暨天启初元诸大政隐括其中。其记男子张差持赤梃突入东宫,与鸿胪寺官李可灼进红丸,及李选侍用内臣李进忠谋踞乾清宫三事,颠末甚悉,大抵是王之肕,而褒刘相国一、周冢宰嘉谟、杨给事涟等之忠诚。逆忠贤见而大怫,其党霍维华逢迎具书,指斥一等朋比,因并劾惟休,以草莽一介而记注朝廷起居,且称述舛错,奉旨追毁《日录》,褫革衣巾。时惟休已之宣府官,阅维华疏,水浆不入口者三日,又讹传屡至,竟暴卒。既卒,而忠贤党刘志选谓褫革未足蔽辜,再劾之,而已知其暴卒,置而不问矣。未几,而三朝要典兴,所掊击必《日录》所是,所嘉典必《日录》所非者。幸惟休已卒,而获免于诏狱之惨死也。惟休著述甚富,遭兵毁,遂无全帙,《五经宗义》二十卷,仅存《易论》六篇、《辨礼》一篇。《历代长帙》七十四卷,仅存战国之齐楚至南北朝之十八家。《阃外春秋》数卷,《天文》四卷,仅存《日行》、《月行》、《日蚀》、《星纬》、《辰论》、《大衍》、《岁差》、《霾论》数篇、《晕论》数篇。《冲边要略》四卷,仅存《博塞》一篇、《宣云》二篇、《东事客对》一篇。他如《大治录》二十卷、《武略》十卷、《古诗评选》十二卷、《焚余》四卷、《芒书》十卷、《舒啸堂杂剧》十卷、《博古》一卷、《地舆》一卷、《佛宗》一卷、《乐府》一卷,荡然尽委云烟。尚有编而未竟之业,与遗而失其名目者,不备列。嗟乎!古今图史之厄,不患在人主之追毁,而患在兵火之摧残。惟休生平论次,海内罔不奉为三代法物。当逆追毁时,几于家传其书,乃竟不能保所有于笥箧也。惜哉!惟休《日录》中泰昌改元之议尤伟,略曰:“……”(辉按:下引《日录》中文字甚长,略)时陕西抚臣李起元以黄河清入告,惟休又献《河清赋》,宣示史馆,行于世。

唐时升字叔达,嘉定人。少有异才。未三十,谢去举子业,读书汲古,通达世务,居恒笑,张空弮,开横口者,如木骝泥龙,不适于用。酒酣耳热,往往捋须大言曰:“当世有用我者,决胜千里之外。吾其为李文饶乎。”太原公执政,叔达偕其子辰玉读书邸中。天下渐多事,上言利病者纷如,叔达私议某得某失,兵农钱谷具言其始终沿革,若数一二,东西构兵万里外,羽书旁午,独逆断其情形虚实、将帅成败,已而果然。辰玉问自何以知之,叔达曰:“吾观古人事,固有类此者,窃意之耳。”崇祯即位,钱谦益以詹事召还,叔达为文赠之,备陈有生以来所见闻兵革之事,谓:“今日聚四方之武勇,转九州之税敛,与一县之众角,已十年而不得其要领。国初所以收群策群力定乱,略致太平。公之所详也,其可为明主尽言乎?或谓广厦细旃非论兵之地,则汉之贾谊,唐之李泌、陆贽、李绛独何人哉?”而叔达之穷老忧国,于此可见。其为人志大而论高,平居意思豁然,独好古人奇节伟行,与夫古今谋臣策士之略,讨论成败兴亡之故,神气扬扬,若身在其间。家贫,好施予,锄舍后两畦地,剪韭种菘。晚年时闭门止酒,味《庄》、《列》之微言,以养生尽年。语及国事,盱衡抵掌,所谓精悍之色,犹著见于眉间也。诗皆放笔而成,语不加点,用方寸纸杂写如涂鸦,旋即弃去。遇其得意,才情飙发,虽苦吟腐毫之士,无以加也。叔达之父钦训,为归熙甫之执友,而嘉定之老生宿儒,多出熙甫之门,故熙甫之流风遗论,叔达与程孟阳、娄子柔皆能传道之,以有闻于世。而叔达之文,纵横踔厉,尤为通人所称。少游琅琊、太原二王之间,元美极赏识之,引以讲析疑义,而叔达自仞其师承南丰,一瓣香实在太仆,元美心知之而不能强致也。叔达深恶艰深涂泽之文,自命其集曰《三易》。四明谢三宾为令,合孟阳、子孟、长蘅之诗文镂板行世,曰《嘉定四先生集》。

董其昌字元宰,松江华亭人。父汉儒,有学行。其昌初就塾,比夜,父从枕上授经,悉能诵记。举万历十七年进士,改庶吉士。礼部侍郎田一俊以教习卒官,其昌请假,走数千里护其丧归葬。还授编修。皇长子出阁充讲官,因事启沃,皇长子每目属之。坐失执政意,出为湖广副使,移疾归。起故官,督湖广学政,不徇请嘱,为势家所怨,嗾生儒数百人鼓噪,毁其公署,其昌即拜疏求去。帝不许,而令所司按治,其昌卒谢事归。起山东副使、登莱兵备、河南参政,并不赴。光宗立,问旧讲官董先生安在,乃召还为太常少卿,掌国子司业事。天启二年,擢本寺卿兼侍读学士。时修《神宗实录》,命往南方采辑先朝章疏及遗事,其昌广搜博征,录成三百本,又采留中之疏,切于国本、藩封、人才、风俗、河渠、食货、吏治、边防者,别为四十卷,仿史赞之例,每篇系以笔断。书成进表,有诏褒美,宣伏史馆。明年秋,擢礼部右侍郎,协理詹事府事,寻转左侍郎。五年正月,拜南京礼部尚书。时政在阉竖,党祸酷烈,其昌深自引远,逾年请告归。崇祯四年,起故官,掌詹事府事,居三年,屡疏乞休,诏加太子太保致仕。又二年卒,年八十有二,赠太子太傅,福王时谥文敏。其昌天才俊逸,少负重名,在讲席见知光宗,为佥人所忌,其后魏熏衣冠,阉人请书翰者一切谢绝,然不激不随,故得免于党人之祸。初,华亭自沈度、沈粲以后,南安知府张弼、詹事陆深、布政莫如忠及子是龙,皆以善书称,其昌后出,超越诸家,独探神妙。始以宋米芾为宗,后遂错综晋唐诸帖而变化之,自成一家,名闻外国。其画集宋元诸家之长,以己意,洒潇生动,非人力所及也。四方金石之刻,得其制作手书,以为二绝。造请无虚日,尺素短札,流布人间,争购宝之。精于品题,收藏家得片语只字以为重。性和易,通禅理,萧闲吐纳,终日无俗语,人拟之米芾、赵孟云。同时以善书名者,临邑邢侗、顺天米万钟、晋江张瑞图,时人谓邢张米董,又曰南董北米,然三人者,不逮其昌远甚。

张溥字天如,太仓人。父辅之,南京工部尚书。溥幼嗜学,所读书必手钞,钞已朗诵一过,即焚之,又钞,如是者六七始已。右手握管处,指掌成茧,数日辄割去。冬月手皴,日沃汤数次。后名读书之斋曰七录,以此也。为诸生,招同里张采共学,益肆力经史,名籍甚,号“娄东二张”。崇祯元年,以选贡生入都,采方成进士,两人名彻都下。已而采官临川,溥归,集郡中名士相与复古学,名其文社曰“复社”。四年成进士,改庶吉士,以葬亲乞假归。读书若经生,无间寒暑,四方豼名者争走其门,尽名为“复社”。溥亦倾身结纳,交游日广,声气通朝右,所品题甲乙,颇能为荣辱,大吏多承其謦縕,诸奔走附丽者辄自矜曰:“吾以嗣东林也。”执政大僚由此恶之。里人陆文声者,输赀为监生,求入社不许,采又尝以事窰之,文声诣阙,言风俗之弊皆原于士子,溥、采为主盟,倡复社乱天下。温体仁方枋国,下其事于提学御史倪元縅,元縅移兵备参议冯元。元下太仓知州周仲琏,迁延久之,言复社无可罪,三人皆贬,严旨穷究不已。闽人周之夔者,尝为苏州推官,坐事罢去,疑溥为之,恨甚,闻文声讦溥,遂伏阙言溥等把持计典,己罢职实其所为,因及复社恣横状。草下,巡抚张国维等言之夔去官无预溥事,亦被旨谯让。至十四年,溥已卒,而事犹未竟。刑部侍郎蔡奕琛坐党薛国观系狱,未知溥卒也,讦溥遥握朝柄,己罪由溥,因言采结党乱政,诏责溥、采回奏。采上言:“复社非臣事,然臣与溥生平相淬砺,死避网罗,负义图全,谊不出此。念溥日夜解经论文,矢心报称,未尝一日服官,怀忠入地,即今严纶之下,并不得泣血自明,良足哀悼。”当是时,体仁已前罢,继者张至发、薛国观,皆不喜东林,故所司不敢复奏,及是,至发、国观亦相继罢。而周延儒当国,溥座主也,其获再相,溥有力焉,故采疏上,事即得解。明年,御史刘熙祚、给事中姜埰交章言溥砥行博闻,所纂述经史,有功圣学,宜取备乙夜观,因荐采学行。帝御讲筵问及二人,延儒对曰:“读书好秀才。”帝曰:“溥已卒,采小臣,言官何为荐之?”延儒曰:“二人好读书、能文章,言官为举子时读其文,又以其用未竟,故惜之耳。”帝曰:“亦未免偏。”延儒言:“诚如圣谕,溥与黄道周皆偏,因善读书,以故惜之者众。”帝颔之,遂有诏,征溥遗书,而道周亦复官,有司先后录上三千余卷,帝悉留览。溥诗文敏捷,四方征索者率不起草,对客挥毫,俄顷立就,以故名高一时。卒,时年止四十。

曹学字能始,侯官人。万历乙未进士,除户部主事,量移南大理寺正,凡七年。两考转南户部郎,前后十二年,参议于蜀,参政按察使于浙,左迁右参议副使于广西。天启中,除名为民。崇祯初,复起广西,疏辞不赴,家居二十余年,殉节而死,年七十有四。能始美秀而文,安雅有志节。新建相为座师,以馆选能始,能始弗往。新建罢相,门人故吏莫敢往视,能始为部郎,追送舟次,为庀车马粮糗,言官恶之,故有南评之谪。光宗在东朝,有梃击之案,能始有所撰述,直书其颠末。逆阉用事,群小立三案钩党,指能始所撰为谤书,除名为民,诏毁其镂板。当是时,能始在粤西,大吏争希阉指,羁留以待命,知阉无意杀之而止。能始具胜情,爱名山水,卜筑匡山之下,将携家往居,不果。家有石仓园,水木佳胜,赏优歙集,声伎杂进,享诗酒谈宴之乐,近世所罕有也。著述颇富,如《海内名胜志》、《十二代诗选》,皆盛行于世。尝谓二氏有《藏》,吾儒无《藏》,欲修《儒藏》与之鼎立,采撷四库之书十有余年,而未能卒业也。著有《石仓集》。为诗以清丽为宗,程孟阳苦爱其《送梅子庾》“明月自佳色,秋钟多远声”之句。其后所至各有集,自谓以年而异,其佳境要不出于此。而入蜀以后,判年为一集者,才力渐放,应酬日烦,率易冗长,都无持择,并其少年面目,取次失之。少陵有言“晚节渐于诗律细”,有旨哉,其言之也!

王醇字先民,扬州人。生而早慧,读书如夙识。弱冠,善词赋,陆无从、李本宁交相引重,意不屑也。从季父游长安,日醉市楼,挟妓走马,人求识面不可得。会麻大将军大阅将士,先民轻裘快马,驰突演武场,引弓破的,矢矢相属,掣双剑飞舞,霎如崩雪。大将军降阶执手,欲举以冠一军,先民笑谢:“家本书生,聊用游戏耳!”父母命之室,以羸病辞,为两弟纳室。遍游吴越佳山水,参二楞雨法师受优婆塞戒,归应陵之慈云庵,颜其焚修之室曰宝蕊楼。自知时至,结跏匡坐,诸僧环诵佛号而逝。先民殁后数年,始出其集,深情孤诣,秀句错出,知其人澄怀观道,超然有得,盖隐逸诗人之诗,而非循声问景、追嗜逐好者也。尝自叙其诗曰:“客或诘余子之诗五变矣。余曰:非也。不观少而壮,壮而老乎?红颜白皙,是骀背黄之萌也。五变真宰司之,非人也。夫变取诸形骸也,观夫性灵千万亿变,一而已矣。余初入吴也,访上人吴凝甫居士,媒以诗,居余以山,偕诵《莲经》,皈依无上士。是诗之益乎道也。日参内典,诗黜浮漫,渐究性灵,道之益夫诗也。道也,诗也,夫孰能二之?折旋俯仰,礼之标也;金石丝竹之音,乐之标也;文字声律,诗之标也。诗之本非面壁,其孰参之?读华阳叟之《白云》自娱,遂于诗作白云想,想则山河大地无一而非云也。兴居寤言无适非氛氲苍莽也。亦犹水观,童子焉。诗云矣,何关世?世人固欲订云哉!处兹浊世,毁犹食也,谁能免食自娱?心境一外无法斯际,孰云诗,孰云我?又安蕲乎人之善之、不善之者与?”观先民之自序,而论其世,当竟陵飙回雾塞之日,介然自信,不欲与之同流,尤可尚也。而知之者鲜矣!

陈继儒字仲醇,松江华亭人。幼颖异,能文章,同群徐阶特器重之。长为诸生,与董其昌齐名。太仓王锡爵招与子衡,读书支硎山。王世贞亦雅重继儒。三吴名下士,争欲得为师友。继儒通明高迈,甫二十九,取儒衣冠焚弃之,隐居昆山之阳,为庙祀二陆,构草堂数椽,焚香晏坐,意豁如也。时锡山顾宪成讲学东林,招之,谢弗往。亲亡,葬神山麓,遂筑室东佘山,杜门著述,有终焉之志。工诗善文,短翰小词,皆极风致,兼能绘事,又博闻强识,经史诸子、术伎稗官与二氏家言,靡不较核。或刺取琐言僻事,诠次成书,远近竞购写。征请诗文者无虚日。性嘉奖掖士类,屦常满户外,片言酬应,莫不当意去。暇则与黄冠老衲,穷峰、泖之胜,吟啸忘返,足迹罕入城市。其昌为筑来仲楼招之,至黄道周疏称志尚高雅,博学多通,不如继儒。其推重如此。御史吴繰、给事中吴永顺、侍郎沈演等,先后论荐,谓继儒道高齿茂,宜如聘吴与弼故事。屡奉诏征用,皆以疾辞。卒,年八十二。自为遗令,纤悉毕具。

程嘉燧字孟阳,休宁人。侨居嘉定。少学制科不成,去学击剑又不成,乃折节读书,刻意为歌诗,三十而诗大就。孟阳之学诗也,以谓:“古人之诗不当但学其诗,知古人之为人,而后其诗可得而学也。其志洁,其行芳,温柔而敦厚,色不淫而怨不乱,此古人之人,而古人之所以为诗也。知古人之所以为诗,然后取古人之清词丽句,涵咏吟讽,深思而自得之。久之,于意言音节之间,往往若与其人遇者,而后可以言诗。”盖孟阳之诗成,而其为人已邈然追古人于千载之上矣!其为诗主陶冶性情,耗磨块垒。每遇知己,口吟手挥,不少休。若应酬牵率、覮輢说众之作,则薄而不为。谙晓音律,分刌合度,老师歌叟,一曲动人,灯残月落,必传其点拍而后已。善画山水,兼工写生。酒阑歌罢,兴酣落笔,尺蹄便面,笔飞墨动;或贻书致币,郑重请乞,摩挲缩瑟,经岁不能就一纸。嗜古书画器物,一当意,辄解衣倾囊,或以赝售,有相欺者,则持之益坚。有子骄稚,不事生产,经营拮据,以供其求,左弦右壶,缘手散去。孟阳顾益喜,以为好事好客,称其家儿,坐是,益重困。然而介特益甚,语及饰竿、牍学、干谒,头面发赤,掉臂而去。太仓王礒伯,常谓孟阳“世无严武,谁识少陵?当今能客孟阳者,海阳顾益卿耳。”为治装遣行,渡江寓古寺,与一二酒人酣饮三日夜,赋咏古五章,不见益卿而返。在里中兄事唐叔达、娄子柔,肩随后行,不失跬步。与人交,婉娈曲折,临分执手,口语剌剌;至其责备行谊,引经据古,死生患难,慷慨敦笃,古节士无以过也。万历戊午,故人方方叔令长治,要之入潞,居三年,从方叔入燕,诸公争物色,孟阳皆避不与见。祥符王损仲,博雅名士,时时就孟阳,未尝一往也。崇祯十年辛巳春,孟阳归新安。又明年癸未十二月冬,孟阳卒于新安,年七十九,谥松圆诗老。

李贽字宏甫,晋江人。领乡荐,不再上公车。授教官,历南京刑部主事,出为姚安太守,政令清简。公坐或与禅衲俱簿书之间,时与参论。又辄至伽蓝判了公事。逾年,入鸡足山,阅藏不出。御史刘维奇其人,疏令致仕。与黄安、耿子庸善。罢郡,遂客黄安。子庸死,遂至麻城龙潭湖上,闭门下键,日以读书为事。一日恶头痒,倦于梳栉,遂去其发,秃而加巾。卓吾所著书,于上下数千年之间,制出手眼。而其掊击道学,抉鏝情伪,与耿天台往复书,累累万言,胥天下之为伪学者,莫不胆张心动恶害己。于是咸以为妖为幻,噪而逐之。马御史经纶迎之于通州,寻以妖人逮下诏狱。狱词上,议勒还原籍。卓吾曰:“我年七十有六,死耳,何以归为?”遂夺薙发刀自刭,两日而死。御史收葬之通州北门外。秣陵焦题其石曰“李卓吾先生墓”,过者吊焉。

顾云鸿字朗仲,常熟人。起家孤贫,读书修行,以忠孝名节为己任,笃于交友,责备行谊,慷慨急难,以古人相期许。中万历庚子乡试。退而卜居虞山之藤溪。尝云:“天下多事,丈夫当出而死国。及此介居,留连烟云泉事石间,聊借以莹心神、养气骨耳。扫除一室,岂吾党之所有事乎?”丁未锁院对策,语及于朝政敝窳、天灾民隐,泪簌簌下,沾渍毕牍,不能收。下第归,病发卒。易箦之夕,雒诵《易象》,朗朗出席蓐间。朗仲博学深思,研精六籍,一句一义,少有癥牾,穿穴古今训故,疏通证明而后已。好为古文辞,笔力雄健,欲与古人驱驰于千载之上。而生当万历间,俗学师承,以李、王为质的,虽有强学好问、苦心镞砺,亦域于其中而不能出也。

毛晋原名凤苞,字子晋,常熟人。父清,以孝弟力田起家,为乡三老。杨忠烈涟为令时,每有大役,倚以集事者也。晋奋起为儒,游钱谦益之门,强记博览,通明好古。构汲古阁,藏书数万卷,刻十三经、十七史、古今百家书,手自雠校,恒废寝食,世皆争购之。为人孝友恭谨,又好施予。推官雷某赠之诗曰:“行野渔樵皆谢赈,入门童仆尽抄书。”为实录云。所著有《和古人诗》、《和今人诗》、《野外诗》、《虞乡杂记》、《隐湖小志》、《海虞古今文苑》、《毛诗名物考》、《宋词选》、《明诗纪事》、《明词英华》、《明僧弘秀集》、《隐秀集》、《国朝闺秀集》共若干卷。卒后,钱谦益志其墓。

程智字子尚,号云庄,会里人。幼读书,以圣贤为分内事。弱冠深究《易》理,至忘寝食,闻善《易》者必就正焉。高大中丞攀龙亟称之。入径山,闭关三年。一日群疑皆破,曰:“一四,天地之元,二三,天地之交。佛氏知天地之元,意主无生;道教知天地之交,意主长生。至参两倚数,用六、用九,大衍五十,则惟儒者能之。此生生之谓《易》也。”著有《一四》、《二三》、《参两》诸说,及《大易宗旨》、《中庸旨说》诸书。智为文章,浩瀚奔放,一泻千里,深得《南华》、《华严》真昧。其与金正希论孝书,尤为世所传诵云。

僧宗泐字季潭,临海人,俗姓周。工词章,精隶古。洪武初,住持天界,太祖常临幸,或召对内庭,后以罪论死,赦之,使往西域取经自赎。归后,又以胡维庸逆案牵连,拟大辟,又免死,降散僧。僧徒坐胡党者六十四人,独得全。著有《金室外集》十卷。

僧来复字见心,丰城人,俗姓黄。洪武初,与宗泐同名,住凤阳槎牙山院。年七十三,以应制诗用“殊”、“域”字赐死。著有《蒲庵集》。

姚广孝释名道衍,长洲相城人。洪武中,入侍燕王府,成祖靖难,皆其赞成,授太子少师,复姓名,仍不蓄发,赠荣国公,谥恭靖。著有《逃灵子集》。

张宇初字子。四十二代天师。洪武十年,袭真人职。著《岘集文集》。

僧止庵字麟洲,钱塘人。洪武中,住持径山。著有《桐屿集》。

僧宗衍字道原,中吴人。住持石湖楞伽寺。著有《碧山集》。洪武时人。

雪浪金陵人。出家长干寺。天启时人。

雪山吴人。出家云隐庵,为雪浪弟子。有集八卷,王伯谷极称之。

徐宏祖字霞客,江阴人。宅心忠孝,守身廉介,不慕仕进,而好游,足迹纵横数万里,缒幽凿险,多前人所未至,奇人也。其所著《游记》,详于《水经》、《山脉》,多得于亲验,文亦清峭出俗,奇书也。

六、明杂文(嘉靖至崇祯,作品选读)(辉按:以下录明代后期文,仅存其目,文略)

明文自中叶下,非鱼龙曼衍,即米盐凌杂。能标特色,合大雅者甚鲜。独纪游之作,颇多奇诡。盖能于束湿政体婆楼文坫以外,求其自由者也,故选录独多。若夫岁寒之操,独醒之品,则入反动期。

王守仁:《提牢厅壁题名记》、《与王纯甫论变化气质书》、《与黄宗贤论出处书》、《书佛郎机遗事》、《徐昌国墓志》、《瘗旅文》、《告谕縳头巢贼》

归有光:《项思尧文集序》、《书张贞女死事》、《贞妇辨》、《答唐虔伯书》、《书斋铭》

张居正:《谢病别徐存斋相公》、《游南岳记》

何景明:《与空同先生论诗书》

桑悦:《仙岩记》

杨慎:《游点苍山记》

王鏊:《洞庭两山赋》

沈周:《张公洞记》

王世贞:《小昆山读书处记》、《张公洞记》、《游善权洞记》、《游泰山记》、《云门山记》、《游摄山栖霞寺记》、《游牛首诸山记》

徐渭:《论中》、《赠吴宣府序》、《赠妇翁潘公序》、《王山人赠言》、《海上生华氏序》、《周愍妇集序》、《赠光禄少卿沈公传》、《自为墓志铭》、《祭少保公文》

李攀龙:《太华山记》

袁宏道:《华山记》、《华山后记》、《华山别记》、《游苏门山百泉记》、《虎丘记》、《游庐山记》、《由河濮山至桃源县记》、《由渌萝山至桃花源记》、《由水溪至水心岩记》

袁中道:《游紫盖记》、《再游桃花源记》

汤显祖:《匡山馆赋》、《游罗浮山赋》、《临川县古永安寺复寺田记》、《宜黄县戏神清源师庙记》

钟惺:《岱记》、《游浮渡山记》、《修觉山记》、《游武夷山记》

海瑞:《赠总督洋山凌公平罗旁序》、《谏修无益疏》

宗臣:《西门记》、《七月西征记》、《游滴水岩记》

王衡:《游香山记》、《再游香山至平坡寺卢师山记》、《游盘山记》、《登泰山记》

王思任:《游北固山记》、《游金山记》、《游焦山记》、《天台山记》、《游五台山记》、《游敬亭山记》

文翔凤:《嵩高游记》

乔羽:《游骊山记》

吴同春:《游崆峒记》、《西天目记略》

沈明臣:《四明山记》

屠隆:《补陀洛伽山记》、《纂修普陀山志序》

王叔承:《武林富春游记》

戴澳:《仙都游乘》

罗洪先:《游石钟山记》

徐学谟:《游龙虎山二十四岩记》

曹学佺:《五岭记》

邓云霄:《游九疑记》

江馞:《游武夷山记》

陶望龄:《游台宕路程》

王士性:《游鸡足山记》

解一经:《游阿卢仙洞记》

吴维岳:《飞云岩记》

陈继儒:《致身录序》

焦竑:《忠节录序》

张凤翼:《王孝子世名传》

王稚登:《赠吴大夫序》

张溥:《赋役论》、《五人墓碑记》、《赠太仆寺卿周公耒玉墓志》、《哭苏太母文》

七、明次期诗录(附诗余,作品选读)(辉按:以下录明代前期诗歌,仅存其目,诗略)

皇甫冲:《闰三月十日将别王甥与之痛饮醉后作将进酒》、《维摩寺雨坐》

皇甫縭:《东斋枕上》、《桐岩晓发》、《雪山歌奉寄彭太保》

皇甫禤:《梅花落》、《冬日往虞山作》、《从军行寄赠杨用修》、《秋夜》、《虎丘经司直兄墓》、《邯郸道》

皇甫濂:《真州留别华阳兄》

徐鐵:《归次曲阿作》

孙艾:《和皇甫子浚韵送周以言》、《关山月》

谢榛:《自拙叹》、《雨中宿榆林店》、《哀哉行二首》、《西园春暮》、《薄伐》、《春宫词》、《寒食旅怀》、《岁暮卢次螰过邺有感》、《南伐》、《暮秋夜柬宗上人》、《春柳》、《秋日怀弟》、《暮秋郊行偶述》、《送客游洞庭湖》、《初春夜同梁公实宗子相赋得声字》、《塞下二首》、《咏蝉》、《绣球花》、《塞上曲》、《塞下曲》、《漠北词三首》

卢籹:《重寄李子理》、《狱夜书愁敬呈吴少槐吏部》、《送崔秀才南还》、《赠别南田杨子还晋石》、《适金陵登魏武读书台奉别李觉斋文》、《寄谢逸人四溟二首》、《春晚将还旧业诸公送远独方水云以病不至作此留别》

李先芳:《玉阶怨》、《雨中投仙姑寺》、《云津送袁生之京》

李攀龙:《集开元寺》、《送皇甫别驾往开州》、《怀子相》、《张驾部宅梅花》、《夜度娘》、《挽王中丞》

宗臣:《闻雁》、《雨夜沈二丈至》、《除前钱惟重夜至》、《春兴》

梁有誉:《湖口夜泊闻雁》、《瓜步眺望》、《姑苏怀古》、《雁门吊古三首》、《暮春病中述怀二首》、《东林寺前作二首》

徐中行:《董体仁送余至固节旗亭饮别赋此贻之》、《阁鸦行》、《暮秋感怀三首》、《阳江道中》、《高州杂咏》、《庚戌秋纪事二首》、《州吊古二首》、《过层台驿》

王世贞:《杂诗》、《题仙岩文丞相祠》、《领郧阳命出朝口号》、《怀柔道中》、《闺恨》、《西宫怨》、《从军行》、《姚匡叔以道术为用晦诸王上客携书来访七子之盛有感而赠》、《书怀》、《和王百谷怀出妾》、《投劾南归抵家作》、《有所闻作》

王世懋:《丙子除夕九江公署作》、《建阳道中夜行口号》、《宫词》

屠隆:《沛县登歌风台吊汉高祖》、《刘御史歌》、《韩蕲王花园老卒歌和吴渊颖》、《彭城渡黄河》、《红线诗五首》、《恭送昙阳大师六首》

高叔嗣:《少年行》、《谷司仆田黄门诸公见过》、《再次真定城别陈秉中时自京西还》、《题东门壁》

唐顺之:《寄周中丞备御关口》、《赵州怀古》、《杨教师枪歌》、《峨嵋道人拳歌》、《日本刀歌》、《古北口城此城雄据山顶盖徐武宁之经也》、《月下小书怀》

罗洪先:《昭君祠六首》、《京贵书数至》、《永市七月朔》

李开先:《村游晚归感怀》、《赠致政司谏刘后峰二首》

刘绘:《元夕同杂宾里中观放烟火》

尹耕:《上谷歌八首上楚中丞》、《易州道中怀古》

陆粲:《边军谣》、《担夫谣》

王问:《洞虚钱道士楼居》、《秋千行顾园作》、《筑城谣常熟县作》、《官军来》、《团兵行》、《彼倭行》、《与客夜登开利寺观鹅亭》、《山中晚归》、《赠吴之山》

茅坤:《夜泊钱塘》

张时彻:《昭君怨》、《侠客行》、《陈都阃宅看烟火》

丰坊:《感遇》、《杂诗》、《送人》、《病马行赠少年宰何燕泉》、《鸣凤行赠杨给事惟仁》、《桃萼歌》、《余羁秣陵乞休累疏而格于新令郁郁之怀伏枕增剧遂效杜子美同谷体为秣陵七歌时丙戌九月既望也》、《除夕》

何良俊:《与张玄湖夜饮醉归用韵》

黄姬水:《送皇甫百泉兵宪滇南》、《金子坤姚元白陈子野盛仲交余伯祥招饮永宁寺与云间何元朗山阴陈九皋新安王亮卿姑苏吴子充同集得楼字》、《赋得长干柳》、《金陵古意》(选一首)、《送汪太学游江都》(选一首)

张献翼:《有所思和黄吉甫》、《纪游二首》、《刘会卿病中典衣买歌者因持絮酒就其丧所赋之》、《再过刘会卿丧所卜胡姬为尸仍设双俑为侍命伶人奏琵琶而乐之》

金大车:《漂母祠》、《送汪汝玉守思南》、《塘中亭子初成》

陆师道:《张烈妇》、《张公洞》

彭年:《庚戌秋书事八首》

王稚登:《海夷八首》、《无题五首》

张凤翼:《北苑怀春》

梁辰鱼:《采石矶吊李太白》

王叔承:《铁笛歌》、《侠香亭是要离专诸梁鸿葬处为周公瑕赋》、《月夜晋陵酒家》、《东海游仙歌简王学士元驭王中丞元美》、《胡马来》

沈明臣:《宫词二首》、《少年行》、《夏新曲》、《凯歌》、《湘水巫云曲》、《游张公洞》、《大树村刘氏少妇打虎行》、《虎丘看月行》、《偶泊胥江同君房怀古作》、《搔首》、《过昆山》、《夜坐怀顾益卿按察》、《寄题长干美人赵昭阳之作》、《冬日感怀》

沈炼:《寄冯敬叔》、《送张司丞有功北上》、《秋风感怀》、《答陈鸣聎社友》、《感怀》

陈鹤:《桃花美人行》、《夜坐见白发寄别朱仲开张瓯江》、《送朱东武北上》、《戚龙渊过山中》、《送施虎泉北上》、《卧病双溪山馆见月寄张有功》、《古意》、《宿润州半月再入金陵留别姚麓居道纪》

王寅:《送李文仲游燕》

吴孺子:《寄王元美》

宋登春:《送勾吴豪士重游大梁三首》、《秋日上党道中怀故乡知旧》、《饮酒》、《饮酒二首》

陈昂:《闻戚将军将至领老妻从万山中往镡州赋》、《风色》、《日暮遣闷》、《宿双溪铺》、《夕阳道上》、《江南旅情》

王逢年:《夜行郎二首拟古乐府寄所思》、《海上岁朝》

张元凯:《江上遇蔡都尉》、《赠建平潘子会》

张如兰:《淮阴祠二首》、《过管夷吾三归台》

何璧:《西湖寻曹始能》、《逢陈当时》、《金陵寄沈千秋》、《郑翰卿自新安移金陵诗以讯之》、《广陵送王太古还白下》、《早春寄柬谢寓中》

严嵩:《仰山》、《全州岁夜》

徐阶:《瓜州风雨不克渡江》、《夏日游通惠河》

赵贞吉:《春日游华山》、《王乔洞》、《和严介溪赠西还诗》、《邵窝》、《春望》

张居正:《恭题文皇四骏图四首》(寻二首)

戚继光:《盘山绝顶》、《三屯新城工成志喜》、《客馆》、《出塞二首》、《登石门驿新城眺望》、《督兵过潮州渡》、《宿石门驿闻马嘶》、《辛未除夕》

俞大猷:《短歌行赠武河汤将军擢镇狼山》、《咏怀十首》、《夹沟道》、《官路旁》、《驿舁夫》、《江汉行》、《述史叹》、《后出塞》、《见杨花》

万表:《闵黎吟三首》、《山中酬唐太史见访》

申时行:《落花》(选四首)

杨巍:《过文山祠》、《读谢叠山传》、《北楼口留别许参戎》、《秋雨宿黑石岭》

于慎行:《子夜歌四首》、《子夜春歌二首》、《子夜夏歌二首》、《子夜秋歌二首》、《子夜冬歌二首》、《长安道》、《大堤曲》、《武定侯墓歌》、《双林寺歌》、《雪后登楼看山歌》、《雨中舟行》、《长干》、《秦淮》、《白沟河》、《题忠顺夫人画像四首》

冯琦:《送张伯任都谏阅视固原》、《送钟淑濂给谏阅视上谷》、《壬辰书事赠别钟淑濂张伯任》、《世用索五十诗感时念别言咏斯章并寄直卿伯桢》、《观灯篇》、《古意》、《结交行怀于谷山年伯兼讯侯将军》、《燕然行》、《送见素业师南还二首》、《送懋忠使秦》、《送周尚宝以宁夏事谪潮阳尉》、《送杨楚亭太史王柱山侍御外转闽蜀藩臬》、《除夕》、《闻宁夏边报二首》、《婉儿怨戏柬敬承五首》、《题三娘子画像三首》、《七夕四首》、《送公孝与下第东归三首》

沈一贯:《四明山歌》、《老鹞行》、《杨柳歌》、《日出入金门行》、《观选淑女》、《怨歌行》、《访朱邦肃不值》、《若耶溪独往》、《沔南》、《吴苑》、《观宫人殡》、《蹴踘》、《代青楼观内家葬》

叶向高:《题方正学先生祠堂》、《歌风台》

李三才:《送诸博士寿贤最量移过里兼怀顾叔时兄弟方他洮岷之警》

孙承宗:《二月闻雁三首》、《春怀六首》

赵南星:《市虎行》、《述怀》、《六月来常阴不雨》

徐彦:《塞上曲》、《江上闻笛》、《落叶》

归有光:《鲤鱼山》、《郓州行寄友人》、《甲寅十月纪事二首》、《淮阴舟中晚坐写怀二十四韵》

徐渭:《泛舟九曲》、《丙辰八月十七日与肖甫侍师季长沙公阅龛山战地遂登冈偕观潮》、《沈参军》、《入燕三首》、《治家二首》、《侠客》、《阴风吹火篇呈钱刑部》、《杨妃春睡图》、《述梦》、《观猎篇》、《画鹰》、《正宾以日本刀见赠歌以答之》、《锦衣篇答赠钱君德夫》、《石门篇赠邵大佩》、《天坛》、《写竹赠李长公歌》、《淮阴侯祠》、《刘总戎国挽章应乃于索》、《渔乐图》、《沈叔子解番刀为赠二首》、《铜雀妓》、《琉球刀》、《春日过宋诸陵二首》、《金客》、《严先生祠》、《怀陈将军同甫》、《保安州寄青霞沈君》、《与客登招宝山观海遂有击楫岑港一窥贼垒之兴谨和开府胡公之韵奉呈》、《恭谒孝陵正韵》、《李长公邀集莲花峰》、《邦宪死》、《送郑职方》、《赠辽东李长君都司》、《燕子楼》、《闻都督再迁山西武宁》、《自礳道走居庸》、《读文信公仙岩祠集焚吊》、《清凉寺》、《兰亭次韵》、《伍公祠》、《岳公祠》、《龛山凯歌六首》、《内子亡十年其家以甥在稍还母所服潞州红衫颈汗尚泚余为泣数行下时夜天大雨雪》、《凯歌赠参将戚公》、《上谷歌四首》、《边词十三首》、《琉璃河》、《送林某》、《漫曲》、《王元章倒枝梅画》

汤显祖:《答丁右武稍迁南仆丞怀仙作》、《过太常博士宅》、《京察后小述》、《三十七》、《顾膳部宴归三十韵》、《雨花台所见》、《黄冈西望寄王子声》、《读张敞传》、《相如》、《部中鹤》、《胡克逊》、《宿浴日亭因出小浪望海》、《丽水风雨下船棘口有怀》、《答姜仲文》、《遥和诸郎夜过桃叶渡》、《送前宜春理徐茂吴》、《听说迎春歌》、《送俞采并示姑熟子弟》、《送臧晋叔谪归湖上时唐仁卿以谈道贬同日出关》、《吹笙歌送梅禹金》、《署客曹浪喜》、《榆林老将歌》、《边市歌》、《江东歌》、《夏州乱》、《黎女歌》、《送安卿》、《送郑见素游江东》、《寄嘉兴马乐二丈兼怀陆五台太宰》、《河林有酌》、《初入秣陵不见帅生有怀太学时作》、《答君东天津夜泊》、《送刘子极归饷兰州》、《寄右武滁阳》、《平昌得右武家绝决词示长卿各哽泣不能读起罢去便寄张师相感怀成韵》、《卧邸寄帅思南》、《遣梦》、《广陵偶题二首》、《有友人怜予乏劝为黄山白岳之游》、《信陵君饮酒近妇人》、《司马德操谓庞德公妻子作黍元直欲来》、《黄金台》、《七夕醉答君东》、《胡姬抄骑过通渭》、《鹦鹉赋》、《辛丑大计闻之哑然》、《送张伯癉世兄入燕》、《少小》、《口占奉期建安三月三》、《与李太虚》、《送别刘大甫》、《柳丝楼感事二首》

李至清:《虞山别受之短歌》、《同惟长舅读唐诗有感》

袁宏道:《拟宫词七首》、《虎丘》、《淮阴侯祠》、《经下邳》、《饮马长城窟》、《妾薄命》、《虾行》、《悲哉行》、《升天行》、《青县赠潘茂硕》、《和江进之杂咏四首》、《宿朱仙镇四首》、《瀑布》、《登华》

袁中道:《绣林阻云远望》、《麻城道中二首》、《赠别梅子马督木上》、《感怀诗五首》、《汉阳感旧》、《襄中怀先兄中郎》、《太和山中杂咏》、《渡黄河》

钟惺:《九湾》、《雨发九湾至归州》、《瞿唐》、《西陵峡》、《沈雨若自常熟过访时喜得受之书》、《坠蝉》、《宿浦口周生池馆》、《花山礼铜殿》、《秋晓》、《秋夜集俞伯彭园池》

谭元春:《瓶梅》

王思任:《宿天界寺》

程嘉燧:《青楼曲》、《水上倡楼》、《富阳桐庐道中早春即日柬吴中朋旧》、《雨中过伎家饮书赠陈翠》、《孙履正履和北上予同舟送之入郡舣舟白莲桥信宿临别题赠长句》、《岁暮怀孙履和李茂修》、《寄孙三庐江》、《阊门访旧作》、《清明舟中》、《雪后立春酬茂初见访》、《感道傍枯柳》、《扬州方季康馆同张伯笑诸人惜别》、《过易水怀古》、《十月十日汪九飒哉宅中闻歌作》、《云诗八首次韵》

唐时升:《园中十首》(选三首)、《和归田园居六首》(选一首)、《和饮酒二十首》(选二首)、《和杂诗十一首》(选二首)、《再过东园二首》、《过陶真人故居》、《和沈石田先生咏落花二首》

娄坚:《还自庐州呈孟祥用卿》、《寄沈公路》

李流芳:《南归诗》(选三首)

归子慕:《城北初夏》、《期顾德甫兄弟看花不至》、《辛丑夏日闲居》、《对客》

归昌世:《和陶杂诗二首》

顾云鸿:《昭君怨》

郑胤骥:《别莆田陈君彦质追送不及怅然有作》(选二首)、《己酉赴试白下病归得集咏》

王志坚:《观冯生所藏倭王锦袍歌》、《河间道中杂兴二首》、《读宋史张浚传二首》

韩上桂:《子夜歌》、《采莲曲》、《风定示苏汝载》、《苍鹰赠蔡子毓》

宋珏:《汤宣城诗有长桥细月眉相约之句有所怀极赏之惜其全篇不称春日坐浪楼戏为足之》

茅元仪:《赴狱旅中示客》、《江村荷恩放回呈伯顺奉常启泰征君》

王鉴之:《辛巳仲春京口望茅止生舟不至感述三首》

顾大武:《登广武冈汉高数项羽处》、《漫歌》、《乙丑孟秋下旬四月杨中丞绝命诏狱是夜初昏时有气如白练起尾箕间扫紫微掩天枢五星时在燕邸目睹感赋二首》

何允泓:《和受之浒墅夜泊感事次韵四首》、《读岳忠武传四首》、《读金元诸公遗集各赋一章凡五首》

徐于:《柳绿别意六首》

魏冲:《从邓尉灵岩天池诸山归治平》

钱谦贞:《清明后晚出北城至顶山寺登白龙庙作》

石沉:《宿城中旧房》、《拟寒山我见世中人二首》、《新兴杂兴》

盛鸣世:《送王山人》、《题岳阳酒家》、《塞上赠友》、《江上别柳陈父》

吴兆:《秦淮斗草篇》、《无题》、《送刘休渊归中都》、《宫人斜》、《渡岭作》、《姑苏曲》

吴梦旸:《暑夜孝若携伎饮长桥上同诸从踏月歌》、《中秋日赵文度过小饮》、《得曹能始白门书却寄》、《秋草》

曹学佺:《陇头水》、《题胡可复水阁》、《金陵怀古四首和汪仲嘉》、《枫亭》、《八月朔日王元直招集南楼送陈汝翔之东粤王玉生之清漳沈从先还姑苏徐兴公之建溪陈惟秦之聊城蒋之才之广陵余返白下》

范汭:《晓发》、《秣陵送李茂才》

吴鼎芳:《虞美人》、《青溪小姑曲》、《废墓叹》、《西湖夜泛》、《古意贻董六遐周》、《哭吴健父》、《寄情》

葛一龙:《西湖》、《野桥怀郭圣仆》、《三月三十日》

王醇:《饷饥》、《决绝辞》、《日珥》、《题马姬湘兰所画兰竹卷》、《桃花阡》、《促织》

曹臣:《郝公琰墓下作》、《哭闵子善》

:《贫贱别》、《七夕》、《笋生十二韵》

:《岐阳旅舍作》、《昭君怨》、《妓锄田行》、《再至采石醉歌》、《明妃词》、《都城杂咏》

刘黄裳:《轻举篇》、《赠邺下王大刀挥使维藩歌》、《樗蒲歌》、《邯郸行随张使君肖甫出猎》

蔡文范:《重阳》

邢侗:《古意》

虞淳熙:《景泰洼》、《仿杜工部同谷七歌》

冯梦祯:《五十篇》、《湖中曲二首》、《忆姬人》

朱长春:《木介行》

黄辉:《滴水岩二首》、《睡起偶作简无修兄弟》、《送刘学式给谏赴漳州》、《西陵别袁小修用韵》

陶望龄:《青口》、《第五泄》、《白龙井》、《第一泄》、《紫阆》、《玉京洞》、《春雪》、《雪消》、《放生诗十首》、《与季豹游云门》

焦竑:《石鼓歌》

王一鸣:《可叹》、《十载》

王衡:《支硎山口占》、《花朝》、《计偕别长孺仲醇》、《大内莲花》

吴稼:《舟行归思》、《夜阻江上》、《金陵酒肆赠茅平仲》

梅鼎祚:《杂感》(选三首)、《酒醒》、《顿姬坐追谈正德南巡事》

瞿汝稷:《发齐安偶成》、《潮生》

杨承鲲:《蓟门赠张伯诲将军》、《长歌行寄吕中甫山人》、《湖干曝日》、《忆事二首》

丰越人:《吹笛》

沈泰鸿:《春思三首》

何白:《哀江头》、《村翁行》

俞安期:《龙君扬赴永安赋别二首》

米云卿:《有感》

程可中:《过白沟河感怀》

钱希言:《晚发向金陵留别所知》、《客思》、《扬州怀旧》、《武昌柳二首》、《四明寄百谷先生苕上》

徐渤:《寒食》

陈价夫:《听镜词》

陈荐夫:《海口城晚望》、《立春日感怀》、《塞下曲》

茅维:《夜坐读书有感效坡老作短诗寄允兆翁晋季豹三子》

董其昌:《仿李营丘寒山图》、《题浯溪读碑图》

陈继儒:《月下登金山》、《山中》

李日华:《画扇》

王惟俭:《正月三十日作三首》

张民表:《松江》

秦镐:《冬夜见新月》

阮汉闻:《甲戌冬怀二首》

尹伸:《病后田园杂咏二首》、《小觉》

阮自华:《大雷贼刘虞平饮至诗》、《经钱塘江先公战场》、《郊居杂兴二首》、《旅怀》、《雷塘》

邹迪光:《中秋虎丘纪胜》

谢肇膌:《送练中丞遗裔归家》、《送徐兴公还家》、《题吴兴海天阁》、《送人之咸阳》

陈鸣鹤:《古战场》

文翔凤:《江上吟》、《鸟道行》、《伏生墓》

王象春:《书项王庙壁》、《古意》、《昭君》

马之骏:《刘将军歌送勋甫帅师援辽》、《快游歌寄汪一甫》

刘荣嗣:《寄怀张圣标金吾》

沈德符:《永平》、《朱天倩新居二首》

董斯张:《绝命词四首》、《病足甚剧寄沈千秋二首》

王彦泓:《对花杂恸》、《宾于席上徐霞话旧》、《代书三首》

张于垒:《庐山看云一绝句》

徐颖:《塞下曲》、《巫山高》、《方正学先生墓》

林宗大:《送人尉蜀》

林光宇:《鸿门宴拟谢皋羽》

华淑:《草臣心甫听云晚过断园次心甫韵》、《春日杂忆》

[明人诗余](辉按:以下录明人词,仅存其目,词略)

明仁宗:《蝶恋花·九月海棠》(“烟抹霜林秋欲褪”)、《鹧鸪天·赋绣鞋》(“花簇香钩浅浣尘”)

刘基:《如梦》(“一抹斜阳沙嘴”)、《浣溪沙》(“细草垂杨村巷幽”)、《眼儿媚》(“烟草萋萋小楼西”)、《小重山》(“月满江城秋夜长”)、《临江仙》(“街鼓无声春漏咽”)、《千秋岁》(“淡烟平楚”)、《瑞龙吟》(“秋光好”)

张以宁:《明月生南浦》(“海角亭前秋草路”)

贝琼:《水龙吟·春思》(“楚天归雁千行”)

高启:《行香子·芙蓉》(“如此红妆”)、《沁园春·雁》(“木落时来”)

杨基:《浣溪沙·花朝》(“鸾股先寻斗草钗”)、《多丽》(“问莺花晚来何事萧索”)、《烛影摇红·帘》(“花影重重”)

刘籨:《浪淘沙·寒食》(“石径土墙斜”)

瞿佑:《摸鱼儿·苏堤春晓》(“望西湖”)

谢应芳:《满江红》(“旧约寻梅”)

铁铉:《浣溪沙》(“晚出闲庭看海棠”)

莫璠:《蝶恋花》(“十里楼台花雾绕”)

王直:《浪淘沙》(“风暖翠烟飘”)

徐有贞:《千秋岁引》(“风揽柳丝”)

聂大年:《卜算子》二首(“杨柳小蛮腰”、“粉泪湿鲛绡”)

史鉴:《解连环·送别》(“销魂时候”)

李梦阳:《入梦令》(“昨夜洞房春暖”)

顾潜:《醉春风》(“紫燕归来”)

边贡:《蝶恋花·留别吴白楼》(“亭外潮生人欲去”)

唐寅:《一剪梅》(“雨打梨花深闭门”)

陈霆:《踏莎行·晚景》(“流水孤村”)

杨慎:《转应曲》二首(“双燕双燕”、“促织促织”)、《昭君怨》(“楼外东风到”)、《少年游》(“红稠绿暗偏天涯”)、《浪淘沙》(“春梦似杨花”)、《满江红·梨花》(“露重风香”)

夏言:《鹤冲天·初夏》(“临水阁”)、《阮郎归》(“小楼临巷对青山”)

文徵明:《风入松·行春桥望月》(“夜凉斜倚赤阑桥”)、《满江红》(“漠漠轻轻”)

王世贞:《虞美人》二首(“摩诃池上金丝柳”、“浮萍只待杨花去”)、《渔家傲》(“细雨轻烟装小瞑”)

王好问:《点绛唇·春愁》(“九十春光”)

高濂:《西江月·题情》(“有恨不随流水”)

徐渭:《浣溪沙·鉴湖》(“浅碧平铺万顷罗”)

赵南星:《水龙吟·杨花用章质甫韵》(“春闺忒恁愁人”)

汤显祖:《好事近》(“帘外雨丝丝”)、《阮郎归》(“不经人事意相关”)

李日华:《玉楼春·题柳洲待别图送刘跃如》(“轻暖轻寒无意绪”)

费元禄:《贺新郎》(“瑞脑烧金鼎”)

俞彦:《鹧鸪天·瓶梅》(“浅渚明沙聚碧流”)

王衡:《点绛唇·送陈仲醇》(“湿梦沉沉”)

吴鼎芳:《虞美人》(“海棠不碍窗纱影”)

马洪:《东风第一枝·梅花》(“饵玉餐香”)

施绍莘:《浣溪沙》(“半是花声半雨声”)、《菩萨蛮》(“春深加倍心情恶”)、《浣溪沙》二首(“如镜窥妆逗小楼”、“愁卧寒冰六尺藤”)、《谒金门》(“春欲去”)

董斯张:《鹊桥仙·感悟》(“轻暖轻寒”)

叶绍袁:《水龙吟·写怀》(“寂寥萍渚蘅皋”)

冯鼎位:《减字木兰花》(“长亭凄绝”)、《盐角儿·春半》(“春分过也”)、《子夜歌》(“上西楼曲屏暮霭”)

汤传楹:《阮郎归》(“玉台晓镜试轻凉”)、《鹧鸪天》(“一片伤心花影重”)

钱继章:《浣溪沙》(“春尽园林褪闹红”)

陈子龙:《望江南·感旧》(“思往事”)、《如梦令》(“红烛逢迎何处”)、《浣溪沙》(“半枕轻寒泪暗流”)、《丑奴儿令·春水》(“赤栏桥下烟波急”)、《江城子》(“一帘病枕五更钟”)、《虞美人》(“枝头残雪余寒透”)、《青玉案》(“海棠枝上流莺啭”)、《蝶恋花》二首(“雨外黄昏花外晓”、“袅袅花阴罗袜软”)、《天仙子》二首(“十二画屏围楚岫”、“古道棠梨寒恻恻”)、《千秋岁》(“章台西弄”)、《清平乐》(“绣帘花散”)、《桃源忆故人》(“小楼极望连平楚”)、《醉红妆·咏萤》(“空庭星露暗香消”)

夏允彝:《千秋岁引·丽谯》(“泽国微茫”)

单恂:《采桑子》(“昼帘微雨春风暮”)

黄周星:《满庭芳·送友人还会稽》(“新绿方浓”)

王彦泓:《满江红》(“眼角眉端”)

方以智:《忆秦娥》(“花如雪”)

宋存标:《醉花阴》(“香散飞花衣袖窄”)

吴籣:《满江红》(“斗大江山”)

夏完淳:《卜算子》(“秋色到空闺”)、《一剪梅·咏柳》(“无限伤心夕照中”)、《千秋岁引·忆旧》(“几番薄幸”)、《鱼游春水·春暮》(“离愁心上住”)、《烛影摇红》(“辜负天工”)

沈谦:《清平乐·罗带》(“香罗曾寄”)、《苏幕遮》二首(“树莺藏”、“燕声娇”)、《鹊桥仙·早梅》(“粉痕微坼”)、《月笼沙·九日题南楼壁间》二首(“帘外潺潺暮雨”、“半暖阑边玉手”)、《东风无力·南楼春望》(“翠密红疏”)、《满江红·咏柳》(“一翦莺梭”)、《一萼红·春情》(“漫窥帘”)

程稃:《玉楼春》(“子规啼过杨花路”)

顾德基:《祝英台近》(“饮将阑”)

王化龙:《蝶恋花》(“小院幽窗风弄晓”)

邵梅芳:《点绛唇·上元》(“车马三更”)、《望江南》(“春光好”)、《西江月·咏雪》(“柳絮空中吹早”)、《忆汉月·咏萤》(“芳草谁知前度”)、《少年游·晓别》(“五更天晓渐鸡鸣”)、《风中柳·落花》(“一夜东风”)、《醉花阴》(“病起闲愁消永昼”)、《秋蕊香·落叶》(“门外秋声不绝”)、《南柯子》(“杏雨新沾砌”)

贺裳:《蝶恋花·暮春》(“薄暮银塘风色静”)、《渔家傲·晓别》(“啼罢荒鸡衰雁接”)

沈自徵:《凤凰台上忆吹箫·阅古今名媛诗集》(“雾锁春风”)

杜濬:《浣溪沙·红桥即事》(“曲曲红桥涨碧流”)

纪映钟:《风中柳·春晓》(“春尽荒城”)

:《踏莎行》(“芦月凝霜”)、《蝶恋花》(“芳草生烟横野渡”)、《东风第一枝》二首(“南浦籋舟”、“六寺烟深”)、《蓦山溪》(“云蓝小袖”)

黄尊素:《西江月》(“疏星一一如洗”)

顾众:《浪淘沙·闺思》(“生小弄冰弦”)

张仲立:《浣溪沙》(“浅束深妆最可怜”)

沈钟鹤:《虞美人·春雨》(“春光九十谁分取”)

张卿玉:《青门引》(“水曲红波冷”)

金堡:《小重山·得程民部诗却寄》(“落落寒云晓不流”)、《八声甘州·留别阿字无兄》(“叹离情”)

屈大均:《满庭芳·蒲城惜别》(“金粟堆边”)、《浪淘沙·春草》(“嫩绿似罗裙”)、《离亭燕》(“渐到鹧鸪多处”)、《摸鱼儿·与友人别》(“放兰舟”)

以下闺秀

杨慎室黄氏:《巫山一段云》(“巫山朝朝艳”)

顾文婉:《浣溪沙》(“晓日凝妆上翠楼”)

沈宜修:《浣溪沙》(“淡薄轻阴拾翠天”)、《虞美人·立春》(“东风已上堤边柳”)、《望江南·暮秋》(“河畔草”)

叶纨纨:《蝶恋花》(“尽日重帘垂不卷”)、《浣溪沙》(“几日轻寒懒上楼”)

叶小鸾:《南歌子》(“门掩瑶琴静”)、《虞美人·灯》(“深深一点红光小”)、《点绛唇》(“新柳垂条”)、《浣溪沙》二首(“几日东风倚画楼”、“曲榭莺啼翠影重”)

王彦泓女王朗:《浪淘沙·闺情》(“疏雨滴青奁”、“几日病淹煎”)

翁孺安:《浣溪沙》(“雁阵才过字一行”)

以下妓

马守贞:《蝶恋花·天香馆寄陈湖山》(“阵阵东风花作雨”)

薛素素:《临江仙》(“唤起提壶池上饮”)

王微:《如梦令·怀谭友夏》(“月到闲庭如画”)、《捣练子》(“心缕缕”)、《忆秦娥》(“多情月”)

郑妥:《浪淘沙》(“日午倦梳头”)

建文君:《满江红》(“三过吴江”)

八、明之新文学

曲本

一代之文,每与一代之乐相表里。其制度虽定于瞽宗,而风尚实成于社会。顾天然之文,反胜于乐官之造作。故尼山正乐,《雅》、《颂》始得其所,而《国风》则不烦厘定。即后世飨祀符瑞、歌功颂德之作,亦每视为官样文章,不如闾巷琐碎、而女尔汝之争相传述。由此以例,列代乐府之真际,于周代则属风、骚,于汉则属古诗曲,于晋、唐则属《房中》、《竹枝》、《子夜》、《边调》等,于两宋则属诗余,于金、元则属杂剧。其作者皆多不知谁何之人,而流传特盛。若其摹《赓扬》而仿《咸英》者,徒为一时粉饰,供儒生之考订而已。盖与社会之风尚性情绝不相入,不合于天然之乐,即不能为乐府之代表也。有明承金、元之余波,而寻常文字尤易触忌讳,故有心之士寓志于制曲。中郎《琵琶》曾见赏于太祖,亦是为风气之先导。虽南北异宜,时有凿枘,而久则能同化,遂能以欧、晏、秦、柳之俊雅,与关、马、乔、郑之雄奇相调剂。扩而充之,遂成一代特别之乐章,即为一代特别之文学。其作者虽多以实甫、则诚二家为宗,而制腔尚留本色,不尽藻饰词华,立意能关身世,不独铺张故事。比较北部之音,似有积薪之势。《琵琶》以下,通俗所盛行者,曰“荆、刘、拜、杀”。然《荆钗》之于《琵琶》,已如东家之颦,而刘成美《杀狗》,尤恶劣鄙俗,唯《拜月》颇能佼佼自异。作者首数康、王、沈、陈。以审律名,有梁伯龙、魏良辅等。若就文学一方面言,则自以《临川四梦》为职志,盖诗中之昌谷,词中之梦窗也。而世每以不协律少之,或且讥其为谜语,则买椟、刻舟之见也。此外健者,则《粲花五种》,天池《四声》,而《浣纱》、《鸣凤》、《明珠》、《玉》、《玉簪》、《红梨》,亦各有独到处。即《燕子》、《春灯》,亦不能以人废言也。至鼎革时,则有船山之《龙舟会》,元弓之《击筑余音》,凫西之鼓词,虽体制诡异,而豪情慷慨,直欲扫空一切,不可谓非奇作也。兹列明人所著可考者,存目于下,而采撷精英,略加评论,俾文学家一尝异味。若引商刻羽,自属乐律问题,姑不置论。(辉按:后列《明人传奇目》、《明人杂剧目》,略)

[明曲代表](传奇)

《琵琶记》:高明则诚作。汉蔡中郎入赘牛相府事,凤洲诸人,极力申辩,未免多事。中郎自有史传,不相混也。放翁诗云:“身后是非谁管得,满街争唱蔡中郎。”俳优野语,固无为典实之价值,又不必辩也。或谓《琵琶》寓四王,蒙古以不花为牛,蔡邕者卖菜佣,隐刺四王出微贱,而弃妻别赘不花丞相家也。然全书仍不失劝孝宗旨,亦不能指为诋斥。明祖称其鼓吹六经,可谓具眼。此书与王氏《西厢》齐名,而世多好《西厢记》者,凡词章性质多崇美而略善,孝弟之言,固不敌儿女喁喁之动人。实甫词藻,组织欧柳,五光十色,眩人心目。则诚出以拙朴,自相形见绌。且“欢娱难工,愁苦易好”之说,独不可例传奇,故五伦传奇,人皆目为笨伯。而红雪楼子节义事,必藻饰以出之,可谓得机宜矣。世传《琵琶·吃糠》一折,双烛交光,谓是天地至文所感,殊为谰语,盖声浪本有感触光点之力,无系于文情之工拙也。附论之,以破迷信。(辉按:下节选《琵琶记》中之《称庆》、《赏荷》、《描容》、《吃糠》、《赏秋》、《拜月》诸折,戏文略)

《幽闺记》:施君美著(或谓即著《水浒》之施耐庵),本名《拜月亭》,盖以《拜新月》一折传称。或谓《拜月》系集剧,君美衍为传奇,犹徐初阳之衍元旧曲《红梨花》为《红梨记》也。无确证,姑备一说。《幽闺》情节颇能脱套,而于情势亦不背戾。浑厚不及《琵琶》,而清俊过之。南曲中,能作本色语者,当首屈一指。(辉按:下节选《幽闺记》中《拜月》全折,戏文略)

《浣纱记》:梁伯龙辰鱼作。以少伯、夷光为主人公。鸱夷一事,本属传疑,今书谓二人先订婚约,后因国难,牺牲聘妻为女戎,功成仍偕遁。则少伯醉食亦醉者乎?殊可笑。且以所浣纱为记念,尤落恶窠臼。惟词尚圆润,音律亦谐,在明人传奇中,终为上乘。此书当时人多崇拜,至名播海外,论曲者谓其胜《四梦》十倍。徐初阳语:“则轻和璧而珍燕石,未为知言,亦当以屠纬真之洿水、灌水。”(辉按:下节选《浣纱记》中《前访》、《赐剑》、《泛湖》诸折,戏文略)

《玉簪记》:潘陈事非尽子虚,其节目脱胎于《望江亭》,而又融唐人侧艳与游仙、入道诸体中,幽凄孤俊,销魂荡魄,此天风吹下步虚声也。(辉按:下节选《玉簪记》中《琴挑》一折,戏文略)

《玉记》、《绣襦记》:郑若庸十年一觉,自叙其阅历,均能穷曲中变态,现荡子真形,措词亦华实并茂,可继元人《救风尘》、《刘行首》诸作。二种情节似相反,其命意实一。(辉按:下节选《玉记》中《商嫖》以及《绣襦记》中《莲花》全折,并誉后者为“绝世奇文”,戏文略)

《荆钗记》:或以蔑梅溪而致辩,殊无谓。盖就本书宗旨,校《琵琶》似未负心,至为玉莲为梅溪女,则作者自倒黑白,于实事何损?此书颇流传,而词意太平实,姑摘一脔。(辉按:下节选《荆钗记》中《回书》一折,戏文略)

《明珠记》:(辉按:下节选《明珠记》中《煎茶》一折,戏文略)

《鸣凤记》:(辉按:下节选《鸣凤记》中《写本》全折,戏文略)

《昙花阁》:(辉按:下节选《昙花阁》中《点迷》全折,戏文略)

《狮吼记》:(辉按:下节选《狮吼记》中《梦怕》全折,戏文略)

《清忠谱》:(辉按:下节选《清忠谱》中《骂祠》全折,戏文略)

《千忠戮》:揭成祖凶恶,绝不瞻徇,与《鸣凤记》、《清忠谱》皆凛凛有生气,森森起芒角,足助南史,董狐张目,不可仅以俳优目之。(辉按:下节选《千忠戮》中《惨睹》全折,戏文略)

《醉菩提》、《西游记》:有绝大神通、绝幻理想,而头头是道,异于《昙花阁》、《盘陀山》之打口头禅。(辉按:下节选《伏虎》、《醒妓》、《换酒》、《佛圆》、《女国》诸折,黄人《伏虎》一折曰:“此折与鹅毛雪皆成妙文,不可无一,不能有二。”

《临川四梦》:明之中叶,士大夫好谈性理之而多矫饰,科第利禄之见,则深入骨髓。若士一切鄙夷,故假曼倩诙谐、东坡骂笑,为色庄中热者下一针砭。其自言曰:“它人言性,吾言情。”又曰:“理之所必无,安知情之所必有?”又曰:“人间何处说相思?吾辈钟情如此!”盖唯至情可以超生死,通真幻,忘物我,而永无消灭。否则形骸尚虚,何论勋业;仙佛尚妄,况在富贵。世之持买椟之见者,徒赏其节目之奇,词藻之丽;而鼠目寸光者,则诃为绮语,诅以泥犁,尤为可笑。夫寻常著传奇,必尊生脚,而《离魂》柳生,则秋风一棍,黑夜发丘,而俨然状元也。《邯郸》卢生,则奁具夤缘,豰功纵敌,而俨然功臣也。若夫十郎慕势负心,牛马襟裾,废弁贪酒纵色,虫蚁匹偶,一何其深恶痛绝之至于此也?善乎,蒋心余氏为之诠曰:“人而无情,虽盗贼禽兽之不若。”可为知言矣!即以思想论,亦足与《庄》、《骚》、《太玄》、《参同》、《首楞严》方驾。又运古如戏,化腐为新,为填曲者别开一新天地。至关目、科白,皆七襄云锦之妙,观止矣!《四梦》词料如天宫龙藏,拾其铢缕,即可敌陶猗;又如君房仙药,蛇鼠食其余,亦得飞升。

《牡丹亭》:或谓讥太仓昙阳子而作。昙阳本事,具见明人著述,无可牵涉。惟梨花枪或影射顺义王耳。书之本旨,谓一梦而亡,则较但问名而殉一从者,其情尤挚。天下至愚,即天下之至情也,男女之情必至此,方臻极点。柳生人格虽劣,而《拾画》、《叫画》,其痴情尚足相偶。故一入《幽媾》、《冥誓》折,而死者可生矣。传奇小说,往往有奇而极无理者。曾见一书,以卦爻解《石头记》人物,已可谓怪事,而又有以男女秘戏及生殖器,句比字附释《离魂》者,居然皆言之成理,持之有故,真非非想哉!然亦可见二书之神奇也。(以素女术寓小说,《西游》、《演义》已开端。)(辉按:下节选《牡丹亭》中《标目》之《蝶恋花》一曲、《惊梦》、《寻梦》、《写真》、《虏谍》、《诘病》、《诊祟》、《牝贼》、《闹殇》、《冥判》、《拾画》、《忆女》、《玩真》、《魂游》、《幽媾》、《欢挠》、《冥誓》、《秘议》、《调药》、《回生》、《婚走》、《折寇》、《遇母》、《圆驾》诸折,黄人评《标目》之《蝶恋花》一曲曰:“《牡丹亭》全书宗旨及《三梦》宗旨皆揭此一词,读者可自悟。”黄人评《冥判》一折曰:“判官,若士自况也。试以若士历史比例之。”戏文略)

《紫钗记》:以唐人小说《霍小玉传》为蓝本,初名《紫箫》,因有触讳,改定为《紫钗》。若士四种中,最妖艳之作。(辉按:下节选《紫钗记》中《插钗》、《述娇》、《坠钗》、《议婚》、《闺谑》、《望捷》、《絮别》、《折柳》、《倩访》、《檄》、《七夕》、《裁诗》、《遇侠》、《钗圆》诸折,黄人评《七夕》一折曰:“此则压倒则诚《赏秋》矣。”戏文略)

《邯郸梦》:此书似欲唤醒江陵。(辉按:下节选《邯郸梦》中《度世》、《虏动》、《大捷》、《勒功》、《死窜》、《织恨》、《召还》、《合仙》诸折,戏文略)

《南柯记》:玉茗四梦,鬼(《离魂记》)、侠(《紫钗记》)、仙(《邯郸记》)、释(《南柯记》),分配富贵功名,渲染儿女闲情,而提挈以梦,人生目的尽于是矣。《离魂》最脍炙人口,然事由虚构,遣词命意,皆可自由。其余《三梦》,则皆据唐人小说为蓝本。其中层累曲折,不能以意为之,剪裁点缀,煞费苦心。《紫钗》之梦怨,离合悲欢,尚属传奇本色。《邯郸》之梦逸,而科名封拜,本与儿女团相附属,亦易逞曲子,师长技。独《南柯》之梦,则入于幻,从蝼蚁社会杀青,虽同一儿女悲欢,宦途升降,而必言皆有物,语不离宗,庶与寻常有间。使钝根人为之,虽绞尽脑汁,终不能得一字也。而此君乃因难见巧,随手拈来,头头是道。奇情壮采,反欲突出《三梦》上,天才洵不可及也。是盖能纳须弥于芥子,现金身于茎草者。徒以棘端刻七十猕猴,方其巧致,犹买椟之见也。就表面观之,则《四梦》中之主人,为杜女也、霍郡主也、卢生也、淳于酒徒也。而作者之意,则当以冥判、黄衫客、吕翁、契元禅师为主人。盖前四人为场中之傀儡,而后四人则提掇线索者也。前四人为梦中之人,而后四人则梦外之人也。既以鬼、侠、仙、释为宗旨,则主观的主人,即属于冥判等,而杜女诸人,仅为客观的主人而已。玉茗之天才,所以超出于寻常传奇家百倍者,正以寻常传奇家但知有客观的主人,而不知有主观的主人,非徒以词藻胜之也。唐人《南柯》本传非尽子虚乌有也。盖蚁为有社会之动物,其组织政府,经营畜牧,常则觅产寻地,战则献馘执俘(皆见动物学书中,不详述),人类半开化之国,所不及也。则槐安、檀罗,固情所或有,而亦非理所必无也。佛眼平等,菩萨现身三恶道,南柯一事,即谓之悟境,而非梦境可也。又首《楞严经》云:“纯情则堕,纯想则飞。”入梦,情也,出梦,想也,此五万户蝼蚁所以生天,而淳于棼所以立地成佛。(辉按:下节选《南柯记》中《侠概》、《树国》、《就征》、《尚主》、《玩月》、《围释》、《生恣》、《寻寤》、《转情》、《情尽》诸折,戏文略)

《红梨记》:常熟徐初阳作。(辉按:作者应作“徐阳初”,阳初,徐复祚之号。)初阳生于世胄,学极赡博,著述甚多,而尤以制曲自负。《红梨》为其杰作,然较《四梦》,则有仙凡之判,而睥睨临川,自为过之,未免蹈杜审言之妄。(辉按:下节选《红梨记》中《羁迹》、《赴约》、《投雍》、《诉衷》、《寄托》、《亭会》、《诛奸》、《花婆》、《三错》诸折,戏文略)

附:《珍珠衫》:(辉按:节选《珍珠衫》中《歆动》折,黄人评曰:“此折即《占花魁·劝妆》所本,摹毒鸨口吻,一一入微,不可谓非奇作。虽涉猥亵,姑存录之,以示文心之变幻。连上《花婆》,为卜儿曲之鼎足。”戏文略)

《粲花五种》:吴石渠炳著。宜兴人,元声、贞毓相公之族叔。永历时,官至东阁大学士。武冈陷,为孔有德所执,不食死。虽立朝无物望,而又不失为殉国。王船山使永历时,与五虎交好,所著《永历实录》,痛诋贞毓,并石渠之死事,而亦矫诬之,谓强牛肉下利死。明人党同伐异之风,贤如船山且不免,故略辨于此。(乾隆中赠谥忠节)石渠少时,填曲与阮怀宁齐名,然人格则薰莸矣。所著五种,《西园》已不传,(辉按:《西园记》今尚传,盖因黄人当时未能得见,故有此说。)余三种,虽无《四梦》奇诡,而可与村老(徐初阳)、石巢(阮大铖)骖靳。

《绿牡丹》:代乌程温育仁作。当张天如兴复社,湖州孙孟朴为司邮,介绍两浙贵介子弟。育仁,乌程相国弟也。欲入社不得,遂请石渠作此以诮之,社中人诉于学臣黎元宽,究作者主名,下育仁仆于狱,出示厉禁,因之娄江、乌程大开衅隙,亦一小小文字祸也。书中柳五柳、车尚公、范思诃,或谓指王元趾、陈章侯一流,而吴兴沈重,则指黎媿庵,倪三兰则影张天如、杨子常、周介生等。(辉按:下节选《绿牡丹》中《访俊》、《艰遇》、《戏草》、《辨赝》、《捷姻》诸折,戏文略)

《画中人》:即以唐小说真二事为蓝本,今俗剧《斗牛宫》,即从此演出,欲与《还魂》争胜,而不免多刻鹜处。(辉按:下节选《画中人》中《图娇》、《花泪》、《离魂》、《画现》、《摄魂》、《魂游》、《生还》诸折,戏文略)

《疗妒羹》:粲花心醉《离魂》,一生得力亦在此。此折借小青心事传出,却大胜《画中人》。(辉按:下节选《疗妒羹》中《题曲》全折,戏文略)

《燕子笺》:割卷中元,系实事,惟隐姓名耳。(辉按:下节选《燕子笺》中《家门》、《写像》、《写笺》、《拾笺》、《笺合》、《诰圆》折,戏文略)

[明人杂剧]

《双红记》:梁伯龙负盛名,略采一二,音节自谐,词多平实。(辉按:下节选《双红记》中《青门》折,戏文略)

《四声猿》:明人杂剧,以《四声猿》为冠,纯乎金元家数,盖北曲不难于典雅,而难于本色。天池生庶几矣。(辉按:下节选《狂鼓史渔阳三弄》中《舌报》折,《玉禅师翠乡一梦》中《饵戒》、《遇筏》折,《雌木兰替父从征》中《女戎》、《剿贼》折,戏文略)

《坦庵浮西施》:徐石麒又陵作。(辉按:下节选《坦庵浮西施》中第一折,戏文略)

《坦庵大转轮》:(辉按:下节选《坦庵大转轮》中第二、第三、第四折,戏文略)

《船山龙舟会》:(辉按:下节选《船山龙舟会》中第三折全折、第四折,戏文略)

[明人散曲](辉按:以下录明人散曲,仅存其目,散曲略)

康对山:《秋兴次韵》、《归田述喜》

陈大声:《闲述》、《秦淮渔隐》

王渼陂:《次韵赠邵晋夫归隐》、《归兴》

冯海浮:《访沈青门乞画》

陈荩卿:《赠罗江城》

汪伯玉:《归隐》

施绍莘:《春游述怀》(黄人评曰:“明人散曲,此君首屈一指,而名不逮唐王陈梁,故多录。”)、《泖上新居》、《赋月》、《吟雪》、《歌风》、《惜花》、《除夕》、《金陵怀古》、《钱塘怀古》、《送张冲如游靖州》

明人制艺

[制艺之创始]

经义取士,自宋神宗始行之。神宗用王安石及中书门下之言,定科举法,使士各专治《易》、《诗》、《书》、《周礼》、《礼记》一经,兼《论语》、《孟子》,初试本经,次兼经大义,而经义遂为定制。其后元有《四书疑》,明有《四书义》,实则宋制已试《论》、《孟》、《礼记》,《礼记》以统《中庸》、《大学》矣。今之《四书》文,学者或并称经义。《四书》出于圣贤,圣贤吐辞为经,以经尊之,名实未尝不称。为经义者诚思圣贤之义,宜自我而明,不可自我而晦,则为之自不容苟矣。

考论制义,本应断自前明,然自俞桐川(长城)有百二十名家之选,托始于北宋诸公,则不得竟置大辂椎轮于不问。俞桐川谓制义创自王安石,方望溪则谓制义窻于吴才叔,皆北宋人也。今考吴才叔,自靖人自献于王先生一篇,见吕东莱所编《宋文鉴》,而俞桐川所录王荆公文数篇,则不知所据何本。盖荆公创立制义,原与论体相仿,不过以经言命题,令天下之为体出于正,且为法较严耳。然当时对仗不必整,证喻不必废,侵下文不必忌。自后人踵事增华,文愈工而体愈降,法愈密而理愈疏。而俞氏又以禁侵下文为是,工对仗、废证喻为非,强生分别,则未见其确也。夫运上犯下,不过科举格式,不能不遵。试问圣贤立言之初,何尝有此界限乎?至文之有对仗,则本阴阳奇偶之理,不能偏废,无论汉晋以来,文人无不讲此。即《四书》、《五经》中,对偶之句,层见叠出,时代愈近,则其词愈妍,其势使然,岂得专绳之制义?且如王荆公《浴乎沂》题文中,有“牛山陨泪,朝邑回车”语,杨诚斋《至于治国家》题文中有“日转棠阴,风清榆塞”语。当时初体,又何尝不工于对仗乎?若文之用证喻,则亦周秦以前即有之。但既严格律,自不能稍择雅驯,必如王荆公作《知者动仁者静》题文云“譬有二贾,一则既富,一则知富之术而未富”等语,则岂得谓之与题义相比附哉?

《四勿斋随笔》云:“俞桐川所录百二十名家,于有宋存七家:一为王半山安石,一为苏颍滨辙,皆在嘉祐朝;一为杨诚斋万里,在绍兴朝;一为陆象山九渊,在乾道朝;一为陈君举傅良,在淳熙朝;一为汪六安立信,一为文文山天祥,皆在淳祐朝。大约就所见而甄录之,即如朱良矩所录张才叔、姚孝宁、吴师孟、张孝四家文,凡十余篇,俞录皆未之及。而俞录所存七家之文,又不言所出何书,古纪文达昀颇疑之,于编纂《四库全书总目》中,微露其意。然学者自为论文起见,但取其初体具在,足资考论,固不必别事深求也。”

[制义开科之始]

明洪武三年,庚戌始开科,就试者乡举士百二十三人,中式者七十二人。主试则御史中丞刘基、治书侍御史秦裕伯,同考则翰林侍读学士詹同、宏文馆学士睢稼、起居注乐韶凤、尚宝丞吴潜、国史编修宋濂,而序录出于濂。中试士未及会试,悉授官。四年,京畿乡试,兵部尚书吴、司业宋濂,濂仍为序。寻合诸省之士会试,凡二百人,中式者百二十人。知贡举,右丞相汪广洋、左丞相胡惟庸;主文,礼部尚书陶凯、学士潘庭坚;考试,学士詹同、司业宋濂、吏部员外郎原本、贡士鲍恂、吏部侍郎顾贞;监试,御史孔希鲁、宋圭;提调并印卷,礼部尚书杨训文;同印卷,中书左司郎中孙煜祖;提调,礼部侍郎秦文绎、礼部主事姜渐;受卷,吏部主事林光弼;弥封,兵部主事许方;誊录,苏州教授贡颖之;对读,翰林应奉文字唐肃、礼部主事张孟兼;此外,又有监门、搜检、巡绰、镇抚、供给及掌行科举文字、省掾、令史、奏差等官。廷试总调,则汪广洋、胡惟庸;读卷,祭酒魏观、博士孙吾与、给事李颜、修撰王僎;监试,御史马贯、徐汝舟;掌卷,工部员外郎牛谅;受卷,工部主事周寅;弥封,秘书监丞陶谊;对读,尚宝丞魏潜、编修蔡元;提调,前陶凯、杨训文。(按:官品,尚书、祭酒,正三品;侍郎、侍读学士,正四品;给事中,从四品;左司郎中、司业,正五品;员外,正六品;主事、应奉、修撰,正七品;编修、秘书,正八品。)是岁取中俞友仁等。廷试,赐吴伯宗、郭罛、吴公达俱及第。状元授员外郎,余及出身俱授主事,同出身授县丞。会元亦授县丞。高丽生入试者三人,唯金涛登三甲第五名,授东昌府安丘县丞,余皆不第。三人俱不通华言,请还本朝,诏厚给道里费,遣舟送之。涛寻为其国相。(辉按:下录洪武元年《初设科举条格记》及黄子澄制义元墨,文略。黄人评黄子澄制义曰:“录前明制义者,自以洪武乙丑科,分宜黄子澄元墨为第一篇文字。解大绅学士批云:‘庄重典雅,台阁文字。’徐存庵曰:‘时未立闱牍科条,行文尚涉颂体,而收纵之气,浩荡之机,已辟易群英。况此为文章之始。自应首录,以存制义之河源也。’按:首题为《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文云:‘……’(文略)”黄人在文后又有一则评论曰:“按:各选本多以刘文成公基《敬事而信》题文,为有明一代制义之祖,然是初体之尤者,其提一‘机’字以为‘敬’之原,衬一‘势’字以为‘信’之影,究未竟的,故舍彼录此。黄试牍迎合明祖,宜首举也。”)

[明应举生之现象]

(辉按:此部分,黄人引援艾南英《自叙》,以此全文存有明一代应举者之真实状态,姑存其目,艾子《自叙》原文略)

[明制艺家代表]

刘基字伯温,青田人。元进士,入明官御史中丞,封诚意伯,谥文成。《明史》有传。

黄子澄初名,以字行,更字伯渊,分宜人。洪武乙丑会元。官太常寺卿兼翰林学士。《明史》有传。

刘三吾初名,字坦甫,茶陵人。元末提举靖江学。洪武中用荐官左赞善,擢学士。《明史》有传。(以上洪武朝)

杨溥字宏济,石首人。建文庚辰进士,武英殿大学士,谥文定。《明史》有传。

杨荣字免仁,建安人。建文庚辰进士,谨身殿大学士,诗文敏。《明史》有传。(以上建文朝)

姚广孝初为僧,名道衍,字斯道,长洲人。永乐初,复姓,赐今名,封荣国公,谥恭靖。《明史》有传。

于谦字廷益,钱塘人。永乐辛丑进士,官兵部尚书,加少保,谥忠肃。《明史》有传。(以上永乐朝)

字仲深,琼山人。景泰甲戌进士,武英殿大学士,谥文庄。(以上景泰朝)

商辂字宏载,淳安人。正统乙卯解元,乙丑会状,谨身殿大学士,谥文毅。《明史》有传。(以上正统朝)

林瀚字亨大,闽县人。成化丙戌进士,南京吏部尚书,谥文安。《明史》有传。

吴宽字原博,又字匏庵,长洲人。成化壬辰会状,官礼部尚书,谥文定。《明史》有传。

王鏊字济之,又字守溪,吴县人。成化甲午解元,乙未会元、探花,武英殿大学士,谥文恪。《明史》有传,有《王守溪文稿》。

蔡清字介夫,晋江人。成化丁酉解元,甲辰进士,南京国子监祭酒,赠礼部侍郎,谥文庄,从祀文庙。《明史》入《儒林传》。

邵宝字国贤,又字二泉,无锡人。成化甲辰进士,南京礼部尚书,谥文庄。《明史》入《儒林传》。(以上成化朝)

钱福字子谦,又字鹤滩,华亭人。弘治庚戌会状,翰林修撰。有《钱鹤滩稿》。

顾清字士廉,华亭人。弘治壬子解元,癸丑进士,南京礼部尚书。《明史》有传。

唐寅字伯虎,又字子畏,吴县人。弘治戊午解元。

伦文叙字伯畴,南海人。弘治己未会状。

林庭字利瞻,闽县人,瀚子。弘治己未进士,工部尚书,谥康懿。《明史》附《林瀚传》。

王守仁字伯安,又字阳明,余姚人。弘治己未进士,兵部尚书,封新建伯,谥文成。《明史》有传。(以上弘治朝)

邵锐字士仰,仁和人。正德戊辰会元,太仆寺卿,谥康僖。

唐皋字心庵,又字守之,歙县人。正德癸酉举人,甲戌进士状元,侍讲学士。

江应轸字子宿,又字青湖,山阴人。正德丁丑进士,江西提学佥事。《明史》有传。

季本字明德,又字彭山,山阴人。正德丁丑进士,长沙知府。

张经寄姓蔡,字廷彝,侯官人。正德丁丑进士,以兵部尚书兼都御史,总制南直隶、湖广、江西、闽、浙、山东、两广七省。为赵文华所诬,论死,谥襄愍。《明史》有传。(以上正德朝)

海瑞字汝贤,又字刚峰,琼山人。嘉靖举人,南京右都御史,谥忠介。《明史》有传。

王慎中字道思,又字遵岩,晋江人。嘉靖丙戌进士,河南参政。《明史》入《文苑传》。

罗洪先字达夫,又字念庵,吉水人。嘉靖己丑进士状元,春坊左赞善,谥文庄。《明史》入《儒林传》。

唐顺之字应德,又字义修,又称荆川,武进人。嘉靖己丑会元,佥都御史巡淮扬,谥襄文。《明史》有传。

梁怀仁字宅之,晋江人。嘉靖己丑进士。

郑晋字□□,南安人,嘉靖辛卯举人,壬辰进士。

林春字子仁,□□人。寄籍泰州,嘉靖壬辰进士状元。

吕本字汝立,又字南渠,余姚人。嘉靖壬辰进士。

王樵字明逸,金坛人。嘉靖丁未进士,南京右都御史。

许谷字仲贻,上元人。嘉靖乙未进士,江西提学佥事、南尚宝卿。

薛应字仲常,又字方山,武进人。嘉靖甲午举人,乙未会元,陕西提学副使。

诸燮字理斋,□□人。嘉靖甲午举人,乙未进士。

嵇世臣字□□,□□人。嘉靖乙未进士。

茅坤字顺甫,又字鹿门,归安人。嘉靖戊戌进士,大名兵备副使。《明史》列《文苑传》。有《茅鹿门稿》。

叶经字东园。

归有光字熙甫,又字震川,昆山人。徙居嘉定。嘉靖庚子举人,乙丑进士,太仆寺丞。《明史》列入《文苑传》。有《归震川稿》。

高拱字肃卿,新郑人。嘉靖辛丑进士,大学士,谥文襄。《明史》有传。

瞿景淳字师道,又字昆湖,常熟人。嘉靖癸卯举人,甲辰会元,南京吏部侍郎,谥文懿。《明史》有传。

王世贞字元美,又字弇州,太仓人。嘉靖丁未进士,刑部尚书。《明史》列《文苑传》。

张居正字太岳,江陵人。嘉靖丁未进士,太师、吏部尚书、中极殿大学士,谥文忠。《明史》有传。

胡正蒙字目门,又字正甫,余姚人。嘉靖丁未会元探花,国子祭酒。

字贞恒,又字对山,闽县人。嘉靖丁未进士,南京礼部尚书,谥文恪。《明史》附见《林瀚传》。

王任用字汝钦,太仓人。嘉靖丁未进士。

杨继盛字仲芳,又字椒山,容城人。嘉靖丁未进士,兵部员外郎,谥忠愍。《明史》有传。

胡友信字思泉,德清人。嘉靖己酉举人,隆庆戊辰进士。有《胡思泉稿》。

邵圭洁字伯如,一字茂斋,又称北虔,常熟人。嘉靖己酉举人。

傅夏器字廷璜,又字锦泉,南安人。嘉靖庚戌会元。

孙溥字□□,丰城人。嘉靖壬子解元。

王锡爵字元驭,又字荆右,太仓人。嘉靖壬戌会元榜眼,大学士,谥文肃。《明史》有传。

许孚远字孟中,又字敬庵,德清人。嘉靖壬戌进士,南京兵部侍郎,谥恭简。《明史》入《儒林传》。

章礼字约之,会稽人。嘉靖甲子解元,戊辰进士,通政司参议。

陈栋字隆之,南昌人。嘉靖乙丑会元探花。

胡定字二溪,□□。(以上嘉靖朝)

黄洪宪字懋中,又字葵阳,秀水人。隆庆丁卯举人,辛未进士,少詹事。

田一俊字德万,大田人。隆庆戊辰进士,礼部侍郎。《明史》有传。

杨起元字贞复,归善人。隆庆丁卯举人,万历丁丑进士,吏部侍郎兼翰林院侍讲学士,谥文毅。

李廷机字尔张,又字九我,晋江人。隆庆庚午北直解元,万历癸未会元榜眼,东阁大学士,谥文节。有《李九我稿》。

邓以赞字汝德,又字定宇,新建人。隆庆辛未会元探花,吏部侍郎赠礼部尚书,谥文洁。《明史》入《儒林传》。

方大美(以上隆庆朝)

字君禹,又字紫溪,晋江人。万历癸酉解元,丁丑进士,广西参政。

字文融,又字月峰,余姚人。万历甲戌进士,南京兵部尚书。

赵南星字梦白,又字侪鹤,高邑人。万历甲戌进士,吏部尚书,谥忠毅。《明史》有传。

顾宪成字叔时,又字泾阳,无锡人。万历丙子解元,庚辰进士,吏部文选郎中,赠吏部右侍郎,谥端文。《明史》有传,有《顾泾阳稿》。

刘廷兰字国征,又自纫华,漳浦人。万历丙子解元,庚辰进士。

万国钦字二愚,江西人。隆庆庚午举人,万历癸未进士,南京刑部郎中。有《万二愚稿》,《明史》有传。

魏允中字懋权,南乐人。万历庚辰进士,吏部主事。

字□□,□□人。万历庚辰进士。

邹德溥字汝光,又字泗山,安福人。司经局洗马。《明史》附《儒林传》,有《邹泗山制义》。

汤显祖字若士,又字义仍,临川人。万历癸未进士,礼部主事,谪徐闻典史,稍迁遂昌知县。《明史》有传,有《玉茗堂稿》。

叶修字永溪,南昌人。万历癸未进士。

吴道明字□□,□□人。万历丙戌进士。

陶望龄字周望,又字石篑,会稽人。万历乙酉举人,乙丑会元探花,国子祭酒,谥文简。

王衡太仓人,锡爵子,字辰玉,又字缑山。万历戊子解元,辛丑进士榜眼,翰林编修。《明史》附《王锡爵传》。

董其昌字元宰,又字思白,华亭人。万历己丑进士,南京礼部尚书,谥文敏。《明史》入《文苑传》。

吴化字敬之,黄安人。万历戊子解元,乙未进士。

郝敬字楚望,又字仲舆,京山人。万历己丑进士,礼科给事中。《明史》附《文苑·李维桢传》。

吴默字因之,又字无障,吴县人。万历壬辰会元。有《吴会元真稿》。

黄汝亨字贞父,仁和人。万历辛卯举人,戊戌进士,江西参议。

魏光国字是为,□□人。万历庚戌进士。有《魏合虚先生稿》。

汤宾尹字嘉宾,宣城人。万历甲午举人,乙未会元榜眼,南京国子祭酒。

孙慎行字闻斯,又字淇澳,武进人。万历乙未进士探花,南京礼部尚书,谥文介。《明史》有传。

曹学字能始,又字石仓,侯官人。万历乙未进士,四川按察使,唐王时授太常卿,迁礼部侍郎,加尚书。《明史》入《文苑传》。赐谥文节。

王畿字翼邑,又字慕蓼,晋江人。万历戊戌进士,浙江布政使。

骆日升字台晋,晋江人。万历辛卯举人,乙未进士,四川参政,赠光禄卿。

许獬字子逊,又字钟斗,同安人。万历辛丑会元,翰林编修。有《许钟斗稿》。

张以诚字君一,青浦人。万历辛丑会元,春坊谕德。

刘宗周字起东,又字念台,山阴人。万历辛丑进士,左都御史,赐谥忠介。《明史》有传。

王纳谏字圣俞,江都人。万历癸卯解元,丁未进士。

李光元字□□,□□人。万历庚子应天举人,丁未进士。

韩敬字求仲,归安人。万历庚戌会状,翰林修撰。有《韩求仲稿》、《程墨文室》。

钟惺字伯敬,天门人。万历庚戌进士,福建提学佥事。《明史》附《文苑·袁宏道传》。

张寿朋字冲和,南城人。万历癸未进士,庐州通判。

钱士鳌字季梁。

王士字房仲。

方应祥字孟旋,归安人。万历丙午举人,丙辰会元。

袁黄字了凡,嘉善人。万历丙辰进士,兵部主事。

黄道周字幼元,一字螭若,又字石斋,漳浦人。万历戊午举人,天启壬戌进士,少詹事,后为唐王礼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明史》有传。赐谥忠端,从祀文庙,有骈枝体。

姜日广字居之,又字燕及,新建人。万历乙卯举人,己未进士,吏部左侍郎,左迁南京太常卿,福王时为礼部尚书、东阁大学士。《明史》有传。

顾锡畴字九畴,又字瑞屏,昆山人。万历己未进士,南京礼部左侍郎,宏光中进尚书。《明史》有传。

李若愚字愚公,汉阳人。万历己未进士。(以上万历朝)

文震孟字文起,又字湛持,长洲人。天启壬戌进士状元,东阁大学士,谥文肃。《明史》有传。

章世纯字大力,临川人。天启辛酉举人,柳州知府。《明史》附《文苑·艾南英传》,有《章大力稿》。

金声字正希,嘉鱼人,休宁籍。天启甲子顺天举人,崇祯戊辰进士,山东佥事,唐王时以右都御史总督诸道军,谥文毅。《明史》有传,有《金正希稿》。

何楷字元子,漳州镇海卫人。天启甲子举人,乙丑进士,吏科给事中,唐王时为礼部尚书。《明史》有传。

左懋第字萝石。

项煜初字仲昭,后字水心,吴县人。天启甲子举人,乙丑进士,有《东野堂稿》。

叶绍袁字仲韶,吴江人。天启乙丑进士,工部主事。

华琪芳字未斋,无锡人。天启乙丑会元榜眼。

凌义渠字峻甫,又字茗柯,乌程人。天启甲子举人,乙丑进士,大理寺卿赠刑部尚书,谥忠清,本朝赐谥忠介。《明史》有传,有《凌茗柯稿》。

艾南英字千子,东乡人。天启甲子举人,唐王时授兵部主事,改御史。《明史》入《文苑传》,有《艾子著书》、《文定》、《文侍》。

黄文焕字维章,永福人。天启甲子举人,乙丑进士,翰林,由知县擢编修。

熊开元字鱼山,嘉鱼人。天启乙丑进士,吏科给事中,甲申后为僧。

罗万藻字文止,临川人。天启丁卯举人,崇祯戊辰进士。有《罗文止稿》。

谭元春字友夏,天门人。天启丁卯举人。

章淳

沈几字去疑,长洲人。天启丁卯解元,崇祯辛未进士。

夏日瑚字涂山,山阳人。天启丁卯举人,崇祯辛未进士探花。

黎元宽字□□,□□人。天启丁卯举人,崇祯戊辰进士。(以上天启朝)

曹勋字允大,又字峨雪,嘉善人。崇祯戊辰会元,有《曹允大集》。

杨廷枢字维斗,长洲人。崇祯庚午解元,福王时兵科给事中,有《杨维斗自订稿》,与钱吉士合选《同文录》。

刘侗字同人,麻城人。崇祯甲戌进士,吴江知县。

陈际泰字大士,临川人。崇祯庚午举人,甲戌进士,行人司行人。《明史》入《文苑传》,有《太乙山房稿》、《已告集》。

陈孝威际泰子,有《痴山集》。

陈孝逸际泰子,有《壶山集》。

陈子龙字大樽,又字卧子,华亭人。崇祯庚午举人,丁丑进士,兵科给事中。《明史》有传,有《陈卧子稿》、《程墨隆运集》。

吴伟业字骏公,又字梅村,太仓人。崇祯辛未会元榜眼,国子祭酒。有《式靡集》。

杨以任字维节,瑞金人。崇祯辛未进士,国子监博士。有《杨维节稿》。

马世奇字君常,无锡人。天启甲子举人,崇祯辛未进士,翰林侍读,本朝赐谥文肃。《明史》有传,有《马君常稿》。

陈名夏字百史,溧阳人。崇祯癸酉举人,癸未会元探花,本朝为秘书院大学士,缘事伏法。有《自订制义》、《明文六十家选》。

章日

字子野,福清人。崇祯癸酉举人,癸未进士,海宁知县。

李青字太青,又字竹君,金坛人。崇祯甲戌会元。有《李太青稿》。

孙淡一字自一,□□人。崇祯庚辰进士。

黄廷才字辛阳。

黄淳耀初名金耀,字松厓,又字蕴生,以读书陶庵中,又号陶庵,嘉定人。崇祯癸未进士,未受职,归,殉节死,本朝赐谥忠节。《明史》入《儒林传》,有《黄陶庵稿》。

王毓耆字元趾,会稽人。其门人私谥正义先生。《明史》附《刘宗周传》。

徐方广字思旷,太仓人。崇祯间诸生。有《徐思旷稿》。

钱禧字吉士,□□人。有《钱吉士稿》。

包尔庚字长明,□□人。崇祯丙子举人,丁丑进士。有《包长明稿》、《直木居稿》。

彭宾字燕硋,又字穆知,华亭人。崇祯庚午举人。

王自超字茂远,又字柳潭,□□人。崇祯壬午举人,癸未进士。有《王柳潭稿》。

史可法字宪之,又字道邻,祥符人。崇祯戊辰进士,南京兵部尚书,宏光时为督师、武英殿大学士。

李腾芳字湘州。

方以智字密之,桐城人。崇祯庚辰进士,翰林院检讨,甲申后为僧。

徐麟高

周钟字介生,金沙人。崇祯癸未进士,翰林院编修。有《手定全稿》、《未刻全稿》。

邱义字明大,宁化人。崇祯末诸生。(以上崇祯朝)

[制艺集论]

(辉按:此部分为明清人对明代制义评说的汇集,著者黄人所援引者计有俞桐川、钱僖、朱梅崖、徐存庵、王夫之等人的评骘语,原书所引文字略)

明人章回小说

有明一代之史,多官样文章,葫芦依样,繁重而疏陋,正与《宋史》同病。私家记载,间有遗佚可补,而又出于个人恩怨,及道路传闻。若夫社会风俗之变迁,人情之浇漓,舆论之向背,反多见于通俗小说。且言禁方严,独小说之寓言,十九手挥目送,而自由抒写。而内容宏富,动辄百万言,庄谐互行,细大不捐,非特可以刍荛补简册,又可为普通教育科本之资料。虽或托神怪,或堕猥亵,而以意逆志,可为人事之犀鉴。盖胜朝有种种积习,为治乱存亡之原动力者,史多讳而不言,可于小说中仿佛得之。略举如下:

(一)不平等专制之毒,未有剧于明者也。君主威福过于上帝,诸臣虽身登三事,列清要,而以奴隶蓄之,盗贼待之,夷戮髡钳,惟意所施,故明之士夫,未有不受刑辱者,而受刑辱者,君子尤多于小人,非臆说也。试观有明卿相之受诛,不数倍阉寺嬖幸乎?而士夫则乙科以上,对于编氓,皆得而鱼肉之;大僚之对于下吏,亦皆得操其生死荣辱。重重压力,成此弱肉强食世界。故小说人物,每假一巨阀,遘谗罹祸,骈首夷族,其裔流为奴厮,或潜草泽,至一日得志,乃尽杀其仇家以报,且以啸聚暗杀为忠义,淫奔贿迁为佳话,盖怨毒之甚而出此也。

(二)科举毒明人,视登高第若遐举,故有一种遗传科第热。修德立行,为科第也;读书考古,为科第也;倾轧标榜,钻营苞苴,为科第也。即名人宏制,出其余沈,而必高谈时艺,重科第也。不得则如在九幽,一得即直腾霄汉,泥金报捷,则贫者富,弱者强,死者亦几可复生。尤重进士第一人,谓是入阁捷径,盖世奇荣“状元宰相”四字,奔走倾倒一世之人。其实,明之状元,不论才品,多以门荫,募金得之,朝廷亦以俳优待之,阁臣亦绝无古宰辅价直,不过天子之外记室,为阉人司礼秉笔之副而已。然举世瞢然不惜也,其现象可于小说中验之。一、迷信。学仙奉佛,及崇奉因果报应,已思想最高矣,以星命、堪舆为方计,以鬼狐眚祥为故实,故神怪小说,最为社会欢迎。一、奢淫。明时无藩镇之分敛,及金缯之岁输,故物力稍纾于唐宋,而侈风起焉。宫廷倡之,上行下效,一命以上,中人之家,必有园林声伎之奉,缙绅无论矣。一土豪、一游士,以至胥吏、仆御,亦器用饰金银,家人曳纨绮。消耗既巨,立致穷困,则设法取足,于是上婪贿,下中饱,弱者用诈,强者肆力。而宵人之猎食,常遍于江湖;穒徙之御人,不绝于都市。以间谍为业,而酿成倭虏之巨创;以啸聚营生,而卒召闯献之革命。彼小说中以采兰赠芍为佳话,以揭竿斩木为英雄,非丧心焉,实有慨乎其言之也。故当时有心之士,多著小说,又喜评小说,而文学家中通俗小说,与八股、传奇鼎峙。兹举最普通流行而容积亦较富者,略著于下:

(一)历史小说:罗贯中有《十七史演义》,今惟《三国》、《隋唐》两书最著,若三代、南北朝、五代、两宋皆为市伧点窜。郭勋使人作《英烈传》,叙祖英功觊晋爵。

(二)家庭小说:以《醒世因缘》及《金瓶梅》为最著。

(三)军事小说:《北征录》及《平倭记》稍雅驯。

(四)神怪小说:《封神榜》、《西游记》(丘处机之徒著,寓素女术,袭其师之书名)、《绿野仙踪》最宏富,理想亦最奇特。

(五)宫廷小说:《白龙鱼服记》(武宗逸事)、《骊泣志异》(郑贵妃事)颇妖冶,今少传本,《祁禹传》、《彩女传》亦亡佚。

(六)社会小说:每回一事,如《今古奇观》、《拍案惊奇》、《石点头》等明时钞写精本,备宫中讲览,今故家尚有存原本者。

(七)时事小说:如《穷奇镜》(刺刘吉)、《卖辽东传》(刺杨鹤)。

计明人小说(止就章回体言),见于张宗子《鯼山馆集》记者,有四百余种。

附:黄人手拟《中国文学史》清代部分的章目

(辉按:黄人的《中国文学史》一书至明代部分即止,清代部分,即总论中所谓的“第二暧昧期”并未刊行。黄人曾孙黄钧达先生藏有一批黄人手稿,其中有为《中国文学史》清代部分所拟定的章目,且章目与第二编《略论》部分所述的思路一致。据此则可知黄人生前曾欲在刊行本之基础上继续完成清代部分,乃至到其所处的时代,包括章绛(即章太炎)也列入其中,使《中国文学史》成为贯穿古今的、完整的文学通史。现据手稿抄录、整理合并如下。)

三朝文字狱:私史方孝标戴名世金堡吕留良汪景祺王锡侯钱谦益陆生籹徐冠卿

古文家:易堂诸子顾景星姜、汪(辉按:姜宸英、汪琬)侯朝宗潘耒桐城文派阳湖文派蓝鼎元全祖望罗有高汪大绅袁枚纪昀章学诚戴震

骈文家:陈其年毛大可胡天游汪中胡浚袁枚彭兆荪王昙李慈铭王运常州派阮元

诗家:吴伟业 沙张白 王士 岭南三家 施闰章 朱彝尊 沈德潜 袁枚 蒋士铨 黄景仁 陈文述 舒位 王昶 郑燮 王

词家:顾贞观 纳兰性德 陈其年 厉鹗 郭鮕 王汉舒 张惠言 庄蒶 蒋春霖

道光朝(辉按:此指道光以后朝,相当于现在学界所划定的近代文学阶段):龚自珍 蒋子潇 魏源 徐 汤鹏 包世臣 曾国藩 冯桂芬 黄公度 谭嗣同 严复 康、梁 章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