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异族统治对阿拉伯语的影响

一、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对阿拉伯地区的统治及对阿拉伯语的削弱

阿拉伯各国从16世纪中叶开始，陆续被奥斯曼土耳其帝国（1290—1922）征服，在接下来的300多年里，阿拉伯科技和文学等都处于历史上的低潮期。这一方面是因为作为异族的统治者规定土耳其语为官方语言，阿拉伯语沦为“清真寺的语言”，使得以阿拉伯语为载体的阿拉伯文化失去了生存和发展的基本条件；另一方面是因为当时大批文人，连同重要文化典籍，都被迁往了伊斯坦布尔，造成阿拉伯东部和西部各国文化水平和文学素养的普遍下降。

历史上曾经无比辉煌的一些阿拉伯城市，如大马士革、开罗、巴格达和麦加等，在这一时期都暗淡无光，人口减少、经济凋敝、文化沉沦。甚至在这些大城市的书店里，找不到几本阿拉伯文书籍，学校里教授的也是土耳其语。这一时期的阿拉伯诗人和学者寥寥无几，大多数是在玩故纸堆里的文字游戏；阿拉伯语在这一时期基本上淡出了社会主流，仅靠清真寺里背诵《古兰经》时发出一丝微弱的亮光，阿拉伯人的精神生活基本上被扼杀和窒息了。

埃及近代著名文学评论家绍基·兑夫也异常痛心地回首这段历史：

“自鞑靼人侵犯阿拉伯东方各国和北方基督徒侵犯安达卢西亚后，埃及和沙姆变成了伊斯兰文化的归宿地。土耳其人侵入这两个地区后，毁灭了这两个地区的文化，他们摧毁了科学、文学和艺术的辉煌成就。埃及和沙姆的科学家和文学家无处栖身。因此，一部分人被迫迁移到君士坦丁堡，另一部分人则默默无闻得呆在家里，他们再也创造不出任何科学和文学成就来，因为他们失去了自由，生活也无依靠。因此埃及的精神生活和文学生活几乎完全窒息了，就是在艾资哈尔清真寺的活动也是微弱无力的。埃及被贫困、苦难和残暴的统治笼罩着。”[10]

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统治时期，由于政治、经济和社会等诸多原因，伴随着阿拉伯社会的衰退，阿拉伯语就像它所承载的阿拉伯文化一样，陷入了漫长的“衰沉期”。也就是在这一时期，阿拉伯语标准语开始与日常用语产生脱节，标准语使用范围急剧萎缩，地方方言开始大行其道，并不同程度受到土耳其语的影响，这对阿拉伯语的近代复兴造成了严重阻碍，也为当今阿拉伯世界标准语与方言之争埋下了伏笔。

二、近代西方殖民统治对阿拉伯语产生的影响

随着近代西方殖民霸权瓜分世界的浪潮，奥斯曼帝国在阿拉伯地区的统治渐趋瓦解，英国、法国等殖民强权在这些地区建立起了殖民地和半殖民地的统治。

（一）法国占领了北非马格里布三国和叙利亚、黎巴嫩

1881年，突尼斯沦为法国的保护国，直到1956年赢得了独立。1905年，法国占领阿尔及利亚；1954年开始，经过7年多的游击战争，阿尔及利亚于1962年独立。1912年，法国占领摩洛哥；1956年，摩洛哥经过艰苦斗争获得独立。

18世纪，法国侵入叙利亚，宣称其为保护地；一战后，由法国委任统治；1944年，叙利亚宣布独立。黎巴嫩在一战后成为法国委任统治地，1943年摆脱法国委任统治宣布独立。

（二）英国占领了埃及、巴勒斯坦、约旦和伊拉克

一战后，英国占领巴勒斯坦；1920年，巴勒斯坦正式成为英国的保护地区；二战后，1947年联合国建议在这里分建一个犹太国家和一个阿拉伯国家。一战后，约旦由英国以国联的名义进行统治；1946年，约旦获得独立。1915年，英军占领伊拉克，以国联的名义对其进行统治，直至1932年伊拉克独立。

埃及于1882年被英国军队占领，1914年成为英国的保护国；英国一战后于1922年承认埃及独立，但仍把持埃及内政外交；1952年，以纳赛尔为首的“自由军官组织”发动军事政变，埃及获得真正独立。

英法在阿拉伯地区长期的殖民统治对阿拉伯社会的走向产生了重大影响，从对阿拉伯语影响的角度来看，产生两个重大的后果。

（1）殖民语言对阿拉伯语产生了强大的渗透，人为造成某些国家和地区产生双语现象和多语现象。

阿拉伯国家这种特殊的双语现象有其便利学习和引进西方先进文化和科技的积极一面，但是它所带来的更多的是对标准阿拉伯语的侵蚀和弱化，对阿拉伯民族身份认同的模糊和错位，对独立后国家的重建和社会的发展埋下了长久的隐患。比如现在马格里布国家都把法语列为通用语言，埃及也把英语列为通用语言。

表5　阿拉伯各国的官方语言和通用语言

（2）殖民语言的加入更加削弱了标准阿拉伯语的地位，使阿拉伯国家语言规划面临更为复杂的局面。

英、法殖民霸权在一战后，掀起瓜分奥斯曼帝国的狂潮，把阿拉伯地区分割为一块块相互隔离的殖民地，人为地阻断了阿拉伯人在人种、语言、宗教和文化上的历史联系，由此造成一系列难以解决的矛盾。这种局面不但没有改善300多年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的异族统治对阿拉伯语的摧残和破坏，反而把这种伤害引向另一种割裂。标准阿拉伯语更加不被重视，又多了一个强劲的对手——殖民者的语言。标准阿拉伯语一方面继续滑向被各地方言淹没的境地，另一方面又面临被殖民语言驱逐的深渊。经历了殖民统治后的阿拉伯国家，由于宗主国的不同，加之地域和族群的差异，当地的标准阿拉伯语不但深受殖民语言的影响，也与当地语言产生加速融合的趋势，逐渐形成马格里布方言、埃及方言、叙利亚方言、伊拉克方言等地方方言，这种状况也造成了后来推广标准阿拉伯语的种种困难和障碍，客观上阻碍了统一的阿拉伯民族的身份认同和强化，形成了如今诸多阿拉伯国家“国家认同大于民族认同”的情况。

如果单单对比埃及和马格里布地区两个样本，可以发现很多令人深思的现象：

（1）殖民之前，埃及在穆罕默德·阿里时代已经基本近代化，已经初具近代国家的基础，基本摆脱了奥斯曼帝国的控制；马格里布地区则还处在奥斯曼帝国统治之下，或者是当地部落力量控制之下，民族和国家意识薄弱。

（2）殖民期间，英国承认埃及的独立地位，实行委任统治的策略，是半殖民地性质；马格里布地区则是法国殖民地。

（3）埃及是阿拉伯文学复兴运动的主战场，文风鼎盛，大师云集，杰作频出，埃及人民具有很强的民族自豪感和自信心；马格里布地区开化程度相对落后，阿拉伯语面对法语信心不足。

（4）埃及知识阶层和民族资产阶级有很强的民族意识和抵抗传统，民间积聚了雄厚的抵抗力量；马格里布地区官吏和知识阶层是法国培养的，民族意识和抵抗动力不足。

（5）独立后的发展：埃及很快摆脱了英语的影响，重建了国民教育体系，迅速恢复了阿拉伯语的地位和影响，实现了社会重建和国家认同；马格里布国家在付出巨大民族牺牲后赢得了独立，但是阿拉伯语长时期不能取代法语的优势地位，造成民族身份认同危机，影响国家重构和经济社会发展。

这种情况充分说明了阿拉伯国家的复杂性和差异性，虽然都属于阿拉伯民族，虽然都讲阿拉伯语，但是社会情况大异，语言使用情况也大异，独立后所采取的语言政策也必将有很大的区别。

总体来看，在和殖民者反复的抗争中，阿拉伯人的民族观念和国家意识逐渐被激发出来，伴随着两次世界大战的爆发以及战后民族解放运动的兴起，英法在阿拉伯世界的殖民统治渐趋瓦解，大批阿拉伯国家争取到了独立，这种斗争为阿拉伯语重新赢回应有的地位奠定了坚实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