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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文学史
1.6.2.1 第一节 文学之胚胎
第一节 文学之胚胎

伏羲氏之作书契也(详见《六书篇》),仰观俯察,有一物一形,即有一名,而为一文,故象形之文为文之原子;而最单纯者,至指事、会意,则已减晋于繁复矣,然犹文之分子也;迨加之以连缀,佐之以引申、假借,而文体始立。要之未有文字已前,即有言语,言语早合种种词类而成,不过假文字为符号以表出之,非有文字而后有体制也。故言语为无形之文字,文字为有象之言语,犹声之与响,形之与影,初非二物,其后文之孳乳日繁,变化日多,于是文与言之观念渐有异同。久之,则文自为文,言自为言,而文几离言独立而为一种之学,此文学之所由起也。其实文之真际仍不能与言相离,其所以歧异者,因未取文之性质,而一为分析之耳。盖文之淆杂,有种种原因,习焉不察,而文遂成一种美术,尽失代表思想言语之旨。此固世界文学之通病,而我国尤甚。则以他国之文有界,我国无界,他国之文用声,而我形声兼用也。略举如下:

(一)语助及代名本无文,而各就声而以文代之,如消极词之“无”、“不”、“非”、“未”,代名词之“此”、“之”、“兹”、“是”等,而“焉”、“哉”、“矣”、“也”之属于语气者,尤为凌杂。作书之始,措词尚简,故连缀者亦不多,今所可考者,如“”、如“”、如“”、如“”,此皆文中之记号,与文异用(西文仍分)而混而同之。又取声义略近之字而假用之,如“”(无),荒芜也,虽有如“无”之义;“”(未),六月及午后,盛极而衰,故取象于木为已有而将无义;“”(不),象鸟飞不下,与“”(至)字对待,义为“不至”,“”(非)与“不”义略同。“”跗萼自无而有之义,今作“否”。以上皆有专义,而普通用之则似是而非,尤易炫惑。

(二)有双象形字为便于单用与合用而设,今已紊失,如“”,单用为莩甲,而合用为十干之首;“”单用为抽丝,而合用为十干之项。

(三)声变。或变同韵,或变同母,虽音韵古今不同,然尚易寻绎。

(四)形变。金石文字,工人乐于简易,每多不完全之文,至汉佐隶行而不止省笔,且随意假它文相代,此文字淆乱之一大原因也。

(五)假借之流弊。文词之假借,已不胜究诘矣,而词类有假借焉,句法有假借焉,体制有假借焉,且假借而更转辗相假借焉,于是而思想亦假借矣,事实亦假借矣。世所谓高文典册,沉博绝丽者,苟欲字字循名而责实,则几于呓语也。此文艺界之所以晦塞,惟一二艰苦卓绝之士,始能深造有得,而非特不能普及于社会,且为青年所厌苦也。

夫世运无不变,则文学亦不能不随之而变。不佞非欲率举世之学子,仍守沮苍之遗法而屏斥一切也。且所不满于假借者,正以其世变而思想事实仍不变也(详见《有新字无新名》节)。习绘者必辨明暗远近,肄乐者必详其宫商节奏,文学为人类文明之一大要素,而顾如童画之随手成形,牧笛之信口成腔,终身由之而不知其道,毋惑乎为伧父之不识一丁者所窃笑也。

古之文学,群奉六经为鼻祖,而尚有疑其真赝杂出者,则六经之以上、以外者更难据矣,此无虑之言也。夫事出于依托,亦必有所本,其所本不可见,则依托者亦足宝贵矣。史公谓多见古书,惟言不雅驯,然在今日则不雅驯者,又将为高古矣!石时代、铜时代之遗物,虽粗拙可笑,而可为历史之纪念,且后世之精巧者,未始不基础乎此。是又可验进化之阶级焉。猥曰:进化而亦前人所逸获,而后人穷智尽力所百不能至者,此中盖有造物自然之作用,而不能一概论也。征之文学,此例尤著,惟取材不能如后世之广,体裁不能如后世之完备,思致不能如后世之曲折,若其浑穆高澹之气,则虽高才硕学,不能仿佛。盖一代有一代之精神,形式可学,而精神不可学。犹儿时之天真,至成人以后,虽知识日广,工力日富,而昔之良知、良能,反恍忽若失,而不可追摹。此中消息甚微,非深造有得者,猝不能领会也。

古之文学,大约分为四类:一为诗歌(出于谣谚);一为神话(为历史所本);一为格言(箴铭所本);而研究自然之学,发达甚早,其撰述亦颇可观,且深含哲理(吾国自然学所以不进步者,以偏于哲理而缺乏科学性质)。夫观水必于海,登高必涉岱,六经尚矣;然海岱之外,屏三湘、七泽、九疑、峨眉为荒远僻陋而不足观,亦未可谓之善游者。则六经以上、以外之稍有文学价值,如上之四种,当亦研究文学之源流正变者所不能恝置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