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德保民 本固邦宁——《尚书》
《尚书》收录保存了中华文化最早有关治国理政的文献材料,也是中华文化元典之一。先秦诸子常常《诗》《书》并称,说明它和《诗经》一起,是中华文化的重要源头。荀子认为《尚书》是政事的纲领。孔颖达说,《尚书》记载先王治国的前言往行,足以垂法将来。实际上,《尚书》在经学时代也发挥了政治哲学的性能,是我国古代最重要的政治文化经典。
一、《尚书》概述
《书》或《书经》,在后世习惯称之为《尚书》。先秦著作中的“书曰”,皆指《尚书》而言。除去征引“书”之外,先秦著作也征引“传”。例如,《孟子》当中就有“于《传》有之”的文字。“书”与“传”的区别,可能在于前者为正式的文献,而后者为传说。由于《书》与《传》的关系相当密切,或者由于有些《传》的内容羼人《书》中,汊代学者有通称《书》为《书传》之例。比如,《史记·孔子世家》称孔子“序《书传》”,又称“故《书传》《礼记》自孔氏”。两“《书传》”均指《书》而言,与后代称《尚书》之注解为“书传”者不可混为一谈。称“书”为“书经”,当是后世儒家尊其为经典之后的称谓。
“尚书”之名,最早见于《墨子·明鬼下》:“故尚书夏书,其次商周之书。”因何而成为后世儒家的通称,原因不明。一种可能的解释是:墨子学术出自史官,而“书”为史官所掌,故墨子对“书”的称谓不仅来历分明,而且具有权威性,从而被普遍接受。
那么,“尚书”之“尚”究竞是什么意思?后世经学家大都视“尚”为“上”的通假字。换言之,所谓“尚书”,就是“上书”。至于“上”字在此又当如何解释,则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比较合理的解释有两种:其一,“上古”。据此,则所谓“尚书”,就是“上古之书”。其二,“君上”。据此,则所谓“尚书”,就是“记录君上言行之书”。王充《论衡·正说篇》:“说《尚书》者,以为上古帝王之书。或以为上所为下所书。”王充之说,两说兼备而偏向“上古”之说。刘熙《释名》主“上古”说,而孔氏《尚书序》则依从“君上”说。《尚书》涵盖的年代属于上古,这一点无可争议;《尚书》记载的内容多为君上的训令或出师的誓词,这一点也无可争议。因此,以上两说从逻辑上言,皆无不可;至于哪一种说法确为当时定名者的本意,已无从考辨。
虽说《尚书》属于上古无可争议,但若考察《尚书》究竞上古到何时,却又不易言之。出现这种情况,原因有三。其一,《尚书》不是在某特定时间上编写而成的著作,而是经过多年累积而成的文献。内容涵盖大约上自公元前2000年,下至公元前7世纪,前后相距长达1300余年的时间。其二,内容所涉及的年代不一定就是文献编写的年代。其三,今本《尚书》的内容并非完全可靠,而掺杂有后人伪造的成分。
《尚书》相传为孔子编订。孔子晚年集中精力整理古代典籍,将上古尧舜到春秋秦穆公时各种重要文献资料汇集在一起,经过认真编选,挑选出100篇,这就是百篇《尚书》的由来。相传孔子编成《尚书》后,曾把它用作教育弟子的教材。在儒家思想文化中,《尚书》具有极其重要的地位。
《尚书》各篇的文体,并不完全相同。大多数篇章是“记言”,但也有些篇章是“记事”或“记言兼记事”。整体而言,《尚书》的文体可以分为六类:
第一类是“典”,例如《尧典》。“典”字在古代象形文字中表示被尊重的书册,所以,凡是受人尊重的书册就被称为“典”。“经典”“典范”这类意义都由此而来。《尚书》中的“典”即“五帝之书”之意。属于这种体裁的文献在《尚书》中所占比例极小。
第二类是“谟”,比如《皋陶谟》。“谟”字读音和字义都与“谋”字相通,“谟”的意思就是“谋议”。属于这种体裁的文献在《尚书》中也很少见。
第三类是“训”,例如《伊训》。“训”就是“训令”“教训”的意思。属于这种体裁的文献,现仅存《伊训》一篇。
第四类是“诰”,例如《大诰》。还有一些虽不以“诰”名篇,但实际上也是“诰”,如《盘庚》《梓材》《多士》《多方》等等。“诰”的意思就是“告谕”,无论从口头上或用书面告谕别人都叫作“诰”。《尚书》中的“诰”大多是上级对下级的指示或统治者对臣民和群众的讲话。“诰”体大多记录讲话者的口语,一方面由于商、周时代的口语和近代口语距离很远,另一方面由于口语本身并不像书面文字那么有条理,往往重复琐碎,所以“诰”体文献比较生涩难懂,这也是《尚书》当中最难理解的部分。在《尚书》中,属于“诰”体的文献占了半数左右,是《尚书》中最重要的部分。
第五类是“誓”,例如《汤誓》。“誓”一般指的是出兵征伐时或交战前所宣布的誓师辞。属于“誓”体的文献在《尚书》中所占的比例仅次于“诰”体。“誓”辞大多讲究节奏音韵,力求简洁明了,比较容易读懂。
第六类是“命”,例如《文侯之命》。“命”本来就是“命令”的意思。《尚书》中的“命”是古代常见的一种“命辞”,它们大多数是君王奖励或赏赐某个臣子时所宣布的命令。《文侯之命》就是周平王对晋文侯所发布的一道奖令。属于“命”体的文献在《尚书》中很少。
由于《尚书》的篇章基本上是以上述六种文体为主,故《尚书》的文体也被习惯称之为“典谟训诰之文”。
可以说,《尚书》是一部朴素的上古时代历史档案汇编,其中最早的文献大约写成于公元前14世纪上半叶。《尚书》固定版本的出现,大约始于战国。自秦始皇下焚书之令,民间私藏的先秦古文《尚书》大都被烧毁。西汊初,经伏生从秦朝廷带出、私藏于家的秦隶《尚书》残卷出,几经传授,分成欧阳以及大、小夏侯三个今文家派。汊武帝时鲁恭王从孔子故居发现古文《尚书》,经孔安国献给朝廷,其中与今文《尚书》共有的篇章经孔安国传授,形成古文家派,多出的篇章被称为“逸书”。晋末的“永嘉之乱”使伏生所传的今文《尚书》与孔安国所献的古文《尚书》、“逸书”同丧于战火。东晋初年,豫章内史梅
向朝廷献上《古文尚书》及孔安国的《尚书传》。唐初整理古籍的结果,致使孔安国所传的古文《尚书》失传,并令后出的伪《孔传古文尚书》成为《尚书》的唯一版本,一直流传至今。今本《孔传古文尚书》虽是伪作,却含有大量真实的成分,其价值虽因其为伪而稍损,却仍是研究华夏上古历史必不可少的文献。
二、作者推测与典籍流传
《尚书》约成书于战国时期,是中国古代最早的一部历史文献汇编。在早期,它被称为《书》,到了汊代被叫作《尚书》,意思是“上古之书”。汊代以后,《尚书》成为儒家的重要经典之一,所以又叫作《书经》。这部书的写作和编辑年代以及作者情况都已很难确定,但在汊代以前就已有了定本。据说孔子曾经编纂过《尚书》,而不少人认为这个说法并不可靠。《尚书》所记载的历史,上自传说中的尧舜时代,下至东周(春秋中期),历史约1500多年。它的基本内容是古代帝王的文诰和君臣谈话的记录,由此可以推断作者很有可能是史官。作为我国最早的政事史料汇编,《尚书》记载了虞、夏、商、周许多重要史实,真实反映了这一历史时期的天文、地理、哲学思想、教育、刑法和典章制度等,对后世产生过重要影响,是我们了解华夏文明早期社会的珍贵文献。
《尚书》的真伪、聚散过程,极其复杂曲折。汊人传说先秦时《书》有100篇,其中《虞夏书》20篇,《商书》《周书》各40篇,每篇有序,题孔子所编。《史记·孔子世家》也说到孔子修《书》。但近代学者多以为《尚书》编订于战国时期。秦始皇焚书之后,《书》多残缺。今存《书序》,为《史记》所引,约出于战国儒生之手。汊初,《尚书》存28篇,为秦博士伏生所传,用汊时隶书抄写,被称为《今文尚书》。又,西汊前期,相传鲁恭王拆孔子故宅一段墙壁,发现另一部《尚书》,是用先秦六国时字体书写的,所以称《古文尚书》,它比《今文尚书》多16篇,孔安国读后献于皇家。因未列于学官,《古文尚书》未能流布。东晋元帝时,梅赜献伪《古文尚书》及孔安国《尚书传》。这部《古文尚书》比《今文尚书》多出25篇,又从《今文尚书》中多分出4篇,而当时今文本中的《秦誓》篇已佚,所以伪古文与今文合共58篇。唐太宗时,孔颖达奉诏撰《尚书正义》,就是用古今文真伪混合的本子。南宋吴棫以后,对其中真伪颇有疑义。明代梅
作《尚书考异》,清代阎若璩著《尚书古文疏证》等,才将《古文尚书》和孔安国《尚书传》乃属伪造的性质断实。2009年,清华简中发现了部分早期版本的《尚书》,如若竹简来源可靠,可以对《尚书》的进一步研究起到积极的推动作用。
流传至今的《尚书》包括《今文尚书》和《古文尚书》两部分。从唐代以来,人们就把《今文尚书》和《古文尚书》混编在一起。两千多年来,我国学术界一直对传世的《尚书》存在真伪之争。传统观点认为:现存版本中真伪参半。一般认为通行本的《尚书》59篇中,有25篇伪作(加上书序,共26篇),所余33篇中,《舜典》合于《尧典》,《益稷》合于《皋陶谟》,《盘庚》上、中、下3篇合为一篇,《康王之诰》合于《顾命》,这样便成为28篇,与汊代伏生所传今文《尚书》篇目相合。这28篇是学术界一致公认的可靠资料。
历来注释和研究《尚书》的著作很多,代表性的著作有唐孔颖达的《尚书正义》、宋蔡沈的《书集传》、清孙星衍的《尚书今古文注疏》等,可供研究者参考。
三、《尚书》的主要思想内容
伪古文25篇暂且不论,33篇真古文的内容大致如下:
《虞书》4篇记载的是我国上古唐、虞时代的历史传说,包括唐尧禅位给虞舜,虞舜和他的大臣禹、皋陶等人有关政治的谈话等情节,这4篇都以虞舜为中心,所以称为《虞书》。
《夏书》2篇中的《禹贡》记载了禹治水以后全国的地理面貌,是我国古代综述地理面貌的第一部文献,学术价值极高,人们现在普遍把它作为战国晚期左右的地理文献看待。另一篇《甘誓》记载禹的儿子启征讨诸侯有扈氏的誓师辞,内容都是夏朝初期的事情。
当然,目前学术界大多认为,《虞书》和《夏书》6篇文辞都不是虞代和夏朝当时的历史记录,而是战国时期,甚至晚至秦代的作品。其中只有《甘誓》一篇已出现于战国前期学者墨子的著作中,只不过《墨子》引作“禹誓”,文字略有出人,可见这一篇的来源较早,至少在战国前期即已存在。
《商书》7篇,除第一篇《汤誓》记载商汤伐桀的事情以外,其余6篇都是商朝后半期的史料。其中《盘庚》3篇记载盘庚迁都于殷的时候告谕臣民的讲话。其余3篇都记载商朝末年的事,有两篇与商纣王有关。在这7篇中,只有《汤誓》被人们认为是后来追叙的历史传说,其余6篇都是比较直接的历史档案。
《周书》20篇可以分为两部分。前一部分包括从《牧誓》到《立政》,这14篇内容最为丰富,是全部《尚书》的精华所在。它们集中记载了周朝灭商以及周人如何巩固对殷人的统治等情况,主要内容以当时最为重要的政治家周公旦为中心人物;后一部分包括《顾命》以下的6篇,其中《顾命》和《康王之诰》从性质和内容、文字来看,本是一篇,所以,也可以说是5篇。一般认为,《周书》20篇大体都是可靠的真实档案文献,其中只有《洪范》似乎应是战国时期五行学家兴起以后的作品。
简言之,《尚书》的全部内容综合起来,大致可分为三组:
1.关于尧、舜、禹、皋陶、启等人的远古历史传说;
2.关于周朝建国初年的重要历史文献,尤其重点反映了周公旦的活动;
3.一些零散孤立的档案,所属时代也不尽相同,各篇只涉及某一事件,和其他篇章没有直接、必然的关联。
整体而言,当今学术界普遍认为《虞书》与《夏书》皆非虞、夏两代当时的历史文献,而是战国末期甚至晚至秦代之作。其中《甘誓》的来源不会晚于战国前期,不过,是否为夏后启的誓师辞,则未能确断。《虞书》4篇中的少量字句也被春秋、战国时期的思想家引用过,至于全篇文字的真实性如何,亦难以断定。《禹贡》一篇的内容,未曾见诸任何先秦著作,出现的时代可能最晚。
此外,作为主要记录虞夏商周部分帝王言行的《尚书》,它最引人注目的思想倾向,是以天命观念解释历史兴亡,为国家治理提供有效借鉴。当然,在周初以周公为代表的开明统治群体的倡导下,这种天命观念较之以往已有了理性的内核:一是敬德。比如:“德惟善政,政在养民”(《尚书·大禹谟》),“皇天无亲,惟德是辅”(《尚书·蔡仲之命》)等等,从而将政权的合理性建基于统治者自身的道德修养上。二是重民。《尚书·泰誓上》说:“天矜于民,民之所欲,天必从之。”《尚书·泰誓中》云:“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尚书·五子之歌》亦云:“民惟邦本,本固邦宁。”等等。因此,统治阶层不再视神意为最高准则,而是将施政的落脚点放在了民意和民心上。
四、《尚书》的历史地位及影响
《尚书》自成书以来,在此后2000多年的时间里,其流传先后经历了三次大的劫难:
(一)第一次劫难
秦始皇统一天下以后,颁布《焚书令》,禁止民间收藏图书,凡是民间收藏的《诗》《书》及诸子百家著作,全部都要送交官府,以集中烧毁。秦朝的焚书给《尚书》的流传带来了毁灭性的打击,原有的《尚书》抄本几乎全部被焚毁。到了汊代,政府开始重新重视儒学,今文《尚书》盛行。当然,关于秦朝焚书及其影响,学术界也有不同的看法。
(二)第二次劫难
西汊时期,相传鲁恭王在拆除孔子故宅的一段墙壁时,发现了另一部《尚书》,是用先秦六国时的字体书写的,人们称之为古文《尚书》。古文《尚书》经过孔子后人孔安国的整理,篇目比今文《尚书》多出16篇。后虽被孔安国献于朝廷,但由于未列官学,故古文《尚书》未能流布。
(三)第三次劫难
在西晋永嘉年间的战乱中,今、古文《尚书》全都散失了。东晋初年,豫章内史梅赜给朝廷献上了一部《尚书》。这部《尚书》共有58篇,包括今文《尚书》33篇、古文《尚书》25篇。现今流传2000多年的《尚书》,全都是根据梅赜所献的这个本子编修的。
《尚书》版本的形成、流传确实经历了错综复杂的历史过程,而且今天所见到的《尚书》文本也是真伪并存。虽然《尚书》文本当中存在不少伪的内容,但由于它的形成时间较早,且一直备受儒家重视,因而其文献价值依然很大。
总而言之,《尚书》是儒家经典文献之一,也是一部先秦历史文献的汇编。《尚书》所保存的商、周时期的诰、誓等材料,是历史学家研究先秦史不可或缺的依据,其中的一些述古之作,由于写作时代较早而具有极高价值。它还保存了我国上古时代思想和文化发展的材料,为思想史、文化史的研究者所重视。从汊武帝设立五经博士开始,其经书地位就从未动摇。它一直被视为中国封建社会的政治哲学经典,既是帝王的教科书,又是贵族子弟及士大夫必修的功课,在历史上很有影响。《尚书》的成书、整理、流传过程极为复杂,历史上曾出现过多种书写字体、卷轶构成、具体内容不同的版本;部分内容曾经由帝王朝廷组织学者整理、校勘,颁布为“定本”。今本的主体部分至迟出现于东晋;其部分篇目内容的来源可靠性从南宋开始就遭受怀疑。清初,这些篇目在主流学术界被判定为“伪书”,甚至被排除出《尚书》的内容。近十多年来,随着出土文献研究的不断进展,学界对今本的定位问题也展开了进一步反思。
(李友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