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人类心理的发展史来看，人的意识活动是人的心理活动的最高形式，它是在人类发展到较高历史阶段才产生的，是人类社会生产劳动的产物。在此之前，早期猿人（类人猿）主要是处在本能无意识心理活动状态。本能无意识是先于意识而产生的。

什么是意识？所谓意识，就是指人在清醒状态下对现实的一种具有自觉性、目的性和能动性的心理活动，它是人清醒地觉察到所反映的对象和觉察到自己在做什么以及如何做才能达到一定目的的自觉心理。意识作为人类反映现实的一种高级形式，表现在它透过事物外部的现象和特性来反映事物的本质和规律，也表现在能依据事物的本质与规律的反映来指导人的行动。动物（包括高级灵长动物）就达不到这样的高水平。所以，只有人才会意识到自己在思考，才会意识到自己思想里发生了什么认识。在艺术创作中，意识的重要作用表现为对艺术的审美理想、创作目的、创作规律（包括艺术思维规律）等诸方面的自觉认识和掌握，以及对艺术创作规律的自觉驾驭及其自觉追求艺术的独创性上。应当说，在艺术创作的整个过程中，这种最高形式的意识（包括自觉进行艺术想象的意识）始终是起主导作用的，即使是在艺术灵感爆发的前后，或是职业习惯无意识生效的前后，也依然是意识在起着主导、检验和匡正作用的。离开了艺术家对生活的深切体验自觉意识所进行艰辛的思维活动的重要作用，灵感和职业的习惯无意识以及艺术直觉、即兴诗等都是不可能产生和出现的。

什么是无意识？所谓无意识，亦称潜意识，就是未被意识到的、潜在的心理活动，即在不知不觉中进行的一种隐蔽的心理活动。谈到无意识，首先要从西格蒙德·弗洛伊德（1856—1939）说起。弗洛伊德作为奥地利医生兼心理学家，从治疗精神病人的临床经验中获得了很多无意识的例证，在前人提出的无意识理论的基础上，创立了影响深远的精神分析学派，将无意识理论进一步深化和系统化。

弗洛伊德把人的心理结构分为意识、前意识和无意识三个部分。后来，弗洛伊德又改用三重人格理论，与前述人的心理结构的三部分对应，将人格结构分为“本我”、“自我”、“超我”三个层次。最下层的“本我”与无意识相对应，是人的原始本能、冲动和欲望在无意识领域的总和，特别是其中的性的欲望，它是人类心理活动最深层最原始的动因，遵循本能冲动的快乐原则；中间层的“自我”代表着理智，如同一个看门人而与“本我”相对立，遵循现实原则以控制和压抑本能的自由冲动。最高层的“超我”是与意识对应的，是伦理化了的自我，是受人的良知、道德和社会原则支配的理想形态，遵循至善原则。“超我”一方面约束“自我”，另一方面，又与“自我”一道，从道德理想的高度控制“本我”的非理性冲动。由于人的本能，特别是性欲是受着“超我”的良知和社会规范的抵制，便只有采取迂回的途径，巧妙地伪装那些被压抑的欲望，在不受意识稽查的空当上得以释放，求得替代性满足。于是，通过梦、艺术、宗教等方式，可以间接地得到转移、满足、升华。因此，艺术创作就是艺术家在清醒状态下做的梦，即白日梦；艺术作品是用技巧来改变和伪装其白日梦的性质，成为人人都可进入并从中得到替代性满足的对象。

弗洛伊德的最大贡献就是充分确认了无意识心理现象的存在和作用，对无意识理论的传播起到了普及的作用。他使人们第一次以特殊的目光观注艺术创作主体的深层意识，对创作心理的研究具有重大的意义。他研究所及的诸多方面，大都对艺术理论的研究有深刻的启示。但是，由于其理论以人的性欲冲动为基础，故具有泛性论倾向；过分夸大无意识的作用，具有明显的偏颇之处。

科学事业是没有止境的，前人的科研成果我们要尊重、发扬，但我们不能停留在前人的水平上。前人夸大了无意识的作用，我们则力图恰如其分地评价和运用它；前人笼统地看待无意识，以致得出某些不科学的结论，我们则应该进一步研究和区分无意识的不同类别、不同性质和不同作用，才能真正了解哪些类型无意识与艺术思维无关（或关系不大），哪些类型无意识在文艺创作中起着何种程度的作用，从而正确地阐明它们与意识的辩证统一关系，以及这种辩证统一关系又是怎样体现在文艺创作过程中的，以利于文艺创作的发展。否则，把各种不同类型、不同性质和不同作用的无意识笼统地混为一谈，或是互相代替，不仅在理论上不能科学地说明问题，而且在实践上也是有害的。

无意识大致可分为六种不同性质和不同作用的类型，即误差无意识、病患无意识、梦幻无意识、本能无意识、习惯无意识和集体无意识。^[43]钱学森在《关于思维科学》中也谈道：“现代心理学实验通过关于脑对于阀下的各种不同的潜意识（无意识）信息的电反应的测定表明，脑中的潜意识活动是客观存在的。人们可以在潜意识水平上处理所见到的形象并理解之。”^[44]这就进一步说明无意识不仅确实存在，而且在电反应的测定中可以看出具有各种不同的无意识信息。这些都说明当代心理学的重要进步，为我们进一步研究无意识的不同种类、不同性质和不同作用等问题，提供了广阔的思考园地。现将此六种无意识分别加以具体分析如下：^[45]

（一）误差无意识：所谓误差无意识，是指在言论和行动中本不应该产生误差而在无意识中发生了误差，如笔误、失言、失手、遗忘、张冠李戴等。例如，“弗洛伊德说他自己对于不出钱的病人常常易忘记，这是由于他在潜意识中不愿做没有报酬的工作。……一位著名的政治家有一次做主席，在宣布开会时站起来说：‘我宣布闭会’，这是由于他疲倦过度，隐意识中原有闭会的愿望。”^[46]

（二）病患无意识：病患无意识包含着高烧病患、相思病患和各种不同的精神病患等病患无意识。对于弗氏精神病患无意识在前面已有比较详细的阐述，这里就不赘言了。

（三）梦幻无意识：梦也是无意识的心理表现。一般认为，梦大体有三类：第一类是心上梦，即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或前有所思，后有所梦）。对于文艺创作来说，这种心上梦有可能会反映作者创作构思的具体情景，显得很完美，很理想，很动人。这种梦中出现的艺术灵感，在文艺史上是不乏其例的。

马雅可夫斯基想写一首诗，表现一个孤独的男子对他妻子的无限深情。为了寻求不落俗套的诗句，他苦思了两天而不得，心烦了，头晕了，然而，那新颖妥帖的诗句却在梦中出现了：

我将保护和疼爱

你的身体，

就像一个在战斗中残废了的

对任何人都不需要了的兵士

爱护着

他惟一的一条腿。^[47]

这是艺术家朝于斯、暮于斯，不断在某个艺术环节的构想或反复辛苦地寻求他要寻求解决的艺术构思中的重要问题时，而且需要在没有任何其他干扰脑细胞活动的安定环境和宁静的心理条件下，才有可能在梦中得之。实际上是某些脑细胞在长时间辛苦做功的基础上，在睡梦中也继续进行习惯无意识的（心理定势中的）心理活动的结果。

第二类是荒诞梦，即梦中所展示的情景显得离奇、怪异、荒诞、飘忽。第三类是混杂梦，即心上梦和荒诞梦交织在一起的混合体，既在一定程度上表现了“日有所思”的心理内容，又在一定程度上表现出神经功能的紊乱。荒诞梦、混杂梦以及病患无意识中的思维状态通过心理分析能够折射出某些内心的隐秘和幻觉，有时会表现为作品中人物的特定心理表现及特定场景等，在超现实主义等作品中有所展示。但在艺术创作中没有广泛的现实意义。

（四）本能无意识：本能无意识是由生理机能内驱力产生的先天遗传下来的心理活动，包括觅食、性本能、冷热反应等本能心理。是人的心理活动的最原始的本源。它们是由一系列无条件反射构成的。

本能无意识在婴儿时代表现得最为突出。随着婴儿身体机能和各种器官发育到一定阶段，便逐渐发展为有意识的感知，有意识的识别，有意识的思维等，但不管他有意识的心理活动如何成熟，如何起着重要作用，而原有的本能无意识也还是与意识起着配合和助推作用，这在母爱、性爱和表演艺术中看得比较明显。戏剧影视演员在表演中将内心体验和外部表现有机统一后，常常不自觉地和角色融为一体，瞬间完全进入角色，无意识地做出很自然恰切符合人物性格的姿态，正是表演最感人的时刻。这种“无意识表演”，实际上是本能无意识和习惯无意识共同配合做功和创造的结果。

（五）习惯无意识：在无意识的家族中，是不是真有“习惯无意识”一员？不少艺术家异口同声地谈到他们曾经历过的不想主题，主题自来；未思平仄，平仄天成；未思形象，灵感突降等的思维现象。正如法国文学大师巴尔扎克所说：“某一天晚上走在街心，或当清晨起身，或者狂欢作乐之际，巧逢一团热火触及脑门，这双手，这条舌头，顿时，一个字能唤起一整套意念，从这些意念的滋长、发育和酝酿中，诞生了显露匕首的悲剧，富于色彩的画幅，线条分明的塑像，风趣横溢的喜剧……”^[48]实际上这是长期在艺术创作实践中，逐步养成的“习惯成自然”的结果。芭蕾舞演员的翩翩起舞渐入佳境时，其多姿多彩的舞姿是怎样被快速调遣的却怎么都意识不到……在乡间看到一民间艺人，手脚并用一人操作七种乐器。他两脚各自定时机械地敲击一种捆在脚上的乐器；左手也定时机械地轮番打击两种乐器。而右手却稍有不同，因它要司三种乐器，并且间或要吹一次唢呐。然而各种乐器配合得节奏自如，旋律动听。右手司三种乐器，在演奏起来时，悠然自得，若无其事地进入习惯无意识的状态；而在转换下一种乐器时，则流露出较专注的神情，显然，这是习惯意识在投入工作的表现。也就是说，一人同时演奏七种乐器，是由习惯无意识和习惯意识共同配合操作的（习惯意识仅是意识家族中的一种）。大家在惊叹不已中得知，他已苦练二十多年了。

只要你关注，现实生活中习惯无意识的表现比比皆是。用餐时无意识地使用筷子；情人有说有笑各自无意识地蹬着自行车，而无需专注于脚下等等，都是习惯无意识的表现。只有当这些习惯性的行动出了问题时，自觉意识才出面帮忙纠正，然后又让习惯无意识继续去执行任务了。以上这些实例均说明习惯无意识是确实存在的，它与其他种类的无意识是有明显区别的。

概括起来说，所谓习惯无意识，是指在意识的驱使和指导下，对于某种心理活动或动作经过严格的规范和长期反复练习，最后达到高度熟练、高度自动化的习惯无意识的表现状态。也就是说，它是在天长日久的艺术实践中形成的习以为惯的、不用特意思考便自然而然地展开的一种潜在心理活动。其心理活动的基本特点就是习以为惯，潜动自如。

习惯无意识是一切无意识中最高级最重要最富有熟练性和创造性作用的一种心理活动。所谓熟能生巧，其所表现出来的功能往往令人感到惊奇和赞叹不已。它的实质是意识的直接延伸和熟练化，是意识的自动化和灵巧化，表现出人的高超的智慧和非凡的技能。人类的一切创造性的熟练劳动（包括体力劳动和脑力劳动），都有赖于习惯无意识的建立，它是主体习惯成自然地驾驭客观规律的一种非常自由而又高妙的理想境界，是人的智慧和才能的皇冠上的一颗最灿烂、最美丽、最夺目的宝石。它所具有的这种特性和特殊功能，在某种意义上往往是意识也望尘莫及的，正如人工智能机器人在某些功能方面远远超出了发明它的人的能力一样。

习惯无意识又可分为不同种类和层次。如习惯无意识表象识记、习惯无意识想象、习惯无意识动机、习惯无意识推理。^[49]此外还有习惯无意识行为、习惯无意识语言（包括艺术语言）等。艺术家创作任何一件艺术品，只要它称得上是艺术品，几乎毫无例外地需要习惯无意识的参与，有时还会充当创作舞台的“表演主角”。例如艺术灵感的爆发，就是习惯无意识伙同本能无意识共同作用的结果。又如前面所提到的艺术心理定势中就包括了不少习惯无意识的内容。几乎所有艺术心理定势中的诸要素都在一定程度上表现为一种习惯意识和习惯无意识的结合体。艺术直觉之所以能越过一般认识过程而直接把握认识的对象，其中舍去艺术心理定势中的习惯意识和习惯无意识的作用，那简直是不可思议的。有时在创作中出现未思考主题而主题自来的表现，也是艺术心理定势中的习惯无意识作用的结果。一个初学创作的人就不具有这种熟练和掌握自如的特点。此外，其他诸如“浮想联翩，夜不能寐”、“思如潮涌，欲罢不能”等创作心态，也都是习惯意识和习惯无意识加上本能无意识及与之相应的情感所翻卷起来的创作激情的波涛与冲动的结果；回过头来又成了强大的创作动力。又如不少艺术家对艺术语言运用的技能和技巧达到了得心应手、流转自如、妙不可言的地步，如钢琴家拨弄琴键的十指之灵巧等，简直令人十分惊讶和由衷钦佩，原来其中的奥秘也是职业习惯意识特别是习惯无意识使然。至于即兴诗、即兴画、即兴乐曲等所表现出的艺术心理定势中的习惯无意识的重要作用，那就更明显了。

如曹植在踱行七步的时间里（约十几秒）创作了流传千古的诗句：“煮豆燃豆箕，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他为什么能如此快地脱口而出，一挥而就？这是因为曹植在长期创作实践的积累中，首先对诗的韵律、技巧的熟练掌握已达到了驾驭自如的程度；其次对豆箕煮豆的自残现象有细致的观察和了解；第三，他与曹丕兄弟之间长期矛盾发展到相残逼命的地步，以及由此引发的设法解除危险局面的急切愿望和随机联想。这三条都发展到习惯意识和习惯无意识的地步，一旦在命令他七步成诗的威逼下，大脑神经系统就像通了电流一样，立刻调动起了具有作诗的一切条件的习惯意识和习惯无意识以及本能无意识共同构思的神奇功能，七步之内成就了一首千古绝唱。舍弃了艺术心理定势中的习惯无意识和本能无意识的作用，就不可能出现这种神奇的功效了。这也是为什么灵感与灵感获得者的知识水平总是趋于一致——一般水平的音乐爱好者产生不出贝多芬水平的灵感，美术学院一年级学生产生不出齐白石水平的灵感；也是为什么灵感与灵感获得者的需要和目的及其艺术构思相一致的原因所在。正如美国学者莉莉阿斯·麦金农在《凭记忆演奏音乐》中说的：“没有习惯，任何演出都是不可能的。”

（六）集体无意识：集体无意识是瑞士心理学家荣格（1875—1961）分析心理学的著名理论。他将无意识分为处于表层的个体无意识和处于深层的集体无意识两层。认为集体无意识的意义远远大于个体无意识。集体无意识是从人的祖先继承下来的原始经验的总和，是与生俱来的，凭借遗传蓄积在每个个体心灵的深处，成为种族的心理积淀。其内容是原型，是通过遗传而被继承的人类原始意象的某种基本模式或结构。集体无意识包括两大要素，它们都是先天的。其一为本能，即为延续种族和维持生存的性欲和营养本能；其二为原始意象，它是人类自原始时代积蓄的印象。

我们认为，集体无意识是相对于个体无意识而言的。也认同上述集体无意识的两大要素。但对第二大要素却认为是后天的。人类历史经验和民族诸文化要素，是后天地、一代一代地流传下来的。它是一个民族在长期的（千百年乃至数万年）相同的自然条件和社会环境中，在共同进行生产实践、社会生活实践和共同交往等多种因素的作用下逐渐形成起来的共同心理。按照人类心理发展过程的规律来看，最早是先有个体本能无意识，进而为了适应集体运用石器工具进行生产的需要，才产生出没有语言表述的潜在的共同心理，即集体无意识。这种集体无意识产生以后，又与个体本能无意识形成两个互为一体的无意识心理系统，而意识则是在这两个互为一体的无意识系统的基础上逐渐出现和发展起来的。

从上面集体无意识的含义中可以看出，它包含着两个方面的内容：一是人类生理进化方面的本能集体无意识；二是民族文化历史发展中形成的集体无意识。下面分别阐述。

1.人类生理进化中形成的本能集体无意识。马克思说：“人的感觉，感觉的人性，都是由于它的对象的存在，由于人化的自然界，才产生出来的。五官感觉的形成是以往全部世界史的产物。”^[50]正因为人类的生理机能（包括五官感觉），特别是大脑神经系统的结构质和功能质是会随着生产实践和社会生活实践的发展而不断进化和改善的，个体的本能无意识和集体无意识心理活动也会相应地得到发展和提高。所以，今天的人类本能的个体无意识和集体无意识心理结构质和功能质，也就必然会远远超出远古人类个体本能无意识和集体无意识的结构质和功能质。这就是为什么人类的婴儿能够很快学会语言，而猴子则永远学不会人类语言的生理和心理上的原因所在，也是为什么人类能够学会绘画、弹琴、演电影，而猴子却学不会艺术创作的先天的生理（包括口腔、喉腔等）与心理条件的原因所在。这种在集体进行生产劳动和在原始氏族部落集体生活的自然条件下，人类五官和大脑神经生理上为了适应这种集体劳动和集体生活的需要而产生的潜在的（尚未用语言表述的）本能的共同的心理活动，也是构成集体无意识的生理基础。

2.民族文化历史发展中形成的集体无意识。这是指一个民族（或国家）在长期的文化历史发展过程中逐渐形成的传统的民族性格和民族精神中最富有凝聚力的共同具有的潜在的民族心理，即民族的集体无意识，也可以称之为民族魂。它也是在长期的同一自然条件和社会环境中，在祖祖辈辈的生产实践和社会生活实践中逐渐积累和形成起来，并一代一代地流传下来的，它包含着以血缘关系和崇敬远祖的传统习惯无意识的内容，包含着在共同劳动、共同生活、共同抵御外侮而获得生存发展所存积起来的内在的深沉感情的习惯无意识，包含着传统的世世代代皆照例遵循的礼仪道德的习惯无意识的崇尚心理，包含着传统的本民族特有的生活习惯、文化传统、各种节日和风俗习惯的习惯无意识，一句话，即包含着该民族特有的传统的习惯成自然的凝聚力非常强大的民族魂。这种民族的集体无意识是经过几十代人乃至几百代人延绵不绝地锤炼熔铸而成的，世世代代像接力赛跑一样，一代一代不断深化和完善化地留传下来，形成根深蒂固的永远不可磨灭的最为宝贵的民族魂。

这种由民族（或国家）的文化历史发展积淀和丰富起来的集体无意识与前面所说的人类的生理进化特别是脑神经系统的进化所形成的共同所特有的本能集体无意识相结合，便是构成完整的稳定的凝聚力特别强大的不可磨灭的完整集体无意识。由此也可以看出，荣格提出的集体无意识确实是存在的。同时还可以看出，集体无意识实际上包含了本能的集体无意识和习惯的集体无意识两种内容，是这两者的混合体。

集体无意识在艺术家身上体现得是十分突出的。因为艺术家对民族文化、历史发展的知识经过系统的学习，了解和继承得最多，其中对集体无意识的继承自然也是相当丰富的。每个艺术家的头脑中所形成的艺术心理定势就包含着文化历史所遗留下来的，包含书籍资料和教师与父母等人的言传身教等所逐渐形成的集体无意识的内容，当然也包含有他自己在长期艺术实践中形成起来的个体无意识和个体本能无意识的内容。艺术家正是靠这种艺术心理定势和文化素养的支撑，才能产生创作冲动，创作出具有本民族文化风格或韵味的艺术作品。越是伟大的艺术家，越是对他本民族精神和民族性格所积淀起来的集体无意识表现得越充分；所谓艺术的民族风格就包含了自觉不自觉地（习惯无意识地）对民族性格和民族集体无意识的充分体现。例如一位京剧演员为什么能唱得韵味十足而另一位则唱得淡而无味，关键在于民族文化素养的深浅及其对剧情领会的深度上。傅聪在谈到他的中国传统文化素养时曾深有感触地说：“中国文化就像高山大海这么深厚，给了我很多养料，这种精神已经灌注在我身上，也就变成我的一部分。”^[51]正因为如此，他演奏肖邦的乐曲时蕴含着浓厚的中国古代浪漫主义的韵味。

但是，我们也不能过分夸大各种无意识的作用。各种不同层次、不同性质的意识和各类不同层次、不同性质的无意识是统一的，它们都统一在人的心理机能——大脑神经系统细胞的分工合作之中。它们都是人的心理这一大系统中的不同的元素。这些元素是互为前提条件、互相补充、互相渗透、互相转化的。人类没有本能无意识就不可能发展为意识；没有意识就没有习惯意识；没有习惯意识就不可能发展为习惯无意识。其中，意识居于领导地位，因为意识是人类自觉地进行的一种高级的心理活动，各种无意识都需要意识的指导和统一调度。即使是在艺术思维和艺术创作过程中具有神奇功能的习惯无意识，也是在意识的指导和强制下培养起来的，而且自始至终受着意识的检验和制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