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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圣叹史实研究
1.24.3 陆志舆
陆志舆

晚清叶昌炽于光绪十二年(1886)丙戌四月二十日记载一事:“谢瀛士见示邹乾一诗题词,诗集已亡,惟存题词,共装四册,皆手迹也。始于钱东涧,最后一跋名舒,不知何人也。瀛士属考其爵里,匆匆尠暇,姑录于此,以俟异日。”其中有一人是“素园陆世恒,‘陆印世恒’(白文方印),‘予载’(朱文方印)”[25]。叶昌炽(1849—1917)后来是否考出陆世恒的“爵里”,尚有待查证,此位陆姓人士却与金圣叹存在交往关系。

《鱼庭闻贯》第五十三条《答陆予载志舆》,赞美唐人景物诗“所用一切花木虫鸟等物,彼俱细细知其名字、相貌、性情、香气、疗治、占验,无不精切,先时罗列胸中,一齐奔走腕下,故有时合用几物,却是只成一义”,同时批评“今之人”写诗,“写一物只是一物,写两物便是两物,甚至欲作闲斋即事诗,假如庭中却有三五样物,彼则心手沾沾然,竟不知应写此物耶,应写彼物耶”。为清初昆山邹震谦诗集题词的陆世恒,与这位陆志舆实为一人。此人的籍贯、字号、姓名都有各种异说,是清初因为科举考试的需要而改动身份的一个例子。

在康熙年间刊行的徐崧、陈济生选评《诗南初集》卷九,收陆志舆《春日怀伯兄予敬客燕》七律;吴懋谦康熙五年(1665)自序的《豫章游稿》卷二,有《访陆予敬、予载素园,晚登南台》诗。由此可知陆予敬和陆予载为兄弟。道光《昆新两县志》有予敬传:“陆志熙,字予敬,吴县人,吏部郎中康稷子。明末由诸生选贡,尚气节,工诗文,承先志,不谒选人。康熙初迁昆山南星渎。”[26]陆志熙,字予敬,一字宇镜,崇祯十七年贡生,苏州府吴县人。其父陆康稷,字宇粒,万历四十四年(1616)进士,“除贵溪知县,性刚介,有廉声,调繁庐陵,剖断疑狱辄奇中。举卓异,擢兵部主事。奉命祭陵,遇魏忠贤于道,不让,寻落职归。崇祯改元,起吏部主事,历文选郎中,掌铨政。以亲老乞终养,家居垂二十年,卒年六十。康熙志。”[27]方志对于其最后的仕履是有所遮掩的,陆康稷在弘光元年尚在南都任文选司郎中,因“勋臣干请不遂”[28],唆使“惠安伯张养志论选郎陆康稷贪污,诏勿问”,时在乙酉(1645)四月初四日[29],五月清兵攻陷南京,弘光朝灭亡。“时马士英用事,名器滥觞,康稷充位而已。南都破,归卒于家”[30]。由此可见方志所谓“家居垂二十年,卒年六十”当有一误:如系家居垂二十年卒,则约卒于康熙二年(1663),享年六十,则生于万历三十二年(1604),其为万历四十年(1612)浙江秀水籍举人,九岁举人、十三岁进士,未见其传记记载,故不可能享年六十;如实享年六十,家居可能就不是将近二十年而是十年,即约生于万历二十二年(1594)。根据各种条件推测:陆康稷约生于万历二十二年(1594),弘光灭亡后家居近二十年,享年七十,约卒于康熙二年(1663)。

陆志舆年龄较小,昆山徐乾学(1631—1694)说“为予兄弟总角交”。诸生谱的记载是“陆志舆(吴世恒,丁巳,无为州籍,苏州教授)”[31],这里是说他本名陆志舆,庠名吴世恒,康熙十六年以“吴世恒”名冒无为州籍考中举人,后来官至苏州府学教授。具体任职时间,方志有记录:“吴世恒,予戴,无为州籍长洲人,举人,本姓陆。康熙二十二年四月任。乾隆志‘戴’作‘载’,康熙志亦作‘载’”[32],下任苏州府学教授为安徽芜湖人朱端,康熙三十三年(1694)任,陆志舆大约卒于此际。这样,也就解释了一个现象:身为苏州人的陆志舆或吴世恒何以会出任当地府学教授,因其榜籍为安徽庐州府无为州。自考上举人后,陆予载在乡里以榜名为名,同治《苏州府志》卷九十六《人物·昆山县》盛献传中,有“康熙戊辰,教授陆世恒至甫里讲乡约”;入仕后在官方正式场合仍被称为吴世恒,如江宁巡抚汤斌康熙二十四年撰《重修苏州府儒学碑记》云“斯役也……司学事者,教授吴世恒、训导张杰也”[33]

综合各种记载,对此人的“爵里”可作如此描述:陆世恒,字予载,一字宇载,号素园;原名志舆,榜姓吴,名世恒,后遂以为名。苏州吴县人,庠籍长洲,榜籍安徽无为州。顺治十一年(1654)长洲县庠生第七名,康熙十六年以吴世恒考中顺天北榜举人,康熙二十二年任苏州府学教授。金圣叹顺治十七年致函称其为“陆予载志舆”,说明那时还没有以“世恒”名。其主要事迹如下:

崇祯十五年(1642)壬午,尤侗撰《怀陆氏素园》:“北窗独枕一弦琴,梦到西园昼影清。石径翠苔宜饲鹤,河桥杨柳尚留莺。风来解带迎秋气,月落弹棋听夜声。若使碧筒能醉客,何辞褦襶谢程生。”[34]

顺治十七年(1660),金圣叹致函与谈唐七律诗评选。

康熙五年夏季,王昊撰《家石玄颐园宴集,偕归元公、陆宇镜、予载、叶敷文,分得七阳》诗,“又得一东”诗曰:“嵇阮襟期四座同,机云才藻并称雄。玉山人坐今宵月,茂苑帆来昨夜风(谓宇镜昆友)。樱笋厨佳尊更绿,竹梧庭冷烛偏红。当筵授简皆能赋,那数西园在邺中(园在鹿城西郊,亦号西园)。”[35]以陆机、陆云赞美志熙、志舆兄弟的文才。王昊(1627—1679),字惟夏,太仓人。善诗词,名列“娄东十子”。诗题中“家石玄”指王晨,字农祥,号石玄,昆山人。其父为晚明王永祚(?—1645),字原修,号澄川,万历四十七年进士,官至郧阳巡抚,抗清而死。王晨少年丧父,顺康间遭遇奏销案,“以赋册诖误,不慕荣利,隐居西郊。亭馆参差,竹木掩映,临池染翰,吟啸其间”[36]。颐园,在昆山“留晖门外濠仓北,明中丞澄川王公置以养亲,故名。其堂曰观颐,有听松阁、万竹楼、雪舫、清荫堂、天香隐、无住、渡香诸胜。广袤数亩。……乙酉中丞公殉难,园渐芜废。康熙初长君石玄移家园中,念父祖继殁,颐观俱尽,目击心伤,撤其堂额,更名‘三勿堂’,取孟夫子集义之义。”后改名硕园,“以故宅都废,园如硕果云”[37]。“归元公”指归庄(1613—1673),一名祚明,字尔礼,又字玄恭,昆山(今属江苏)人。明末诸生,著名遗民。叶敷文,名方蔚(1631—1696),昆山人。生具特操,母丧,三年戒酒肉,不居内室。康熙十七年诏举博学宏词,方蔚预荐,牍辞不赴。时兄方恒官佥事,方蔼官禁廷,俱以书促之。不得已就道,计试期已逾,乃抵京,作启以谢举者。既归,里中举行同善会,建社仓、育婴堂,皆力任其事,以岁贡终。

康熙十一年二月,陆氏兄弟与归庄、徐崧(臞庵)等友人再次聚于昆山王晨颐园,今存诗歌有归庄《同徐松之、陆宇镜、宇载、王石玄万竹楼即席限韵》、徐崧《二月晦日同归玄恭过王石玄观颐堂留宿,时陆宇镜、宇载、从有、夏钦若、严慎伯、唐与升、王翔逸在坐》、陆志熙《春日集硕园,同徐松之、归元公、夏钦若、家弟宇载,分得津字余字》、王晨《壬子仲春晦日宇镜、宇载、从有在斋,元恭、臞庵、与升适至,主宾得七人,分得归字》[38]。此年秋,詹事府录事高士奇(1645—1703)撰《寄陆宇载》:“词赋争夸陆士龙,麻衣归去隔春冬。相思遥寄吴江月,霜冷丹枫咽暮钟。”[39]

康熙十六年秋,在京考中顺天北榜举人,主考官为长洲彭定求。中举后曾蒙康熙帝召见:“丁巳……圣祖尝令掌院传谕,召问录事孙宗宪、举人吴世恒、及登春,平日所习何家书法。宗宪、世恒以御试钟、王录用对,登春以向习各家俱未能成对,并问及籍贯、履历。”[40]可见陆世恒长于书法,学钟繇和王羲之。许承宣《倪公陆宇载尚书合稿序》:“今天子锐意古籍,博求二帝三王之学,而公、宇载方在伏处时,海内久以公辅之器期之;今一旦并登贤书,奋而起,将不知所止。”[41]许承宣[42],字力臣,江南江都人,康熙十五年进士,官工科给事中。倪灿(1626—1687),字公,上元籍钱塘人,康熙十六年举人,康熙十八年召试博学宏词,官翰林院检讨。徐乾学《陆予载翁林一合稿序》“吴门陆子予载,为予兄弟总角交;虞山翁子林一,则山愚先生令嗣,执经于予者也。二子与苏子苞九、翁子宝林相友善,所处至阨穷,独能深研钻极,深求圣贤之指归,务为通经博古、明体达用之学。一时或姗笑之,不顾也。……予载、林一则又同登丁巳贤书,而向日姗笑之者,又从而叹羡欣慕之不置。”[43]常熟翁大中,与陆世恒同为康熙十六年北榜举人,后中康熙三十六年进士,四十一年任福建上杭知县,“卒于官”(下任四十六年任)[44]。林佶(1660—?)《朴学斋诗稿》卷五有《赠上杭翁林一大令》。

康熙十七年,尤侗妻曹氏卒,宋实颖撰《同乡亲友公祭文》,陆世恒以尤侗“年家眷晚生”的身份[45],名列致祭名单中。

康熙十八年春,在京参加会试,落榜南归。高士奇撰诗《送陆予载下第归吴门》五律二首,有“著述传新语,登临忆旧欢。冥鸿千里去,极目振飞翰”之句[46]。此际高士奇以中书舍人供奉内廷。

康熙二十一年,在京(或参加会试,或参加选官)。张云章撰古诗《壬戌上巳,总宪徐公招集祝氏园,效兰亭体,时同集者宋御之、范国文、仇沧柱、陆宇载、万贞一、丁燕公、张预章,及总宪家纯公、艺初、道积、敬思与余共十三人》[47],张云章(1648—1726)字汉瞻,号倬庵,江南嘉定(今上海所辖区)人,游京师,为国子监生,客徐乾学之门。祝氏园,“在崇文门外板井胡同,有祝姓,人称米祝。盖自明代巨商,至今家犹殷实,京师素封之最久者,无出其右。祝氏园向最有名,后改茶肆,今亦毁尽。”[48]总宪徐公指时任都察院左都御史的徐元文(乾学弟),仇沧柱即后来著有《杜诗详注》的仇兆鳌。

康熙二十二年四月,以无为州籍人士官苏州府学教授。此年秋,吴江叶舒胤(1631—?)撰《寄陆宇载学博》,诗题双行小字注释云“宇载家本吴门,籍属涟水,遂教授本郡。丁酉与余同出雷紫岩夫子之门”[49]。丁酉指顺治十四年,雷紫岩当指雷珽,字元方,四川井研人,顺治十三年至十四年任吴江知县。涟水即淮安府安东县,或是无为州之误记。同时说明陆世恒之所以能任本府儒学教授,与榜籍不在本地有直接关系。

康熙二十五年,为长洲知县徐弘炯向汪琬请撰重建县署尊美堂碑文。汪琬《重建长洲县尊美堂碑》云:“县治之有堂也……教授陆子予载与侯友善,每述士民之志,乞书其始末于石。”[50]此际,苏州儒学教官聚于吴江徐崧郡城寓宅,徐崧撰诗《王大席学博招同姚彦昭、张如三、王梦鹤、陆予载诸广文小集寓斋》记其事[51],参加者除了府学教授陆世恒,依次为吴县训导王辂,字大席,句容人,康熙十六年七月任;长洲教谕姚文焱,字彦昭,桐城人,康熙十七年正月任;苏州府学训导张杰,字如山,桐城人,康熙十六年三月任;吴县教谕王晋,字梦鹤,庐江人,康熙二十一年六月任[52]。从姚文焱瓜代者上任为康熙二十六年十二月,可判断聚会时间下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