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艺术接受活动中，艺术欣赏是一种最主要的艺术接受方式，也是其他一切艺术接受方式，如艺术批评、艺术史研究的基础。同时，在所有艺术活动中，艺术欣赏还是参与人数最多而最具大众性、群众性的艺术活动。在现代社会中，一个人可以不从事艺术创作、艺术批评和艺术史等专业性的艺术工作，但他不可能不或多或少地欣赏艺术，如观赏电影、听音乐、观看美术作品等。但是，从理论上讲，什么才是艺术欣赏活动的性质与特征呢？这就是我们在此将要探讨的问题。

从性质上看，艺术欣赏首先是一种认识活动。这种认识既包含着对艺术作品的形式、风格、艺术语言和艺术技巧的认识与理解；也包含着对作品中的题材意义、主题思想、人生经验、道德判断等的认识与理解；更进一步说，在艺术欣赏中，欣赏者还能通过作品深入认识和理解广大的现实世界。其次，艺术欣赏作为一种认识活动，与阅读科学、哲学著作时的认识和理解活动不一样，这是因为艺术欣赏在本质上是一种审美的认识活动，欣赏者是通过感性的形式和形象来理解和把握真理的，而不是通过抽象的概念和范畴。第三，与同样属于审美认识的艺术批评、艺术史研究等艺术接受方式比较起来，艺术欣赏的特点还在于它是一种非反思性的审美认识活动：这就是说在艺术欣赏过程中，欣赏主体和欣赏客体——艺术作品——总是处在一种直接的、不间断的交流和对话之中。我们认为，正是艺术欣赏的这种非反思性的审美认识方式的特殊性，使它具有了以下几方面的性质和特征：

（一）在艺术欣赏中，感性和理性是统一和互渗的

这是因为一方面，艺术欣赏的对象，即艺术作品本身就是以感性和形象的方式呈现给欣赏者的，如美术作品中的线条、色彩和明暗；戏剧和电影中的人物形象和生活环境；音乐作品中的节奏和旋律等。事实上，正是艺术欣赏对象的感性特征，要求欣赏者以感性的方式欣赏艺术作品，只有这样，欣赏者才有可能在艺术欣赏的过程中得到审美的享受与愉悦，同时，由于不同的艺术门类采用不同的物质材料、艺术媒介和艺术语言而具有不同的感性特征，于是在艺术欣赏中，对欣赏者的感性需求也不一样。这正如马克思所说的那样：“眼睛对对象的感受与耳朵不同，而眼睛的对象不同于耳朵的对象。每一种本质力量的独特性，恰恰是这种本质力量的独特的本质。”^[21]如在欣赏美术作品时，最主要的感性方式是视觉；对于音乐艺术来说，主要是听觉；而在欣赏戏剧、电影、舞蹈等艺术形式时，视觉和听觉都起着重要的作用。除视觉、听觉之外，欣赏主体的其他感觉对于欣赏艺术作品也会起到辅助的作用，如触觉对于雕塑和绘画笔触，嗅觉、味觉对于色彩，运动觉对于节奏等。这意味着，尽管在艺术欣赏中，视觉和听觉是最主要的两种感性认识的方式，但是，各种感觉的“联合”所形成的合力——“联觉”，在艺术欣赏中，对于全面而又深入地感受和体悟艺术作品的形式和意味具有重要的价值。

另一方面，艺术作品虽然是以感性的方式呈现给欣赏者的，但它又不止于感性，而是在感性的形式和形象中，包含着真理、道德、社会理想等丰富的理性内容。艺术作品的这种理性特征，也就必然需要欣赏者的理性参与，才能真正把握艺术作品的精神内涵。

上面我们分别从感性和理性两个方面讨论了艺术欣赏中欣赏主体的心理内容。但必须说明的是，在艺术欣赏中，感性和理性不是分裂的，而是一种感性中有理性、理性中有感性，即两者相互交融、相互渗透的关系。这样的结果是，艺术欣赏中的理性，不同于阅读科学和理论著作过程中的那种理性，艺术欣赏中的感性也不同于一般的感性认识。但是从理论上讲，我们应该怎样认识艺术欣赏中感性和理性的统一与互渗呢？或者换句话说，艺术欣赏中的感性与理性是在什么样的基础上，通过什么方式统一和互渗的呢？我们认为，是每一门艺术所使用的“艺术语言”，把欣赏者在欣赏艺术的过程中的感性与理性统一起来的。比如说电影艺术中艺术语言之一的“蒙太奇”，就是通过画面与画面之间的组合、切换等方式来表达作品思想内涵的。这说明，“蒙太奇”这种电影艺术语言，既是形象的、感性的，又能通过形象、画面之间的组合，构成可理解的意义，从而达到言说深刻的理性内容的目的。这同时也意味着，在艺术欣赏中，感性和理性之所以能和谐自由、两相无碍地交融和互渗，就在于艺术家是用“艺术语言”来表达情感，用感性形式和形象来显现真理的。而从审美能力的角度看，艺术欣赏者如果要提高艺术欣赏水平，即能从审美的角度全面深刻地理解和体悟艺术作品的审美魅力，也就必须对各种艺术门类所使用的不同艺术语言的独特性有所了解，才能在艺术欣赏中获得真正的审美愉悦和享受。

（二）在艺术欣赏中充满着联想和想象

在欣赏艺术时，我们都会有这种体会，那就是我们往往会根据艺术作品提供的形式和内容，如故事情节、艺术手法等，对其进行想象性的再创造。这种想象，一般来说，都是在欣赏者已有的生活阅历、人生体验、知识结构、价值取向的水平上展开的。在联想和想象中，欣赏者把自己投入到作品之中，从而使欣赏者与作品、作品与广大的现实生活、历史时空联结起来。这意味着，艺术欣赏中的联想和想象，既是认识理解艺术作品的特殊方式，也是艺术欣赏中审美享受的重要条件。

艺术欣赏中的联想和想象，会因不同的艺术门类所采用的不同艺术语言和存在方式而不同。如在造型艺术中，不管是二度空间的绘画艺术，还是三度空间的雕塑艺术，它们都有一个基本特点，那就是它们都只能以空间的、静止的方式而存在，都只能表达时间过程中的一个瞬间。正是基于这些特点，德国美学家莱辛认为，造型艺术必须选择事物和事件发展过程中最富孕育性的一瞬间来暗示它们的过去和未来。而从艺术欣赏的角度看，这一瞬间所暗示的过去和未来则需要欣赏者的联想和想象去丰富、去创造、去确定。

（三）在艺术欣赏中始终饱含着感情

在艺术欣赏中，不仅充满了欣赏者的想象，而且在这种想象中，始终包含着感情。我们甚至可以这样认为，在艺术欣赏中，没有情感的想象是不可想象的。

托尔斯泰在他的美学著作《论艺术》中认为艺术是“这样一项人类的活动：一个人用某种外在的标志有意识地把自己体验过的情感传达给别人，而别人为这些情感所感染，也体验到这些感情”^[22]。在所有重要的美学家和艺术家看来，艺术创造和欣赏都需要情感已是一个不可争辩的事实，但是，从艺术欣赏的角度看，对于艺术欣赏中的情感性质和来源则有不同看法。对于浪漫主义和表现主义理论家来说，情感无疑来源于艺术家，托尔斯泰基本上也持这种看法；因为在他看来，欣赏者在作品中体验到的情感也就是艺术家曾经体验到的情感。在形式主义如结构主义、新批评等理论家看来，在情感的性质和来源上，艺术家的情感在艺术欣赏和艺术批评中是不重要的，这是因为所谓艺术中的情感，完全是艺术语言建构起来的，它来自艺术语言自身的自律性和语义特征，而与艺术家的情感没有关系。在这种理论看来，艺术欣赏中的情感既不源于艺术家，也不来自欣赏者，而是艺术作品本身语义呈现的结果。在关于艺术欣赏中的情感来源问题上，还有一种观点认为，艺术欣赏中的情感完全来自欣赏者，而与创作作品的艺术家的情感没有关系。持这种观点的代表是中国古代的美学家嵇康，他在《声无哀乐论》中说：“心之与声，明为二物。二物之诚然，则求情者不留观于形貌，揆心者不借听于声音也。察者欲因声以知心，不亦外乎？”^[23]这是认为声音，当然也包括以声音为媒介的音乐，和人的感情是不同的两种事物，音乐的声音是客观的音调，并未包含哀乐的感情；而哀乐的感情，则完全出自人的内心，与音乐的音调没有关系。

我们认为，在艺术欣赏中，艺术作品中的情感是最重要，也是最具普遍意义的。这是因为从艺术创造和欣赏的角度看，艺术家通过艺术语言要表达和欣赏者从艺术作品中所体验到的，都已不可能是艺术家和欣赏者个人的私人情感，而是通过艺术语言符号化、客观化、普遍化的人类共同的情感。事实上，正是艺术表达情感这一特征，使艺术欣赏能让不同时代、不同民族的人们，超越历史和文化的限制而达到相互了解、相互交流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