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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圣叹史实研究
1.14.2 二 与顾予咸关系考
二 与顾予咸关系考

顾予咸,据家谱“世系”六世小传记载,字小阮,一字以虚[23],号松交,为顾所载第三子。“明万历四十一年癸丑十月初四生,康熙八年己酉七月初五日卒”(1613—1669),享年五十七岁。清顺治三年(1646)举人,联捷成进士,唯亭顾氏有功名者自予咸始。此后历官宁晋、山阴知县,顺治十一年(1654)入京为官刑部,次年“以内艰归里”[24],时在十月。十四年春服阕,补刑部主事,秋改官吏部。次年秋升稽勋司员外郎,冬转考功司。因思“功司典剧”(考功司乃吏部四司之一,掌文官考课、黜陟之事,职繁责重),“即洁己若不及,恐以膻名浼之”[25],遂决计以病请归,时在顺治十六年(1659)春。事迹见所撰《雅园居士自叙》和韩菼撰《顾先生墓表》等。予咸与圣叹同居苏城,两人来往的时间主要为两段,前期是自少年至予咸中进士之前,后期便是顺治朝的后数年。前期事迹已不可知,后期可考者如下:

(一)圣叹选评顾氏小题文

圣叹于顺治十四年三月选评八股文,曾入选顾予咸两篇作品,分别总评曰:

此卫辄题也,非夫子题也。“夫子不为”,则卫辄可知也;非不为卫辄,则夫子可知也。颇见有人呆写“不为”,便纯教夫子吃官司,朴作教刑,所不免已。此文一眼看破,入时口中有“卫君”字,出时口中已并无“卫君”字,只向此处讨明白,而本题“夫子不为”四字,不言已毕矣!孰谓作文不要讲书耶?吾最敬人讲书。——《夫子不为也》

昌黎尝言:欢愉难工,忧愁易好。岂不洵然?然吾私以为有不尽然者。即如先生此文,岂非通篇忧愁之言?然我计必于欢愉之时为之。何则?文章入妙时,固以忧愁为欢愉,所由来旧也。看他起,看他纵,看他落,看他将庄姜、太王当面转换,看他连呼孔子、文王,看他要孔子、文王作诗,看他不要貉稽作诗,皆是饱食徜徉、极意排荡之笔。——《“诗云忧心”一节》

作为同居一城之人,圣叹无论在选评之前需要征得同意,还是在成书之后需要赠送样书,都必须与作者本人发生联系。在上引金圣叹与顾嗣曾的短札中,有这样一句值得注意,即“弟前年有一书,松老大以为不佳,弟则逾年而后始心降也”。从“令叔”云云,所谓“松老”者必指嗣曾嫡亲的三叔父顾松交予咸。从“前年”云云,所谓“一书”者,极有可能指的是金批《小题才子书》。《鱼庭闻贯》所收书信皆写于清顺治十七年(1660)春夏,故其“前年”似应是顺治十五年。那年所能见到的圣叹新著,则为《小题才子书》。至于所提是何种意见而让心高气傲的金圣叹过了一年才接受,则已不得而知了。十年前笔者在研究金圣叹与顾氏交游时,因未见《小题才子书》,而认为“在顺治十七年以前,金批著作名世者仅两种,一是明崇祯十四年(1641)问世的《贯华堂第五才子书水浒传》,一是清顺治十三年(1656)问世的《贯华堂第六才子书西厢记》”并由此认为“顾松交批评金氏著述并令其心服之事,笔者倾向于是指金批《西厢记》”[26],看来是值得商榷的。

(二)顾请金题书室名匾额

长洲顾震涛(1790—1834)所撰《吴门表隐》,有这样一则记载:

雅园即桤林小隐,在史家巷,顾吏部予咸所构,今仅存一池一阜,中有爽致轩。金圣叹书。[27]

顾震涛虽非唯亭后裔(乃仁孝里顾氏,参何景雄《吴门表隐》跋),其书《吴门表隐》亦迟至道光中期始撰、刻,然从此条文末附注“顾达尊记”四字可知,史料的提供者与雅园主人却是大有渊源的。陈洪先生最早据此指出顾予咸“与金圣叹有往来”[28]。据家谱世系图所载,顾达尊(1786—?)是予咸的玄孙,曾祖嗣立(1665—1722)乃予咸第八子(顾达尊世系为:予咸→嗣立→曰炽→孙诒→达尊),因此所记必有根据,或者“爽致轩”匾额在达尊生活的嘉、道年间尚存,亦未可知。至于金圣叹书“爽致轩”的时间,约在顺治十六年(1659)夏季。据顾予咸自叙,此年告病归乡:

四月抵家,屏迹闲居,辟邻园废址,帖石栽花,为菟裘计。我祖父世居弦歌里,舍南有旷土,俗呼野园……因垒土规池如村墅,无粉饰,撤墙与仲氏园并。吴语“野”与“雅”音相似,易其名曰雅园。未数旬,海寇猝发……会大帅梁化凤提兵来援,寇大溃。[29]

海寇猝发,指的是张煌言与郑成功合兵攻镇江、逼江宁,时在六月间(长洲尤侗《悔庵年谱》此年载:“六月,海寇犯京口,江宁被围,三吴震动,赖梁都督化凤击破之。苏城士女争出避乱。”[30])故其请金圣叹书轩名当在五月。在今苏州市临顿路北段西侧仍有史家巷之地,东起临顿路,西至皮市街[31],不知金圣叹为之书匾的桤林小隐遗址尚在否?行文至此,令人不禁遥起无限遐思。

(三)金请顾指教《唐才子诗》

顺治十七年(1660)春,金圣叹应儿子金雍请求,选讲唐代七言律诗,耗时两月馀,“分解”说诗约六百首。因其观点尖新,方法更属独创,故“一开口而疑谤百兴,或云立异,或云欺人”[32]。为了得到理解和支持,他先后写信近百封,对象既有年龄相仿的师友,亦有年仅二十馀岁的后学(如沈鸿章永卿时仅二十三岁),广泛征求意见(圣叹其实很谦虚)。正是在此背景下,他请顾嗣曾将自己“一夏所说唐律分解,共成八卷。今先以抄本奉致,望于文课之暇,私以尊意试呈令叔。令叔如有不然,便乞先以示我”。而顾予咸在苏郡不仅有较高的政治地位,诗歌造诣亦非凡手,其官刑部时即以“诗酒自豪,人目为西翰林”(《雅园居士自叙》),对唐人诗作更是颇有研究,所著有《注李昌谷集》四卷、《注温飞卿诗》九卷等[33]。那么,为何要请顾嗣曾代送《唐才子诗》给顾予咸呢?除了(甚或主要不是)因其有叔侄关系,当与两点有关:其一,叔侄两人比邻而居。上引予咸自叙修葺雅园时曾“撤墙与仲氏园并”,所谓仲氏当指二哥。予咸二哥名之玑,正是嗣曾之父。其二,嗣曾以才能为予咸所器重。据嗣曾子顾瀚等撰《显考尼备府君行述》载,“己亥,考功叔祖谢病休居,督课子弟,以府君为群从长”[34]。在诸子侄中以嗣曾为“长”,长之所指虽不详,参顾嗣立《闾丘先生自订年谱》康熙“十四年乙卯”(其父予咸已逝世六年)载“年十一,延从兄尼备嗣曾于家授经”[35],“为群从长”至少也是协助叔父予咸教育诸侄。

金、顾交往之行迹,以上三项为其显者,已足见两人相互服膺推重。据《金圣叹轶事》记载,顾松交曾语人曰:

余少读山阴徐文长文而好之,辄怃然想见其为人。余官铨曹时,适钱唐布衣胡彦远来,盛道圣叹不除口,谓圣叹之才亦文长之流亚也。余遣人招之,竟不至。比余以病归,圣叹顾时时来,相与抵掌谈心,间出其所著诗文。读之多妙悟见道语,沁人心脾,似非今人所能为。使其与文长同时,《白鹿表》何足道哉!——《是徐文长一流人》[36]

胡彦远名介(1616—1664),明末儒学生,入清为遗民,与金氏友人淮阴张虞山、丘季贞,延津周计百,金陵王望如,苏州宋畴三、刘隐如、姚辱庵友善,顺治年间屡赴吴门,其诗集中甚至收录了与圣叹《青溪行》同题并且文字基本相同的七言古风,亦尝数游京师,无论是盛道圣叹,还是拜访松交,皆在情理之中。近人杨保同于民国六年(1917)据“各家笔记”抄录纂辑《金圣叹轶事》,笔者向因其称圣叹为文曲星转世而轻视该书,今仅据此条,已知所见必有今人尚未得见的“秘籍”;虽真伪杂芜,介乎史料与稗说之间,惟在用者如何鉴别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