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典一称文谱，或即谓之文法，所以示组织文字之规则者也。其用与论理学相表里，而尤为国语学之进阶。今日世界诸国，凡有文学者，莫不有文典，非特为文学之用也。一切形上形下之学，皆赖以传达。国家而无文典，则教育上之授受、政治上之教令，皆不能普及，故文典者，使国民得普及知识之要素也。吾国进化最早，书契之用，垂五千年，文学之盛，照耀全球，而独无所谓文典者，即间有之，而亦无完全的、统一的、一般的，此亦文化上之一大阻力也。盖吾国之教授文学，除应举文外（如唐之律赋、律诗者，宋之八面锋、八股家之时艺引阶，小题诗赋各正鹄之类），皆混合模仿，俾自然发达，而律令之可守，无阶级之可循。训诂之学，则但有点质，而不成体积；评选之学（如文章轨范之类），则仅具外形，而未析内容。由是而言文，雅俗古今之间，及索隐务广之趋向，皆若有高山大河为之限绝，而无交通之具。国内文学界如此，其于国际之文学可知矣！故胥吏之案牍，一字之出入轻重，而政法之良秕，人命之死生由之，可谓精严矣！而使之作一寻常通候之笺简，则有谨谢不敏者矣。词章、考据之家，上下千古，著书满家，为世传诵，而使之立一契约，定一章则，往往有握管踌躇而不能下笔者矣。盖他国之文学有限，而吾国之文学无限；他国之文学，此文学与彼文学有关系，而吾国之文学，分划疆畛，几若老死不相往来。一言蔽之，则此文学者，可谓不通之文学，业不适矣！而有心之士，尚妄觊以词曲、小说改良社会，而不知词曲、小说，其文学之程度亦有种种。文学如故，则不通亦如故也。凡此皆无文典之故，近日欧美文明，由渐输入，欲通中外者，亦计及于此，于是渐有所谓文典者，发见于吾国社会，而国文之教科本，亦争相编辑。其体例最明备者，如《马氏文通》（马建忠作）、《文字发凡》（龙志泽作，一曰《中学文法教科书》）、《汉文典》（商务印书局本）、《英文汉诂》（严复作）、《文学释例》（章绛作），皆能贯通中外，上下古今，而仍不适于普及者，则以陈义太高，措词太雅。已有学识者读之，诚足以破拘墟之见，得反隅之益；若以供束发受书学子之用，终苦奥衍。盖其条目虽详明，而证佐仍深隐也。至于各种国文教科书，虽优劣不同，要其本心，亦非不欲由卑而至高，由迩至远，而取材遣意，所谓卑且迩者，皆以己为衡，而初未细考于蒙学小学生徒之程度果合乎否也。故今日学校林立，从事教育者，未尝不注意国文，而起观其受学者，于他种科学，辄有日新月异之效，独国文则不能有进步，而亦不肯有进步。其下笔间有可观者，必未入学堂以前，先有根底，或平日为应用上稍知自修者也。至讲堂所授之国文课，则若视为万不得已，勉强应酬，教者虽谆谆，学者终藐藐。且有平时国文已略有成就，一入学堂以后，而反为之减退者矣。此吾国学堂之通病也。于是抱保守国粹主义者往往相对太息，谓吾国青年学生，厌家鸡而爱野鹜之习，牢不可破。而未审此所谓家鸡者，其风味果足以供人餍饫否也？吾愿其于文字之性质，学生之感情，所以离合迎拒者，而一加意焉。更愿其于文学性质之成分，与学生感情之原素再加意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