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周、秦、两汉，而文学之所谓真且善者，盖几乎造其极际而蔑以加矣。顾非真造极也，上制于统一之政，下笃于尊古之习，虽有进乎此之真之善，固不敢出示诸世。久之，且并其特别真善之思想，而亦渐至铲除。然人心与世运进化同途，宁有社会之万事皆进，而文学独衰退者？故真善之思想，虽困于外界种种阻力，而尚有美之一部分，可以从容展布于其间，而辟无数之新境界，此中亦有天然之力为之斡旋，即当局者亦不自觉也。论政谈道之文，备于三古，而屈、宋前喁，扬、马后吁，词赋之盛，几与六籍百家抗衡。魏晋六朝，清词丽句，俪藻骈跗，又使两京有污尊土之愧。推之三唐之杂体、散行诗文，两宋之理学、诗余，金元之小说、乐府，明之传奇、制艺，皆缒幽凿隐，为前人屐齿所未经。故就一方面言，则古浑厚而今浮薄，古雄健而今孱弱，古正大而今烦琐；而别就一方面观，则古拙而今巧，古朴而今华，古疏而今密。两两相衡，不必谓黼黻之华，必绌于卉服，琴瑟之制，尽乖于让音。药石膏粱，各适其用；桑麻桃李，共有其天。当合美，而不可偏置也。夫明道德，言政治，则诚不可雅、郑同律，泾、渭合流。若文学则大部偏于情感，固无庸挟性法以毛求。而文学史研究自然尤不妨破成格而广取。凡中世以下文学史之内容，皆本此宗旨。盖精神上之文学史，而非形式上之文学史；实际上之文学史，而非理想上之文学史也。

三国为文学界华实、工拙之过渡。汉末虽前遭党锢之凌夷，后历沧桑之更变，然性情以忧患而深，故虽寻常酬和、通问，皆有激昂慷慨之气，而寓以悱恻缠绵之意。且武乡纶巾，曹公横槊，已滥觞晋人俊迈之风，故西晋为魏之余波。其时视文学綦重，陈笺奏牍，声价与马矟帷幄颉颃，故文学士易贾祸，又易得名，祸亦以名招也。至六朝，而文人学士知识日趋浮薄，当世虽词华相尚，而仅以俳优目之矣。然文学之轻重仍由文学家自为之，而非世有所爱憎取舍也。此中消息，即可就其文学验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