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阿拉伯语言学会的主导作用

一、语言学会的历史溯源

“语言学会是对语言规范进行自觉规划的核心机构。”[1]西方语言学会的诞生和发展的历史很长，这与欧洲社会近代民族国家的形成紧密相关，并直接影响着欧洲各国语言的形成、规范和发展。

欧洲第一个语言学会——意大利克鲁斯卡学会成立于16世纪，诞生于文艺复兴的发源地佛罗伦萨。该学会的主要工作就是对但丁、薄伽丘和彼得拉克等意大利文艺复兴先驱在其文学作品中使用的意大利方言进行规范化和标准化，并进一步推广。非常值得注意的是，这些文学巨匠在创作时并未使用当时的欧洲官方语言——拉丁语，而是意大利方言，这可能是欧洲各民族语言开始形成的标志，也是拉丁语最终消亡的开始。

在欧洲更有影响，并在全世界受到广泛瞩目的法国语言学会成立于1635年。法国语言学会成立之初仅是作为一个文学社团而出现的，它在章程里阐释自己的目标为“纯化并发展文学标准”，但很快被统治阶级中的精英们发现了巨大的利用价值，迅速被政府接管并为其目标工作。1713年，西班牙皇家学院以法语学会为模式成立。1779年，德国普鲁士语言诗歌学会成立。1783年，俄国语言学院成立。英国始终没有这样类型的语言学会成立，知识分子精英负担起了社会责任，通过编纂辞典等来规范语言和语法。

深入研究这些语言学会的功能和作用，就会发现它们绝大多数一开始都是以文学或类文学社团的形式组建，成员也大都是文学家。但是随着工作的开展，一方面统治阶级发现了它的巨大价值，纷纷加大资助和扶持力度，使其官办色彩越来越浓重，与政治精英的互动越来越频繁；另一方面学会的成员在和社会的互动过程中，也不断修正着自己的工作目标，往往从一个“文学爱好者”转变为“语言净化论者”和“标准语言的规范者和推广者”。这样的转变也促成了语言学会本身职能的转变：语言学会更多地关注语言规范的制定和语法标准的确定，他们通过编纂词典等途径向人们推广“标准语”。

语言学会的另一大特点是在语言社区中建立的崇高声望，这一点甚至是很多政府机构所无法享有的。语言学会的成立和发展从本质上来讲是回应了欧洲社会各国近代化过程中对统一、规范语言的需求，它的存在契合了国家、社会和精英阶层对它的期望，使它拥有了很高的声望，这种声望有助于推行它所建立的“标准”。语言学会本身非盈利学术机构的性质、语言学会成员多为学界泰斗的背景、语言学会出版物一贯的高水准都加强了人们对规范和一致性的推崇和认可。可以说，有威望的语言学会的存在和发展，是民族国家进行语言规划，推进语言战略的重要依托和抓手。

二、阿拉伯语言学会及其历史功绩

我们在讲近代阿拉伯语复兴的时候，提到过阿拉伯语言学会的作用。当时为了推动科学和艺术的进步和普及，规范阿拉伯语在翻译过程中的某些问题，出现了阿拉伯语言学会。随着近代阿拉伯国家的独立，这些阿拉伯语言学会并没有消失，但是功能发生了一些变化，从主要规范翻译过程中的术语和研究阿拉伯语语言学逐渐转向了规范阿拉伯语、制定阿拉伯语标准上。

除了上文提到过的成立于1918年的大马士革阿拉伯科学学会和成立于1932年的开罗阿拉伯语言学会之外，在阿拉伯世界具有重要影响的阿拉伯语言学会还有两个：成立于1947年的伊拉克科学学会和成立于1961年的安曼阿拉伯语言学会。每个学会都下设一些专门委员会，例如，开罗阿拉伯语言学会下设语言基础委员会、方言委员会、词典委员会和科技术语委员会等，安曼语言学会下设文化遗产委员会、阿拉伯语翻译委员会、科技术语委员会、词典委员会等。每个学会都有自己的刊物，定期发表科研成果，学会与学会之间、学会与其他国际性学术机构经常进行学术交流。

这4个学会的共同宗旨是维护阿拉伯语的纯洁性，并使之适应时代发展的需要。但是它们还是各有侧重：开罗阿拉伯语言学会着重研究阿拉伯语中出现的新词汇及其应用范围，并推广各个学科阿拉伯语的专业术语；大马士革阿拉伯科学学会和伊拉克科学学会着重发掘研究有关阿拉伯文化遗产的图书资料，并负责整理出版；安曼阿拉伯语言学会着重引进理工科大学各种外来教材，将其翻译成阿拉伯语并在部分大学试用。

由于开罗阿拉伯语言学会的历史渊源和学术地位，我们以它为例说明阿拉伯语言学会在阿拉伯语语言规划方面所发挥的历史性作用。

（一）开罗阿拉伯语言学会的历史变迁

1922年，埃及获得名义上的独立，福阿德国王（1868—1936）开始按照欧洲政治模式治理国家，建立议会并设立首相统领内阁，埃及开始尝试建立一个“欧化”的近代民族国家。开罗阿拉伯语言学会就是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作为埃及负责语言规划与政策事务的学术机构于1932年成立。它其实是借鉴享誉欧洲的法国语言学会的模式而建立的，无论是在组织形式、会员制度和学会职责方面，都进行了模仿。学会成立时，其中约有1/4的会员曾在法国接受过教育。虽然过分学习法国曾受到国内舆论的一些质疑，尤其是埃及当时还处在英国人事实上的“监国”状态下，但是学会还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实施了一些开创性的工作。

当时埃及社会的主流意识形态是寻求独立自主和现代化。这一方面要求在文化领域去殖民化，另一方面对伊斯兰社会的现代化的要求却时刻提醒着埃及文化界不能无视西方的科技和制度优势。两者的交锋一直是影响阿拉伯语规划与政策的重要因素。实际上自建立以来，开罗阿拉伯语言学会所走过的历程，一直与埃及国家和阿拉伯民族的命运沉浮紧密关联，一直处在传统与现代的艰难抉择之间，一直在保持阿拉伯语的“纯洁性”与使之更加适应现代社会组织和生活方式之间做着艰苦的平衡和取舍。它的工作模式和特点的变化，一方面体现了作为语言规划机构的职能和作用，另一方面不可避免地折射出阿拉伯社会的时势变迁。

以1952年埃及“七月革命”为分水岭，开罗阿拉伯语言学会在阿拉伯语规划和政策方面存在着明显的观念差异。

1952年以前，尤其是在二三十年代的埃及，正在掀起阿拉伯文化复兴运动，阿拉伯语的近代复兴运动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开罗阿拉伯语言学会是在这种文化背景下诞生的，可以说是应运而生。学会在这一时期所做的工作，就是整合翻译活动的最新成果，向欧洲语言大规模地借词，充实标准阿拉伯语，以实现对阿拉伯语的现代化改造。“向其他语言学习”是这一时期的显著特征。开罗阿拉伯语言学会院士阿卜杜拉·卡迪尔·马格里布的一番发言反映出当时的政策倾向：

“正如阿拔斯复兴运动时期社会生活的需要促使我们的阿拉伯先驱们创制新的词汇或从其他语言中借用新词，当代社会生活的需要也迫使我们进行同样的词汇创制与借用。如果说阿拔斯时期的文化需要上百个这样的新词汇的话，我们当下的文化迫切需要上千个”。[2]

1952年，纳赛尔领导的自由军官组织发动的革命取得胜利，埃及获得了真正的独立。埃及社会的主流意识形态由埃及民族主义和自由主义逐渐转向阿拉伯民族主义和阿拉伯社会主义，开罗阿拉伯语言学会逐渐意识到了这种重大的格局转变，在政策上也做出了一些调整。1957年，学会秘书长曼苏尔·法赫米指出：

“语言学会的建立是为了适应社会的重大需要。当前三大需要就是全面的发展与进步、自由民族主义和语言活力。学会的工作需要对这一阶段的三大社会需要作出回应。”[3]

开罗阿拉伯语言学会1967年之后更是摒弃依赖了30多年的法国模式，从主要通过借助欧洲语言实现阿拉伯语的现代化转向通过复兴阿拉伯文化遗产来保护阿拉伯语的“纯洁性”。这种转变反映了埃及社会从殖民时代走向独立自主建设新国家时代的新气象，也反映了埃及社会从崇拜、迷信西方模式走向怀疑西方模式、重塑传统文化根基、复兴阿拉伯伊斯兰传统的思潮转变。

开罗阿拉伯语言学会作为阿拉伯世界最重要的语言学会之一，经历了时代的种种变迁，现在仍然发挥着语言规划与语言保护的责任。

（二）阿拉伯语言学会联合会的成立和发展

随着二战后大批阿拉伯国家挣脱了殖民枷锁，纷纷获得国家独立，阿拉伯世界面临着联合自强的历史机遇。为了在整个阿拉伯世界执行统一的阿拉伯语的标准和规范，各国的阿拉伯语言学会逐步开始统一步调，酝酿成立联合会。随着1945年阿拉伯国家联盟的成立，这种整合的步伐开始加快。

1950年，伊拉克科学学会致函大马士革阿拉伯科学学会和开罗阿拉伯语言学会，建议成立阿拉伯国家语言学会联合会，协调各项工作，并致力于执行其各项决定。1954年，阿拉伯国家联盟文化委员会同意建立此类联合会，并开始筹组联合会的工作。1971年3月，阿拉伯科学语言学会联合会成立，开罗阿拉伯语言学会会长塔哈·侯赛因（1889—1973）被选为联合会首任会长，开罗阿拉伯语言学会秘书长易卜拉欣·马德库尔（1902—1996）被选为联合会首任秘书长，联合会临时驻地就设在开罗阿拉伯语言学会内。

成立以来，联合会主要以学术研讨会的形式开展工作。下表列出的就是各届研讨会的举办时间、地点以及主题。

表10　阿拉伯语言学会联合会历届研讨会一览表

除此之外，联合会还每年召开会议，执行联合会委员会的决议，并将各研讨会的讨论结果付诸实施。

联合会的宗旨和目标正如章程所载：加强阿拉伯各国科学语言学会的联系，协调它们之间有关阿拉伯语、科学和语言遗产方面的工作，并致力于统一阿拉伯文化、艺术和科学术语，并进行推广。成立40余年，阿拉伯科学语言学会联合会发挥了巨大的历史作用，为规范、纯洁并推广标准阿拉伯语发挥了核心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