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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庭闻贯》第八十三条为《与毛序始》:“诗至五六而转矣，而犹然三四，唐之律诗无是也；诗至五六虽转，然遂尽脱三四，唐之律诗无是也。得便过我，试取唐律细细看之。”毛序始即毛宗岗，字序始，号孑庵，苏州府长洲县人。对毛宗岗生平研究最为详细、最有贡献的是陈翔华先生《毛宗岗的生平与<三国志演义>毛评本的金圣叹序问题》(1989年)，后出诸家论述，如刘世德《三国志演义》(醉耕堂本)校点《前言》(中华书局1995年版)、李正学《毛宗岗小说批评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0年2月版)、刘海燕《明清<三国志演义>文本与评点研究》(福建人民出版社2010年12月版)有关内容，皆无出其右者。笔者有幸在二○○一年浙江大学徐朔方先生从教五十五周年学术纪念会上与陈先生相识，请其回京代为鉴定均藏于国家图书馆的醉耕堂本《三国志演义》和《水浒传》是否同出一坊，并顺告在《苏州府长元吴三邑诸生谱》中有毛氏庠籍和时间的记载。蒙先生当年十一月二十九日回信，云“寄示有关毛宗岗的补充材料，十分感谢”；“两本同出醉耕堂一坊，当非误言也”。以下便以所撰《毛宗岗年表简编(初稿)》^[152]为基础，介绍陈先生的研究成果，并略有删减补正。

毛宗岗生。父毛纶字德音，号声山。疑生于明万历三十九年辛亥(1611)或此前数年间。有文声，浮云客子称“其锦心绣肠，久为文坛推重”云(《第七才子书序》)。曾评罗贯中《通俗三国志》，但为人所窃据。又评高则诚《琵琶记》而成《第七才子书》行于世。

友蒋之逵生。(按之逵事，见前。)之逵有胞兄蒋铭字新又，毛宗岗称之“吾友蒋新又”(《第七才子书·参论》)，当生于此前。

陆按:“之逵事见前”，指文中对蒋之逵的考述:“蒋之逵(1636—1694)字云九，号佚圃，原名镐。蒋灿孙。本为蒋圻次子、蒋铭胞弟，因伯父垣(1613—1634)早卒而出嗣长房；为宗子。贡监生，候选知县。……他是毛纶的弟子，故毛宗岗作跋称之‘云九世兄’，亦当相与过从。”据道光刊本蒋氏家谱，蒋铭，“圻长子，字新又，长庠生……生于崇祯乙亥八月初四日，卒于康熙己酉三月十六日，年三十有五，著有《古文汇钞》，康熙戊申初编”^[153]，即生卒为崇祯八年(1635)至康熙八年(1669)。陈先生根据的是国图藏同治稿本，不知为何反不如刻本详细。

金圣叹已评点《水浒传》而成贯华堂本《第五才子书》。毛宗岗后自称:“尝读《(第)五才子书》”(《第七才子书·参论》)。此书对毛宗岗之评改《三国志演义》甚有影响。

父毛纶受前明故宦蒋灿之聘，为其孙蒋之逵授业。宗岗从其父始谒蒋灿请益，得蒙嘉许。此时，又与蒋铭、蒋之逵兄弟等相交。宗岗之识文学家尤侗，疑亦始于此时

陆按:毛宗岗此年以第三名拔为长洲县庠生，《诸生谱》署作“毛宗冈”，并注曰“冈一作渊”^[154]。毛氏与蒋氏相交者，另有蒋之昂(1612—1691)。之昂为蒋铭、之逵堂兄，乃“元震第三子，字公若，长庠生。生于万历壬子四月廿三日，卒于康熙辛未三月二十日，年八十。喜读书，克承祖业，训后以义方，乡人推服。著有《来风楼诗稿》，名士金圣叹、毛宗岗等皆从之游”^[155]。民国《吴县志》将此句改为“名士金圣叹、杭永年皆从之游”，依据仍是“《娄关本支录》”^[156]。蒋元震为蒋灿的兄长。之昂小于圣叹四岁，“从之游”或有夸张。尤侗与宗岗父毛纶早已相识，顺治初年所撰悼念同邑友人汤传楹(1620—1644)诗“生友相怜寄慰真，一持慰语一伤神。九原有客知谁慰，秋雨空山鬼泪新”有注云“毛子德音寄诗慰予”^[157]。

毛宗岗与金圣叹有往来，并曾向之请益。圣叹有《与毛序始》论诗歌创作……即招宗岗来研讨。按圣叹有《选批唐诗》，而宗岗亦知唐诗。如其《第七才子书·参论》云:“尝读唐人诗，有一首之内而上下迥别者。……”(见清成裕堂本)。宗岗知诗，对他后来评改《三国志演义》甚有影响。

陆按:宗岗知诗，与圣叹引导应有关系；金批古文、杜诗，对毛批三国有具体影响。参见下引李正学先生之《毛评与金圣叹关系新辨》。

约在本年前后，其父毛纶评《通俗三国志》，宗岗亦得参与，但书成，为人所窃。毛纶《第七才子书·总论》云“昔罗贯中先生作《通俗三国志》共一百二十卷。……前岁得读其原本，因为校正，复不揣愚陋为之条分节解，而每卷之前又各缀以总评数段，且许儿辈亦得参附末论，共赞其成。书既成，有白门快友见而称善，将取以付梓，不意忽遭背师之徒欲窃冒此书为己有，遂致刻事中阁，殊为可恨。”

陆按:“白门快友”或指南京醉耕堂书坊主人周亮工、亮节兄弟。

父毛纶因双目失视，乃口授而使宗岗执笔代书，并参赞其事，评《琵琶记》而作《第七才子书》。七月十二日，同里尤侗为之作《第七才子书序》。

陆按:康熙刻本《绘像第七才子书琵琶记》卷首有“康熙乙巳秋七夕后五日吴侬悔庵题于看云草堂”的落款。

夏末，友蒋铭过毛宅，赞成《第七才子书》之刻事。按蒋铭者，宗岗弟子蒋深之父也。于是，宗岗持《第七才子书》手录本，乞其师葑溪浮云客子作序。七月十五，浮云客子序成，称“予与毛子德音交有年矣……其郎君序始从予游，予喜其能读父书，以为有子若此，尊人虽失视，可无憾焉”云。

陆按:蒋铭赞成刻事，指毛纶《第七才子书总论》:“今夏之杪，蒋子新又偶过予斋，于案头检得此书。展看一过，即抚掌称叹，以为‘声山氏诚高东嘉(明)之知己矣。……盍急寿之梨枣……则为朝廷广教化、美风俗功莫大焉’。予感其言，即进梓人而以斯言告之。梓人亦以斯言故，遂不日而竣役。”蒋铭此年辑有《古文汇钞》十卷，现存，台湾大学图书馆藏，为苏州交翠堂刻本^[158]，家谱载“康熙戊申初编”即成书于康熙七年。交翠堂乃蒋宅堂号。吴伟业撰序云:“吴郡蒋新又，吾友韬仲佥宪公之孙也。刻其《古文汇钞》成，问序于余曰:此吾祖所以教于家者也，愿得一言以识勿忘。”^[159]未见吴梅村年谱言及其事；姚文燮亦序此书云:“吾友蒋子新又，忧夫古学之终不可复也，间有一二好古者，或苦卷帖浩繁，目力不给，且家贫不能多得书，于是为《古文汇钞》一编。上溯周秦，下迨宋明，正据经史，旁罗诸子百家，莫不揽其要领，撷其精华，择其有益于举业者，汇而集之。而凡天下之事理、古今之载籍，大要是矣。”^[160]姚文燮(1628—1693)字经三，江南桐城人。顺治十六年进士，时任建宁府推官，官至开化府同知。“浮云客子”即长洲彭珑(1613—1689)，文革红女史据康熙刻本《绘像第七才子书琵琶记》“康熙丙午孟秋望日葑溪浮云客子题于衣言堂之南轩”的落款和印章，以及内容和写作时间，判定为彭珑^[161]，可以成立。长洲彭蕴章(1792—1862)云:“前明崇祯间，七世祖敬舆公始筑堂于葑溪之滨，颜曰衣言堂。”^[162]彭珑字云客，号一庵，德先(字敬舆)次子，为顺治十六年进士，此年因丁父忧而居乡^[163]。彭珑与尤侗均为清初苏州文社慎交社领袖，毛宗岗为其弟子，或入其社。

十二月，李渔为毛评本《三国志演义》作序。李序谓毛氏批评，“布其锦心，出其绣口，条分句析，揭造物之秘藏，宣古人之义蕴，开卷井井，实获我心，且使读是书者知第一奇书之目，果在《三国》也。”此本由醉耕堂刊刻(按醉耕堂顺治十四年还刻过《评论出像水浒传》)，书名称“四大奇书第一种”，为今存最早之毛评刻本。

陆按:李渔序云“适予婿沈因伯归自金陵，出声山所评书示予……因伯索序”。据陈翔华先生考，因伯即“李渔长女淑昭夫沈心友之字，赘于李家，主持刻印等事”。毛评本《三国志演义》既由其携自金陵，最终又由金陵醉耕堂刊行，此时周亮工、亮节已逝世多年，所谓“因伯索序”，当是心友受醉耕堂后人即亮工诸子所托。沈心友，字因伯，号克庵，杭州人。曾为冯娴《和鸣集》撰序。《四库全书总目》著录之《苏评孟子》二卷，“为康熙三十三年杭州沈季云所校，其子心友刻之”^[164]。

正月，作《庚申元旦宜振堂介五十寿》诗二首(见苏州市博物馆藏清嘉庆间敬承堂刊本《金氏重修家谱》卷八)。又有《题金豫音小像》一赞(见同上书卷七)，未知所作年月。其赞曰:“斯何人?彭城佳士字豫音。予之与斯人交也，久已忘形，而兹乃遇之于丹青。”金豫音亦宗岗交游之朋辈也。

陆按:据嘉庆重修《金氏重修家谱》世系“兰谷公派云间公三房朴庵公支”记载，金豫音其人可考:“汝瑞，懋彬子，字豫音，号念曾，吴庠生。生于崇祯六年正月初一日，卒于康熙丁丑年九月初三日。”可见毛氏友人为金汝瑞(1633—1697)，比宗岗小一岁。

友褚人获纂辑《坚瓠集》二集已成书，是年四月彭榕(号秤翁)为之作序曰:“《坚瓠集》二刻告成，以示秤翁”云云。其后，毛宗岗亦应约作《坚瓠三集序》，署“同学孑庵毛宗岗序始氏漫题”。毛序谓“及观所编《坚瓠集》，凡其睹记所及，古今人轶事，与语言文字之可资谈柄者，悉载焉，而劝戒之意，即寓于中”。又云:“此真儒者好事之所为也”，“然儒者自命，即不见用于世，要当立言以垂不朽”。此亦宗岗之夫子自道也。

所作《戒角篇》，载于是年四月序刊本《坚瓠十集》。褚人获此集卷一《戒角文》则有云:“苏人好角，人有招之而即趋赴者。毛序始先生仿制义体，集《四书》句，作《戒角篇》曰。”下录毛氏全文。按此虽游戏文章，但寓劝戒之意。

是年，曲江廖燕(1644—1705)游吴门，作《金圣叹先生传》谓:“先生没，效先生所评书，如长洲毛序始、徐而安、武进吴见思、许庶庵为最著，至今学者称焉。”(见清抄本《二十七松堂集》卷十四)宗岗评《三国》已为人所称许，但未知廖燕游吴时曾否访晤。

陆按:而安为而庵之误，即徐增，著《而庵说唐诗》；吴见思著《史记论文》、《杜诗论文》；许庶庵即许之溥，著《庶庵说杜》，皆为圣叹友人。廖燕《二十七松堂集》有清刻本、和刻本多种。

褚人获《坚瓠广集》卷五选录毛宗岗《孑庵杂录》二则:《朋友不通财》、《司帑有识》。在《朋友不通财》中，宗岗指出:“人之相知，贵相知心。”按《坚瓠广集》之记载，最迟有康熙“己卯八月初”事(见卷四《天关》)，故知此书当成于是年。

夏日，因邻人失火而焚及室庐，乃作《临江仙》词自叹所藏书尽燔。其词云:“焚砚虽然常发愤，并书焚去堪伤。从今遣闷更无方。将何来下酒，一斗竟荒唐!”(见《坚瓠补集》卷五《焚书自叹》)

褚人获《坚瓠补集》选录毛宗岗的作品，还有:(一)《猫弹鼠文》(见卷一《毛序始猫弹鼠文》)；(二)词《西江月·咏鲞鹤》、《西江月·咏茧鹤》二首(见卷一)；(三)《美女灯谜》(见卷四《诗隐美女》)；(四)《僧道乞诗》(录自《孑庵杂录》，见卷五)；(五)《王贵学别子诗》(录自《孑庵杂录》，见卷六)。褚人获《坚瓠秘集》卷六，选录毛宗岗《孑庵杂录》一则:《秦桧日受铁鞭》。按此集有康熙庚辰尤侗序云:“今《秘集》又成焉”，故知成书于是年。

褚人获《坚瓠馀集》选录毛宗岗《孑庵杂录》二则，即《孝道明王》(卷一)与《陈学究》(卷三)。……按《余集》有康熙癸未张潮序云:“向传《坚瓠》大选，又成《余集》新编”，故知此书成于是年。

陆按:陈先生从《坚瓠集》中钩获之毛宗岗佚作甚备，可补者仅为《天干地支谜》(续集卷一)、《词赠周明娘》(补集卷六)。从褚人获所选录的毛宗岗诗词文谜，可见其诙谐幽默、以文为戏的处世风格，与金圣叹有相通之处。《坚瓠集》共收录其词四阕，分别为《西江月》咏鮝鹤、茧鹤各一，《临江仙》自叹室庐被焚，《白苹香》咏歌妓周明娘，可补《全清词·顺康卷》之阙。

是年春，为弟子蒋深所藏其曾祖蒋灿《戊辰朱卷并遗嘱手迹合装册》题跋。宗岗当卒于此后，但具体年月待详。

陆按:毛宗岗《雉园公戊辰朱卷并遗嘱手迹合装册题跋》有云:“岁辛卯，先生延馆先君子，俾冢孙云九世兄受业焉。于是予从先君子后，常得谒先生，古貌温言，如被春风，间亦略自道其为学与为政时事，以训后进。子屡以拙艺请政，辄蒙嘉许。时予方弱冠耳，而今忽忽已老矣。”陈翔华先生正是据此而推考出毛氏生年。蒋深是毛宗岗弟子，字树存，号绣谷、苏斋，乃蒋氏子弟较有文名者。沈德潜《清诗别裁集》收其诗五首，评之曰:“绣谷以纂修《书画谱》得官，居官有政声，诗亦时露警句，名场中交重之。”^[165]与查慎行、储大文、李绂、惠士奇、张大受等有交往。陈先生云蒋深为蒋铭之子，并据《苏州府志》得其简历和著述。今抄家谱小传补其遗:“深，廷镕嗣子，字树存，号绣谷，一号苏斋，晚号西畴居士，太学生，由荐举充武英殿、南薰殿纂修，特授贵州平越府馀庆县知县，署甕安县、平越县、石阡府龙泉县知县、思州府知府，升山西大同府朔州知州……生于康熙戊申正月初十日，卒于乾隆丁巳十月二十六日，年七十，分纂《佩文斋书画谱》、《佩文韵府》、《皇舆全览》，注释《御选唐诗》。”^[166]蒋深(1668—1737)，是蒋灿第三子蒋铭三子，蒋灿第五子蒋垓独子廷镕的嗣子，此年四十二岁。

如果说毛宗岗生平研究以陈翔华先生贡献为著，那么，有关毛宗岗批评《三国志演义》中的金圣叹影响，则由青年才俊李正学先生之《毛评与金圣叹关系新辨》最富新意。李正学大作，不仅认为金批《天下才子必读书》中的《前出师表》评点，在《三国志演义》第九十一回中“全为毛评引用”，并且指出毛批所涉杜甫诗的评价亦“出自”金圣叹。根据其举例，列表如下:

经过以上的比较，李正学指出“毛评《三国演义》中，《前出师表》、《咏蜀先主》、《蜀相》、《咏诸葛孔明》评点，均袭用金圣叹的有关文字”。通过从毛纶、毛宗岗与金圣叹交往的考证，他认为“当是毛宗岗师承金圣叹。进一步说，毛本《三国》的诗文评点主要应由毛宗岗完成，而不是毛纶”^[167]。无论其结论是否尚有值得深入辨析之处，从《三国志演义》中寻找诸葛亮文章和杜甫诗歌，并进而比勘毛批与金批的异同，无疑是研究金圣叹评点及其思想对毛批影响的聪明而有效的途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