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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文学史
1.3.2 第二章 历史文学与文学史
第二章 历史文学与文学史

以体制论,历史与文学,亦不能组织。然历史所注重者,在事实不在词藻,界限要自分明。惟史之成分,实多含文学性质,即如“六经”皆史也,而《书》为政府之文学,《诗》为社会之文学,《易》为宗教之文学,《礼》与《春秋》似乎纯为史裁,而附属之传记,仍表以文学。班、马以下,类别渐繁,登录文学亦綦详。盖一代政治之盛衰,人事之得失,有文学以为之证佐,则情实愈显,故曰文胜则史。虽然,有具体必有抽象,有通力必有专行。文学之演进,诚散见于历史中,而历史只能吸收之,而不能包括之,且就一方面观,历史又仅为文学之一部分。故史之分类,有自然的,有精神的,前者为种族、地理、物产等,政治、宗教、经济、教育诸史,则属于后者,文学史亦其一也。文学之分类,有模范的,有叙述的,前者为文谱、文论等,而文学史则属于叙述。盖非是,将终身由之而不知其道,更不免数典忘祖之诮矣。

我国旧学,唐宋以下,大率分为性理、考据、词章三派,而最录简册者,又分为经、史、子、集四部,独以词章与集部属诸文学,其余则闭门自贵,不屑就文学之范围。独班氏之书,则百家著述,概志以艺文,其见解固高于后世之入主出奴者。盖我国之学,多理论而少实验,故有所撰著,辄倾向于文学而不自知。文之优者,虽排斥其学,而心殊笃好;文之劣者,虽推崇其学,而隐生厌苦。即如庄、列、申、韩及西竺诸书,儒者久视为鸩毒。试取其书与雺雰之语录、饾饤之经解并陈之,而反叩其本心之憎爱,苟非逐臭之夫,食蓼之虫,断无不能辨别其妍媸者。否则非违心以欺人,即毫无知识者耳。即如二十四氏之史文,首推盲、腐,而一则讥其谬于是非,一则疑为泄其冤愤,所以见重于世者,特文学之空前绝后耳。《春秋》非圣人之书哉,何以有断烂朝报之诮也?然文学虽如是其重,而独无文学史。所以考文学之源流、种类、正变、沿革者,惟有文学家列传(如文苑传,而稍讲考据、性理者,尚入别传),及目录(如艺文志类)、选本(如以时、地、流派选合者)、批评(如《文心雕龙》、《诗品》、诗话之类)而已。而所持者又甚狭,既失先河后海之旨,更多朝三暮四之弊,故虽终身隶属于文学界者,亦各守畛域而不能交通。屈、宋之徒,罔识高、赤,韩、柳之裔,摈斥曹、刘,此尚因造诣之各异也。甚而一门之中,亦分水火,宗两汉则祧六朝,崇三唐则薄两宋,信古者则嗤近习为俳优,趋时者则讥陈编为刍狗。而不知奇偶华质,因于自然,本原未尝或异;甲乙丙丁,不过符号,界线终未分明。而乃画地为牢,操戈入室,执近果而昧远因,拘一隅而失全局,皆因乎无正当之文学史以破其锢见也。盖我国国史,守四千年闭关锁港之见,每有己而无人;承廿四朝朝秦暮楚之风,多美此而剧彼,初无世界之观念,大同之思想。历史如是,而文学之性质亦禀之,无足怪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