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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圣叹史实研究
1.19.1 一 “快饮达旦”诗本事考
一 “快饮达旦”诗本事考

除了年谱之外,金氏所会诸人有别集传世者,尚有张养重《古调堂集》、丘象升《南斋诗集》、丘象随《西轩纪年集》(各种人名辞典多沿《清史列传》之讹,误作《西山纪年集》),尤以首尾两种稀见,博雅如邓之诚(1887—1960)著《清诗纪事初编》、袁行云(1928—1988)著《清人诗集叙录》,于二书皆未著录。《古调堂集》不分卷,仅有康熙二十二年(1683)丘象升刻本[6]。在该书一百十页,收其《粤游春别》七绝一首:

我浮南海别君遥,春夜吴门带雨招。绿酒花笺名士屐,画船银烛美人箫。

诗乃寻常酬赠告别之作,无足重轻;然诗前有一小序颇具价值,它使本节对金氏“快饮达旦”七章诗写作时间的精确考证由难变易。序曰:

辛丑正月,再彭观梅光福。二月,余与丘子曙戒有粤行。道出姑苏,相遇于虎丘,置酒言别。同集者姚山期、金圣叹、曙戒弟季贞、再彭子百诗,暨镜怜较书。[7]

此序较之金氏诗题,提供了两个新的信息:一是阎氏父子“观梅光福”乃在辛丑即顺治十八年(1661)正月,它有助于将《阎子牛叟游邓尉,有怀故园梅花,因送之归学山二章》及《牛叟阎子游玄墓,有怀故园梅花,因送之归学山之六》的创作具体月份明确下来;邓尉,山名,在苏州府城西郊七十里光福里;因后晋郁泰玄葬此,一名玄墓,后避康熙帝玄烨讳,改作“元墓”。《浮生六记》中曾写道:“邓尉山,一名元(玄)墓,西背太湖,东对锦峰,丹崖翠阁,望如图画。居人种梅为业,花开数十里,一望如积雪,故名‘香雪海’。”[8]二是同年二月,张养重和丘氏兄弟始“道出姑苏”,得与金氏诸人相遇。那么,联系金氏诗题中“廿三日既成别矣……快饮达旦,绝句记之”云云,可证虎丘欢会事在顺治十八年二月二十三至二十四日晨。圣叹此诗(亦即此事)系于正月或二月,表面看来仅一月之差,似无关宏旨;但具体到此年此人却关系甚大,下面再予申说。

张养重《粤游春别》诗序固然为金诗系年提供了一把锁钥,然欲详知诗中所言之史实即欢会过程,仅凭金、张二诗则仍然难以解决问题,尚需引入丘象随《西轩纪年集》有关作品,并取圣叹、虞山诸作互参,始有可能通解金氏“快饮达旦”七章诗。

《西轩纪年集》从无刻本,仅有康熙三十三年抄稿本一种传世。所收皆诗,不分体,不分卷,以时为序,年各一集(卷),《中国古籍善本书目》著录为“五十卷”[9],其实此本已缺多集。在《辛丑集》中收《泛虎丘》一首,所幸非言简意略之七绝,而是五言八十四句中篇叙事诗,详细歌咏了二阎、二丘、张、姚、金虎丘欢会之经过。文献珍稀,得之不易[10],迻录于后,以享学人:

西轩纪年集·辛丑集·泛虎丘

是时送家兄曙戒,同张虞山道经虎丘,阎再彭、百诗寓焉,访之。即邀同姚山期、金圣叹、僧闻善,泛舟山下;达旦,复携妓镜怜再泛。

操舟千里来,送客越江去。昨夜过梁溪,欲改南昌路。中道不回帆,且一登玄墓。昔我未出门,阎子约此聚。久要未可忘,况看梅花树?梅花积雨消,故人亦迁寓。西寻虎丘山,滑滑多沮洳。拾级上讲台,寒烟迷四顾。纡殿长廊折,一僧忽大呼。但闻淮人音,掉首即前步。相随曲径深,握手故人住。是时松龛下,先已高朋具:姚子别经年,长揖快良晤;侧身迎左檐,有客美风度。殷勤达姓名,金子宿所慕。旧交与新知,一心欢参互。逡巡进春岕,清啜增幽趣。依槛纵远望,云峰如奔赴。阿兄意气豪,群邀下阶阼。画舫张明灯,美酒出野渡。曲曲后山摇,万绿搅苍雾。一杯犹高拱,三杯率真素。盘礴相唤呶,忘形无礼数。逼侧舍扁舟,复陟山高处。席地借佛堂,解貂恣重醵。下临可中亭,鹤涧东窗布。山暝静逾深,竟夜酣盘踞。泠然晨钟闻,未散天欲曙。卜夜何足欢,平原风当溯。春天苦不晴,意兴难轩翥。还桡半塘浮,彼美忽焉遇。宛转娇蛾眉,细腰新柳妒。狎之联锦缆,再倒糟床注。四座群无声,清歌入云驻。张子迥风流,屡顾曲中误。高烛照瑶琴,为鼓求凰句。悠悠微月佳,娟娟清光吐。竞作镜怜诗,含悲独殷庶。盛会从不长,旅境岂久据。矧伊琼海涯,何以能乐孺。行行上游送,归欤阎子赋。当宴折杨柳,空江冷春露。

综合上引金、张、丘三人诗作,似已可得此次聚会之基本事实:顺治十八年春,因连日阴雨连绵,金圣叹、姚山期和阎牛叟、百诗父子困于苏州城西南郊之虎丘山寺,至二月二十三日已珍重告别,忽得张虞山和丘曙戒、季贞昆季来访阎氏。旧友新朋,率尔相遇,佛堂画舫,痛饮至晨,招伎唱曲,泛舟山塘,老夫少年,共发其狂,可谓尽一时之欢。至于众人何以敬“阎子”,丘、张何以有“粤行”,圣叹何以“滞”虎丘,欲得其情,尚需费些笔墨,对五位远道而来的淮安人士作一交代。至于姚山期,留待专文介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