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的审美教育是建立在艺术所具有的功能以及与艺术这种语言形态相适应的接受方式基础上的。由于这一点，艺术的审美教育在整个审美教育中都具有特殊的意义和重要性。同时也意味着，我们在讨论艺术的审美教育这个问题时，不仅要涉及一般的审美教育理论，也要研究艺术审美教育的特殊性。

当我们把艺术的审美教育作为一个问题来讨论时，就说明我们已在事实上承认了这样一个前提，那就是不管是在个体发生的意义上，还是在人类发生的意义上，我们都不具备天生的审美能力，包括对艺术的审美能力。当然，这并不是说，我们天生就不具备任何发展审美能力的生理与心理基础。因为实际上，我们都有观看世界的眼睛和一般所说的想象力。但是如何把它们转化为审美的眼睛和审美的想象力则只能依赖审美教育。下面，我们将从艺术的审美教育与美的观念、艺术的审美教育与审美能力、艺术审美教育的特点几个方面来讨论有关的问题。

（一）艺术的审美教育与美的观念

在艺术的审美教育中，培养接受者的审美观念具有重要意义，这是因为我们的审美感受能力、审美趣味等都与其发生紧密的联系。可以这样说，美的观念既是联结美与美感的中介，又是美感发生的基础。那么什么是美的观念呢？美的观念就是那些既反映美的事物的种类的本质和规律，又反映经过典型化了的、非常鲜明的美的事物的个体的现象和形式；既有感性认识中的具体形象，又有理性认识中的高度概括性，既有某类事物的个别性，又有该类事物的普遍性的观念。比如说，人们通过对中国农民的认识，形成了关于他们的美的观念，再来欣赏罗中立的油画作品《父亲》，就能感受到这幅作品的深刻性和巨大的震撼力，对这幅作品的审美感情也就会自然流露出来。很显然，一个没有受过任何教育、包括审美教育的小孩，在这幅作品面前是不会感受到它的美的。当然，人与人之间关于美的观念是有差异的，有些甚至是相互对立的，这种差异与对立既在审美能力方面表现出来，也与不同阶层、不同集团、不同阶级的意识，或者说世界观有联系。罗中立的父亲》展出不久，就引发了一场理论上的大辩论，各方力量从各自的立场出发来评价这幅作品，既有肯定的赞扬，也有否定的批评。实际上，这场争论归根到底就是关于美的观念的争论。对《父亲》持否定态度的人，就认为这幅作品所描绘的农民不符合他心目中关于中国农民的美的观念。又如，“对于没有音乐感的耳朵说来，最美的音乐也毫无意义”，“忧心冲忡的穷人甚至对最美丽的景色都没有什么感觉；贩卖矿物的商人只看到矿物的商业价值，而看不到矿物的美”。^[53]这说明，在对美的认识基础上产生的美的观念，是人们对艺术作品进行审美观照的基础，正是在这一基础上形成了人们的审美趣味和偏爱，以及各种审美能力。所以，在进行艺术的审美教育中，培养人们的正确而又深刻的美的观念应当是首要的任务。

（二）艺术的审美教育与审美能力

毫无疑问，对艺术的审美能力的培养和教育必须以一般的认识能力、想象力、直觉能力为基础，但是这些能力本身并不就是审美能力。从最本质的意义上来说，审美能力不是那种能通过逻辑推理辨别出真假、善恶的能力；也不是那种通过长久的训练，仅凭直觉就能把握股市行情的能力。这意味着，艺术的审美教育要培养的是一种特殊的能力，它们包括对艺术的审美态度，对艺术作品的形式、结构、语言特征、风格样式的感受力以及对艺术具有丰富的审美经验。

在前面，我们曾从接受与艺术的本质，艺术接受的内在过程等角度论述了审美态度的性质和它在艺术接受活动中的重要地位与作用，也曾谈到审美态度本身就是一种审美能力。而从艺术审美教育的角度看，我们想着重强调的是，审美态度，包括对艺术的审美态度，是通过审美教育的过程培养出来的。美国心理学家加德纳等人通过研究证明，只有到了九——十三岁的儿童才能逐步学会以审美的态度对待艺术作品。当然，这里所包含的前提条件则是必须有正常的审美教育，即有接触、欣赏艺术作品的机会和条件，在学校有相应的美育课程。

对艺术的审美态度，从理论上说就是人们必须对艺术作品采取一种超功利的审美观照态度，而不要像在日常生活中那样只关心对象是什么和有什么用途。但是，审美态度并不是一个空洞无物的东西，它需要各种审美能力来支持。这些能力，首先就是对艺术作品形式的领悟能力和感受能力。

从培养人们对艺术的审美能力这一特定立场来看，对形式的感受能力的教育应予以特别重视，从某种意义上说，它比之传授艺术作品所涉及到的有关知识更为重要。比如说，纵使我们通晓《清明上河图》中所有的历史知识，能为作品中出现的每件事物和每个人物命名，并说出他们的来龙去脉，也不能证明我们在审美的意义上把握住了这幅作品。不可否认，具备与作品有关的知识，如作品所描写的对象的知识，作品自身的有关知识（作者的出身、作者的时代等）是审美把握作品形式的基本条件，但只有把这些知识与作品的形式，如它的构图、色彩、线条、明暗、风格样式联系起来整体感受和领悟，这些知识才能转换为一种审美经验。卡西尔说：“艺术家不仅必须感受事物的内在意义和他们的道德生命，他还必须给他的感情以外形。艺术想象的最高最独特的力量表现在这后一种活动中。外形化意味着不只是体现在看得见或摸得着的某种特殊的物质媒介如黏土、青铜、大理石中，而是体现在激发美感的形式中：韵律、色调、线条和布局以及具有立体感的造型。在艺术品中，正是这些形式的结构、平衡和秩序感染了我们。”^[54]这意味着，在艺术的审美教育中，培养接受者对形式的感受力和领悟力具有重要意义。前面说到，审美态度的形成与其他审美能力的发展有联系，事实上，这种联系主要表现在对形式的审美能力方面。这是因为，人们之所以能把一件艺术作品中的对象与它所描写的对象即原型区别开来，就在于人们始终把它看成是一个由色彩、线条等艺术语言描绘出来的形象，而不是对象本身。反过来说，也正是审美态度使人们对形式的感受力和领悟力得以加强与深化，因为正是审美态度使人们能把注意力投在作品的形式和形象方面。

必须看到，艺术作品是一个由形式和内容相互联系而成的整体，对形式的感受一刻也不能离开对内容的把握。所以，艺术的审美教育从最终的意义上来说，就是要培养人们对艺术作品的整体把握能力，这种能力也可表述为对艺术作品具有丰富的审美经验。而这种经验只有在既关注作品的形式，也领悟作品形式所包含的意味，更从整体上理解作品所呈现出来的意义中才能获得。艺术作品并不像车尔尼雪夫斯基所说的那样是生活的替代品，而是对生活的重新构造和解释。因为艺术家以艺术语言为媒介，在作品中注入了自己的情感、气质与理解，这样，作品中的世界也就获得了区别于生活本身的新的意义，使人们能获得新的经验。从这种意义上说，艺术的审美教育也就是使人们通过对艺术作品的审美接受，获得更为丰富的对世界、人生、社会的审美经验，从新的角度和立场来观察、理解、体验生活与生命。有一个众所周知的例证可以帮助我们理解这个问题。画家路德维希·李希特曾说，他和三个朋友同画一处风景，并要求尽可能真实地复制所看到的对象，但结果就是画出了四幅不相同的风景画。这一事实不仅意味着对象的色彩、线条、明暗等都是通过艺术家的个人气质来领悟的，而且还说明，同一处风景由于四位不同气质的艺术家的介入而获得了更多的表现形态，这样，接受者也就会因此而获得更多的审美经验。艺术史上说伦敦人正是在看了印象派画家画的伦敦的雾的作品之后，才知道和感受到伦敦的雾原来是有颜色的，在此之前，他们一直认为伦敦的雾只有一种颜色，即灰色。在中国，我们也常用“江山如画”来形容一处山水的美丽。这一切都意味着这样一个事实：这个世界由于艺术家们所创作的无数艺术作品的介入和存在，才大大丰富了我们的审美经验。而这也正是艺术的审美教育必须极力加以培养的。

（三）艺术审美教育的特点

1.“寓教于乐”

艺术审美教育的第一个特点可概括为“寓教于乐”四个字。“寓教于乐”是由古罗马的文艺理论家贺拉斯最早提出来的。他说：“诗人的愿望应该是给人益处和乐趣，他写的东西应给人以快感，同时对生活有帮助……寓教于乐，既劝谕读者，又使他喜爱，才能符合众望。”^[55]对于贺拉斯所说的“教”我们都能理解，但是对于“乐”，我们则还得在贺拉斯的基础上做些补充说明：首先，这个“乐”区别于一般所说的那种快乐，而是一种关注、体验艺术作品中的美所感受到的快乐，或者说是一种被物化、客观化的美感而区别于那种纯粹生理上的快感。其次，这个“乐”并不仅只是那种肯定意义上的快乐，而且还包括接受像莎士比亚的悲剧、卡夫卡的小说、勋伯格的音乐、毕加索的绘画，以及蒙克那种表现主义、达利那种超现实主义的作品中的悲痛、神秘、怪诞、恐怖的形式与形象所引起的快乐。第三，这个“乐”还可进一步指在接受艺术作品时，人们获得了新的活动方式和观察世界的新方式，因为人们的生活因这种区别于日常生活的活动方式而富有节奏感和丰富性。这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艺术可以丰富人们的精神生活。

艺术审美教育的“寓教于乐”这一特点说明，审美教育实际上涉及到艺术功能的各个方面，而不仅只是对美的形式的教育。

2.潜移默化

艺术审美教育的第二个特点是“潜移默化”，使人们在不知不觉中既得到美的享受，又在精神方面得到净化。也就是说，艺术的审美教育所产生的影响不是通过硬性灌输，也不是通过纪律约束强迫接受获得的，而是艺术作品所包含的美和意义熏陶、感染了接受者的结果。柏拉图在谈到文艺作品对培养人们的美学爱好时说：“我们不是应该寻找一些有本领的艺术家，把自然的优美方面描绘出来，使我们的青年们像住在风和日暖的地带一样，四周一切都对健康有益，天天耳濡目染于优美的作品，像从一种清幽境界呼吸一阵清风，来呼吸它们的好影响，使他们不知不觉地从小就培养起对于美的爱好，并且培养起融美于心灵的习惯吗？”^[56]

艺术作品是以感性形象的具体性和生动性来表达作者的思想情感的，这意味着接受者必须以全身心的力量投入到作品之中去感受它的美与意味，与其同呼吸，共命运，产生共鸣，因为只有这样，接受者才能感受到作品的全部魅力。在这种情形中，接受者将被作品所吸引而不可能有任何反思和有意识的记忆来中断和阻隔自己与作品亲密无间的直接交流。正是在这一过程中，接受者在不知不觉中受到作品的感染和教育，精神境界也就会在不知不觉中发生变化。可以这样说，艺术的审美教育这种“潜移默化”的作用和特点就像和风细雨之于禾苗，虽使之茁壮成长但又是润物无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