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交游基本情况

考证金圣叹的交游情况，基本文献最主要有两种，一是其诗集《沉吟楼诗选》，一是其《贯华堂选批唐才子诗》所收尺牍《鱼庭闻贯》。今以此二书为基础，并结合其他史料，可得与其有关系的沈姓人士共十馀位，除了吴县沈志斌、沈元鼎、沈龙升和嘉兴沈起，馀皆出自吴江沈家。该邑沈氏，自沈汉明代正德十六年(1521)中进士，始“起家为宦族”^[1]，资产饶裕。沈汉所生诸子中，后人与金圣叹有直接关系者，主要是次子嘉谟(其弟嘉谋为戏曲家沈璟之祖)的后代。据乾隆时沈光熙修《吴江沈氏家谱》(传世者仅有民国传抄乾隆五十二年刻本)^[2]，嘉谟次子名倬(1540—1570)，字道章；倬虽早逝，所生三子，长名琦、次名珫，这两位便是金氏所交沈氏的祖、曾辈。为叙述方便，先从沈珫(1562—1622)说起。珫为万历二十三年(1595)进士，官至山东兖东道按察司副使，共生十一子，如自曾、自继、自徵、自炳、自然、自皆有名。金圣叹主要是与他们的子弟有密切的交往，以下按其长房、次房顺序予以考述。

沈永辰　《鱼庭闻贯》第九十六条《与沈子拱、沈松年》:“弟每见有人言唐某人某诗，其一结更精，使我读之一时渺然无际，此最是可笑。夫一结渺然无际者，必其五六先已渺然无际者也，如之何乃但说其‘一结更精’?”关于“沈子拱、沈松年”，一般整理《贯华堂选批唐才子诗甲集七言律》者，对此六字皆中间不加顿号，其实为两人。据家谱世系图和卷五小传，子拱为沈珫长子自曾的独子，名永辰，“字子拱，号来止，万历丙辰年(引者按:即四十四年)十一月九日生，康熙甲寅年(十三年)十月二十三日卒”^[3](1616—1674)，享年五十九岁。生平事迹不详，然从其号来止，可解决金圣叹一首诗歌的考证问题。《沉吟楼诗选》七言律有《丁亥仲冬过松陵访来止》:

万古陶边家士家^[4]，门庭耿介绝喧哗。海鸥容玩有时下，老树禁春也复花。震泽天风无琐细，水田阡陌听横斜。我来岁暮衣裳薄，四顾同人生怨嗟。

徐朔方先生《金圣叹年谱》已将此诗系于清顺治四年(1647)^[5]，只是未及“来止”其人。从其诗首联、尾联四句看，分别可见子拱家风和圣叹境况。

沈永启　《沉吟楼诗选》五言律有《雨夜喜沈方思见过》:

暮色正愁坐，雨声殊恼人。扁舟高士过，寒夜草堂春。妙句难酬对，玄心共讨论。云山本异地，何幸得相亲。

此位沈方思，名永启，见《鱼庭闻贯》第二十五条《与沈方思永启》:“且先生亦试思:文人除不动笔即已耳，文人才动笔，便自眼底胸前，平添无数高深曲折，此殆非数十百行之得以速了者也，而如之何乃以八句相限?今限之以八句，而彼仍得极尽其眼底胸前之无数高深曲折者，只赖分前分后，则虽一寸之阔之纸，而实得以恣展其破空之行故也。……”此人据家谱世系图和小传，可知为沈珫次子自继的独子^[6]，名永启，“字方思，号旋轮，天启辛酉年(元年)十月十九日生，奉祀生，康熙己卯年(三十八年)七月十三日卒”^[7](1621—1699)^[8]，享年七十九岁。

沈永卿　《鱼庭闻贯》第九十二条《答沈鸿章永卿》:“唐律诗三四五六，多有用‘秋’字、‘晚’字者。若在五六，则是转调高唱，以生七八之感也；其在三四，只是平写现景，以证一二之事也。虽同只得二字，而句体乃极不同。不信，但试取三四之用‘秋’字、‘晚’字者，强欲与之结之，看可下得结语否。”据家谱世系图和小传，永卿为沈珫三子自徵的长子，“字鸿章，崇正戊寅年(十一年)四月二十日生，治《书》，补邑庠生，康熙丙申年(五十五年)十月十三日卒”^[9](1638—1716)，享年七十九岁。据其母李玉照于清顺治三年(1646)所写《丙戌秋日，从子方思过吕山相探，赋赠，且订其来岁课二子》诗题和“二雏顽石似，藉尔琢磨频”诗句，永卿于清初曾师从“才大宜居晦，时危且食贫”^[10]的堂兄沈永启。

沈永荪　《鱼庭闻贯》第七十五条《答沈湘完永荪》:“唐无讥切朝政之诗，或间有之者，乃是殷鉴既往，人所共见，则始婉引之以戒将来耳。”据家谱世系图和小传，永荪为沈珫五子自炳的长子，“字湘芄，号左轮，天启甲子年(四年)九月二十三日生，治《书》，补邑庠生，康熙庚申年(十九年)八月三十日卒”(1624—1680)，享年五十七岁。

沈永筠　见上引《鱼庭闻贯》第九十六条《与沈子拱、沈松年》，后者据家谱世系图和小传，可知其名永筠，“字松年，号岷来，崇祯壬申年(五年)十月二十七日生，钱塘县庠生，康熙丙寅年(二十五年)六月二十九日卒”^[11](1632—1686)，享年五十四岁。永筠为沈珫五子自炳的次子，自炳因弟自然(沈珫七子)无子而早卒，将永筠出继为自然之嗣子。自然性至孝，居母忧，不胜悲痛而卒，时在明崇祯十六年(1643)，年仅三十八岁，友人私谥孝介先生。

除了以上五位，与金氏直接有关者还有两人，一位系出礼部主事沈琦(1558—1606)，一位则是沈汉长子嘉猷的后人:

沈世楙　《鱼庭闻贯》第八十八条《与沈初授世楙》:“唐人作律诗，不由五六，则无由结耳。非于三四后又欲为五六也。”据家谱世系图和卷五小传，世楙为沈琦长孙永迪的独子，即琦之冢曾孙，“字旃美，一字初授，号默斋，万历己未年(四十七年)二月二十一日生，康熙甲子年(二十三年)十二月十八日卒”^[12](1619—1685.1.22)，“处士刘公继庄志墓”。家谱云享年六十六岁，如按公元，则多一年。

沈永令　《鱼庭闻贯》第六十四条《答沈文人永令》:“诗非无端漫作，必是胸前特地有一缘故，当时欲忍更忍不住，于是而不自觉冲口直吐出来，即今之一二起句是也。但其冲口直吐出来之时，必要借一发端，或指现景，或引故事，或竟直叙，或先空叹。当其作势振落之际，法更不得不先费去十数来字，而于是其胸前所有特地之一缘故，乃竟只存得三四字矣。因而紧承三四，快与疏说，此固万万不得不然，一定之常理，亦初非奇事也。”据家谱世系图和卷四小传，沈汉长子嘉猷生化(次子)，沈化长子名瑾，永令为沈瑾三子士哲的次子。永令(1614—1698)字闻人，一作文人^[13]，“号一指，万历甲寅年(四十二年)九月十九日生，治《春秋》，补秀水县庠生，顺治戊子(五年)浙江副榜，覃恩贡入监，乙未(顺治十二年)廷试，中试十名，丙申(十三年)授陕西韩城县知县，丁酉(十四年)丁内艰，庚子(十七年)服阕，补陕西高陵县知县，康熙癸卯(二年)致政归，戊寅(三十七年)正月十日卒”^[14]，享年八十五岁。永令康熙元年致仕^[15]，先后为官不超过四个春秋，而后家居三十六载(家传和方志皆言其“家居四十馀年”，误)。永令是金圣叹所交诸沈中之最有名者，《国朝诗人征略初编》、《国朝画识》有其小传。

在上述诸位中，可以考知与金圣叹有着亲密关系的是两人:沈永启和沈世楙。这两位一人早已成为圣叹之弟子，一人后来成为圣叹之亲家。

有关圣叹与永启的师生之谊，较为常见的是乾隆年间编修的《震泽县志》卷二十四《别录》和《国朝松陵诗征》卷三的“师事郡人金采”之说；所据之根源，一云“本《诗粹》”，一本“周笠川云”，其实是一回事。周氏名廷谔，字美斯，号笠川，吴江人，约于康熙五十六年(1717)辑成《吴江诗粹》三十卷^[16]。在所收沈永启诗前，有小传一篇，后之关于永启事迹之记载，罕有出其外者。传曰:

永启字子思，其父太学君自继曰:“此并先中丞所命名与字也。儿将冠，欲为字说授之。吾舅陆庄简公嫌同‘述圣’(引者注:孔伋字子思，元至顺二年赠为“述圣公”)，宜易之。然命自中丞，礼有不更名之义，乃谋诸友人周安期，存其一字，故又改字曰方思。”方思幼颖慧，读书了了大义；稍长，游同郡金采之门，相与潜究性命奥窔。逾月而学进，采异之，故又更其名曰圣说，号曰旋轮，则皆金采所命也。会国变……^[17]

从这段文字中可看出:1.永启确为圣叹门人；2.师从金氏约在明崇祯十四年(1641)前后，时年圣叹三十四岁、永启二十一岁；3.沈自继(1585—1651)对圣叹甚为尊重，听其为子更名取号。周廷谔生卒无考，据其门人高鉴写于清雍正九年(1731)的《笠翁近稿序》所云“今先生年逾六十矣”^[18]，可推其约生于康熙九年(1670)，雍正十一年(1733)尚在世^[19]。平生热心地方文献的收集整理，除了独力辑成《吴江诗粹》，还曾与兄周嵚辑《吴江文粹》^[20]。永启长其约五十岁；且康熙三十八年(1699)永启去世时，廷谔亦才三十岁，按理周氏之说未必是知情之论。然而，廷谔对此在小传结尾已予以解释:“予生虽晚，隐君乃引为忘年交，数过敝庐，坐语移日；而长公时栋尤与予忝同社，以故知隐君生平特深。”即对永启与圣叹的关系，多得自永启之子时栋(1656—1722)之亲口讲述，故对《吴江诗粹》有关金圣叹史料的可信度，不应有所怀疑。

金圣叹共生一男三女，为儿子(名雍)娶妻韩氏，亲家名俊(字孙鹤)；第三女生年甚晚，《吴江诗粹》有传:“金氏名法筵，吴趋(金)采之幼女，吴江沈重熙之妻。氏七岁能诗，采怜爱之，有‘左家娇女惜馀春’句。”^[21]据家谱卷五世楙和重熙小传，可知重熙乃世楙之子，“字明华，号六书，顺治庚寅年(七年)四月二十一日生……康熙壬寅年(六十一年)二月四日卒”(1650—1722)，享年七十三岁；所配“吴县金氏，康熙乙酉年(四十四年)十一月二日卒，年五十四岁”^[22]，故金法筵生于顺治九年(1652)，至其父圣叹逝世之顺治十八年(1661)才十岁。按常理，当属圣叹生前与世楙为各自的小儿女所订的婚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