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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云受于崇祯十一年(1638)三十一岁条内，云《送维茨公晋秋日渡江之金陵》“作于三十岁后”。未及维茨、公晋何许人。徐立、陈瑜和徐朔方未涉此诗。

【订补】《沉吟楼诗选》有组诗《送维茨公晋秋日渡江之金陵》十二首。此诗是作者于秋季送两位吴县友人赴南京所作。一是申垣芳(1589—1652)，字维茨，号申如，又号蔤文，明庠生，圣叹另有《题申蔤文像》诗；一是王希(约1610—1646年2月15日)，字公晋，号知我，乃圣叹友人王瀚弟、学伊兄，为嘉兴府秀水县庠生，乙酉除夕自尽。第四首首联“今年三十外，旧镜得新霜”，上句间接标明写作时间，然“外”是一个较为宽泛的概念，结合圣叹其他诗作，“今年”约其三十三岁，时在明崇祯十三年。此时，年方及壮的金圣叹已鬓发早衰，可见其用脑过度。颔联“同学渐有事，众经未成章”，可与其《送吴兹受赴任永州司理》参读(见下条)，此诗即写于崇祯十三年至十四年初，首联“我欲治经今日始，君行折狱几年平”，便可移作“同学渐有事，众经未成章”的注脚。圣叹《杜诗解》卷二评杜甫《三绝句》云:“殆于三十四五岁许，始乃无端感触，忽地惊心:前此犹是童稚蓬心，后此便已衰白相逼。”亦可并观。申氏事迹，详参本书第十九章《<沉吟楼诗选>交游考》“申垣芳”。

徐朔方云“作诗《送朱子庄赴任宜春》。”并引《宜春县志》卷六曰:“朱茂暻，字子庄，秀水人。崇正十四年令宜春。”复据同卷《职官表》著录“又云十三年任”，而无辨析。严云受和徐立、陈瑜未及此。

【补遗】秀水朱氏，为江南望族，在明末清初政界文坛声名甚著，仅以与朱茂暻密切相关者论，便有明万历状元、礼部尚书、东阁大学士朱国祚，以及其从侄朱彝尊^[33]。作为名门显姓之子弟，茂暻在明末亦是一位风流倜傥的少年才俊，曾拜访过尚名花无主的江南名妓柳如是。柳氏作《朱子庄雨中相过》记其事，并以“骚人杰士真我谋”^[34]深相赞惜。陈寅恪先生撰《柳如是别传》时，认为“其诗颇佳”而全文过录，并从道光《宜春县志》“名宦”门录出茂暻传略:“朱茂暻字子庄，秀水人。崇祯十四年令宜春。(寅恪案:表作‘十三年’，传作‘十四年’，相差一岁。疑传有误，当从表为是。)精勤莅治，剔奸戢豪。性喜延揽，与诸生课文品题，竟日无倦色。”^[35]此外，于子庄生卒、字号、功名、仕履并无多言。今据《秀水朱氏家谱》得其简历如次:朱茂暻，字子庄，号旭序，生于明万历四十六年(1618)。崇祯九年举人，十三年(1640)进士，次年“辛巳选授江西袁州府宜春县知县”(故其任职宜春之准确时间当从传为是)，十五年(1642)充江西乡试同考官，次年罢官归；南明朝曾报升兵部职方司主事，未赴任。卒于清顺治四年(1647)，仅得年三十^[36]。其死因，据陈著所引曹溶《挽朱子庄》第二首所云，乃是“服药媚红颜，终为悦己死”^[37]。详参本书第十九章《<沉吟楼诗选>交游考》“朱茂暻”。

金圣叹有《送李宝弓司理钦召考选四律》、《送李宝弓司理内召二章》，陈洪认为“李瑞和崇祯七年署官，此诗当作于崇祯十三、四年之间。而诗中称‘牲璧遍山川’，史载崇祯十三年夏秋江浙大旱。诗中又有‘秋风忽作美人怀’语，故可定此诗作于崇祯十三年秋”。徐朔方“据《松江府志》卷三十六《职官表》及卷四十二本传，李瑞和字宝弓，漳浦人。崇祯七年进士，八年起任松江推官，今年召为监察御史。”即将诸诗系于崇祯十四年。严云受和徐立、陈瑜未及。

【订补】李瑞和(1607—1686)，字宝弓，号顽庵，崇祯八年以进士官松江府推官，张溥崇祯九年撰《李宝弓司李稿序》(《七录斋文集》近稿卷三)，述及与其堂叔李世奇为进士同年的交情；王彦泓崇祯十三年撰《和司李李宝弓咏雪狮二首》(《疑雨集》卷四)；圣叹送其应召考选之诗，当撰于十四年。从金诗“公代豸冠来按事，我从鹢首得陪游”看，豸冠当借指纠察、执法的官员，似乎李瑞和曾代理苏州推官，两人因此相识；诗句又有“三年师弟龙门合”“叔孙弟子望传宣”等句，两人似有师生之谊。瑞和入清后家居不仕，年八十卒。《小腆纪传》云“国变后十二年而卒”乃是“四十二年”之误。详参本书第十九章《<沉吟楼诗选>交游考》“李瑞和”。

【补遗】秋，苏州圣默法师欲介绍徐增见圣叹而遭徐拒。徐增《送三耳生见唱经子序》:“二十年人尽骂圣叹为魔，如是者数年，至壬午秋，遇圣默法师，欲导余见圣叹，才说‘圣叹’，余急掩耳曰:‘怕人，怕人!’”^[38]徐增(1612—?)，字子能，号而庵，长洲人，是圣叹平生最重要的友人，为传播其学术思想做出许多贡献。圣叹被时人“妖魔化”(此一提法，是二○○三年秋初会周绚隆先生时，得其启发)，有种种记载，但均不如徐增之行为和言语来得真切传神。“怕人，怕人!”真实地传达出其形象在时人心目中已被歪曲到何种可怕的程度。

【补遗】族兄金昌从其学《易》。金昌《才子书小引》:“唱经，仆弟行也。仆昔从之学《易》，二十年不能尽其事，故仆实私以之为师。”落款“顺治己亥春日”。金昌，字长文，号矍斋，法号圣瑗，长洲人。顺治十三年岁贡生，康熙初年官合肥训导，参与金圣叹文学批评，受托编辑遗书《唱经堂才子书汇稿》。己亥为顺治十六年(1659)。周采泉先生《杜集书录》认为署作“顺治己亥春日”书的金昌《才子书小引》因有“不讳”“身后”及“能不痛哉”等悼惋之词，“作于圣叹逝后甚明”^[39]。故将金昌撰《才子书小引》的时间视为康熙初年，姑拟为康熙元年，上推二十年，为崇祯十六年，即金昌初从圣叹学《易》时。

此时江南仍在明朝治下。

【补遗】春，与徐增初会于西郊慧庆寺。徐增《送三耳生见唱经子序》:“至甲申春，同圣默见圣叹于慧庆寺西房，听其说法，快如利刃，转如风轮，泻如悬河，尚惴惴焉心神恍惚，若魔之中人也。”邬国平先生《徐增与金圣叹》认为:“金圣叹生前死后，徐增是为他洗刷‘坏名声’的第一‘辩护律师’。”^[40]但这位“辩护律师”对金圣叹的认识，实有一个较为漫长的过程。徐增此次与圣叹相会，当为两人正式缔交之始，只是其时尚“心神恍惚，若魔之中人也”。慧庆禅寺在阊门外白莲泾西，杨谦《朱竹垞先生年谱》“四十一年壬午七十四岁”:“辑《明诗综》，开雕于吴门白莲泾之慧庆寺。”徐增云“余生于白莲泾上，家去慧庆寺数百武，每清风东至，辄闻法鼓之音”^[41]；汪琬《重修慧庆寺正殿记》“出阊门沿漕河而南，为虹桥；未至桥数百歩，有慧庆禅寺在焉”^[42]。阊门位于苏州古城西北部，虹桥在今阊门下塘街中段。《沉吟楼诗选》有《过慧庆西林圣月兄出宣远瓶中杂花图吟此》诗，疑亦作于此时，圣月为钱光绣，浙江鄞县人，久居吴门。八月，圣叹为徐增父撰《徐庆公生日》诗，末句“青芝紫气若函关”指位于苏州光福镇的青芝山。由徐增此年撰《送家大人赴青芝山居，时八月初七日，即六十初度之明日也》^[43]，可见居青芝山之徐庆公即其父。

五月，崇祯皇帝哀诏至吴门。缙绅先后两次在府学明伦堂哭临，“先帝宾天哀诏未到吴门，巡方周一敬吉服谒文庙。诸生拉巡方于门内，而剥去其服。次日，巡方挂牌，命师儒议服色何等。时有吴生者，集绅衿于府学先举哭临三日。有介眉山人者，遍刊《忠君灭(以下原阙——刊本原注)”^[44]；“五月初九日起，十一日止，士民数万人，匍匐奔哭，号渤零天”，有《苏州府长吴三学哭庙文》传世，文曰:“维皇明崇祯十七年，岁次甲申五月戊子朔，越九日丙申，直隶苏州府、长、吴三学诸生沥血为文，哭我大行崇祯皇帝于苏州府学之明伦堂，其辞曰……”^[45]圣叹想必参加，亦可见苏州士子的“哭庙”习气。

【订补】六月末为邵弥遗画山水长卷撰跋:“余不识先生者，而余甚识圣法师；则见先生不得，见法师如见先生:此余所以肠痛于先生也。后之人不识先生，并不复识圣法师也；则恃有此笔在，见此笔如见先生，遂亦如见法师，则又安知余亦幸不附此笔而为后人所肠痛也?书之不胜三叹!崇祯甲申夏尽日，涅槃学人圣叹书”。四川吴红首先披露此篇佚文，认为落款值得注意:“三月二十一日，李自成为满清军败，退走西安；四月二十九日，满清入京，建立清王朝，改元顺治，从此开始中国历史上又一个新封建王朝的统治。这是金圣叹不会不知道的。但他仍坚持用的故国年号:‘崇桢甲申夏尽日’。故国之思是很浓厚的。”^[46]徐立、陈瑜据吴湖帆题跋“此卷有圣叹跋，是在甲申四月”而不同意吴红观点，因为“清军于六月到达北京，十一月清世祖福临才来到北京”^[47]。据权威史书载，五月一日“多尔衮入北京”，十月一日清世祖在京“即皇帝位”^[48]，而“夏尽日”亦非四月，而是六月末。南明福王五月于南京即位，改明年为弘光，此年仍为崇祯年号，故吴红与徐立、陈瑜所云皆有不确处。详参本书第十三章《邵僧弥:心仪的同乡画友》。

【补遗】春季，以泐大师名义为友人汤传楹扶乩。尤侗此年三月撰《再哭汤卿谋十首》之七“鼎湖龙去恨如何，独倚江楼涕泗多。还忆青华香案吏，春风重唱故宫歌。”诗注云:“十九日登君山哭先帝，遂哭卿谋。时有降乩者云:先帝本青华帝君，汤子侍书金童也。”^[49]岁末撰《再哭汤卿谋文》云:“前戴子云叶传示泐师乩语，云先帝本青华帝君，兄即侍书金童，此才人生天公案也。”^[50]三月十九日是崇祯皇帝自尽日；戴云叶即圣叹友人戴镐。圣叹扶乩，亦不忘怀念“先帝”，此时江南仍在弘光朝廷治下。

冬十一月，为文彦可《潇湘八景图册》撰跋，云:“此册出于彦翁先生手，仆从圣点法师许观之，又何其袅袅秋风、渺渺愁余也。”末尾落款为“崇祯甲申冬十一月几望，学人圣叹题”。此为佚文，见启功(1912—2005)先生《金圣叹文》。画跋下押白文“金采之印”、朱文“圣叹”二印。文中“彦翁”指文从简，明代画家，字彦可，号枕烟老人。长洲人，文征明的曾孙，明崇祯十三年(1640)贡生。例得学博，不赴选，入清隐居为遗民；“圣点”之点，繁体作“點”，当为“默”字，圣默法师乃圣叹友人；“崇祯甲申冬十一月几望”，指崇祯十七年十一月十四日(1644.12.12)。详参本书第十九章《<沉吟楼诗选>交游考》“文从简”。

约于此年撰《暮春到虎丘看石观音像与门人释曾坐树阴中最久》。释曾姓顾，名参，苏州人。徐增此年夏秋撰《咏帘次顾释曾韵》，顺治九年撰《怀感诗》，云其“年二十竟卒”^[51]，故暂系金诗于此年。徐增说顾参为“阿难第四人”，当指其为圣叹的第四位弟子。阿难即阿难陀，是释迦牟尼十大弟子中的一位，被称为多闻第一。

陈洪考金诗《贺吴县汪明府涵夫摄篆长洲》云“汪涵夫，《吴县志》卷六十四有传:‘汪爚南，字涵夫，麻城人；举人；顺治二年豫王选知吴县。时兵燹未息，流亡载道。招徕安集，人民始定。……四年，丁母艰去。’……据《苏州府志》，长洲知县沈某于顺治三年二月调升，八月方由田某接任，空缺计半年。汪涵夫摄篆长洲当即此半年中事。圣叹此诗可断作于顺治三年二、三月间”。徐朔方亦云“涵夫名爚南，麻城人。去年六月知吴县，明年以忧去。诗或今年作”。严云受和徐立、陈瑜未及此。

【订补】清初佚名苏州人撰《吴城日记》:“长洲县令田本沛，丁内艰去任。四月初旬，吴邑汪令兼署长县事。”由前此有“丁亥新正”云云，可知此四月在顺治四年(1647)；旋又记叙“是时，长洲田令丁艰去，陈太尊赴常、镇兵宪，吴令汪爚南亦丁母忧谢事，郡无一正印官”，接着叙述“丁亥四月下旬”事^[52]，可知汪氏署理长洲知县当不满月，故贺诗必作于该年四月而非顺治三年。汪爚南，字涵夫，一字拜石，湖广黄州府黄冈人，崇祯六年(1633)举人，顺治八年知贵溪县，十四年知河南府；“卒年五十二，工诗文，著有《天镜堂遗稿》”^[53]。彭而述《曹疑冢记》“予以岁乙未秋，携起儿赴武试北上，宿邺北丰乐镇(在今安阳境内——引者注)，见壁上题铜雀台诗甚苍壮，诗人为‘楚黄汪拜石’。惜其太骂，不足服曹公。”^[54]对曹操持太骂的态度，可见持论偏激而不够通达。作为晚明举人，汪爚南任吴县令后，对当地士人颇为礼遇。如请徐枋应举书^[55]，言辞恳切，情理备至:

徐枋(1622—1694)，崇祯十五年举人，长洲人，清初著名三遗民之一。父徐汧以晚明进士官至南明弘光少詹事，乙酉闰六月清军下苏州时投河自尽。在汪爚南来函前，已有苏松兵备道王之晋和长洲知县田本沛(即所谓田寅翁)致书请出，徐枋均已明确拒绝并分别答之:“知执事当不以世法苛垂死之人而罪其不恭也”；“所欠惟一死耳!执事试思鲜民之生也如此，而尚能扶之而起令入世法乎”，颇有以死相拒之意。汪书动之以私淑之情，晓之以触忌之理，并邀前明贤令牛若麟(字鹤沙，黄冈人，崇祯十年至十五年吴县知县，丁艰去官)，始说服徐枋愿意呈牍有司。田本沛顺治三年七月令长洲，次年四月丁母忧。故徐枋《答吴县知县汪爚南书》与圣叹《贺吴县汪明府涵夫摄篆长洲》写作时间仿佛，两人对新朝官员和政权的态度固别若天壤，然以徐枋的家世背景看其虚与委蛇，圣叹作为普通士子在兵燹战乱之际希望新令施以仁政，亦在情理之中。

【补遗】冬夜，读徐增诗作，感而赋诗。《沉吟楼诗选》有《冬夜读徐悬瀑诗》，徐增《九诰堂集》卷首《赠言》亦载此诗，题为《读瀑悬先生诗毕吟此》，题下注曰:“子能丙戌梦游匡山，看瀑布，曾改名匡杖，字瀑悬。”邬国平先生《徐增与金圣叹》首次披露《读瀑悬先生诗毕吟此》，指出“徐悬瀑”即徐增，“此诗作于顺治三年丙戌(一六四六)以后不久”。“悬瀑”当为“瀑悬”倒文。

年谱诸作者均记该年撰《丁亥仲冬过松陵访来止》，严云受并云:“岁暮风寒，年衰衣单，可见金氏已贫甚。”

【补遗】来止，姓沈名永辰(1616—1674)，吴江人，“字子拱，号来止，万历丙辰年十一月九日生，康熙甲寅年十月二十三日卒”^[56]。该诗首尾二联是“万古陶边家士家^[57]，门庭耿介绝喧哗”和“我来岁暮衣裳薄，四顾同人生怨嗟”，分别可见子拱家风和圣叹境况。

【补遗】二月四日，撰行书七字联，颇寓遭际感慨。见其行书手迹:“消磨傲骨惟长揖，洗发雄心在半酣。”落款“顺治戊子二月四日”^[58]。

此年徐增同圣默法师见圣叹。徐增《送三耳生见唱经子序》:“五年戊子，再同圣默见圣叹于贯华堂，而始信圣叹之非魔也。”

徐立、陈瑜和徐朔方均记此年撰《圣人千案》，并引其序:“己丑夏五，日长心闲，与道树坐四依楼下，啜茶吃饭，更无别事。忽念虫飞草长，俱复劳劳，我不耽空，胡为兀坐?因据其书，次第看之:看老吏手下，无得生之囚，不胜快活；看良医手下，无误用之药，又不胜快活。同其事者，家兄长文、友刘逸民，皆所谓不有博弈，贤于饱食群居者也。”徐朔方指出“道树，王伊也，字学伊”。严云受未及此文。

【补遗】言道树为王伊极是，只是谓其字学伊则不确^[59]，其事迹亦未涉及。在金氏友人中，除了王斫山，便数与王道树最为亲密了。《沉吟楼诗选》有《病起过道树楼下》和《道树遣人送酱醋各一器》，另《拟唐王季友鹦鹉洲诗》乃金、王合作之诗。《鱼庭闻贯》第一条即《答王道树学伊》，第三条《与徐子能》云道树“知弟最深、爱弟最切，弟有不当，能面诤之”。王道树(1619—1665)，原名伊，改名学伊，字公似，号道树，长洲人。圣叹挚友王瀚亲弟。明诸生，鼎革后隐居苏州西郊胥庄。民国王季烈撰《重修胥庄享堂记》、《胥庄屏迹图记》等文有其传记资料，陈乃乾编《清代碑传文通检》早有著录，只因以王学伊为传主姓名，故从未被研究金圣叹交游者所注意。详参本书第六章《莫厘王氏交游考》。刘逸民，事迹罕见。康熙三十年修《吴县志》卷六《乡贡·本朝》顺治十四年北闱举人一栏有“潘隐如，字逸民，本姓刘，拔贡，以科场事遣戍”。综合光绪《长元吴三邑科第谱》等各家著录，可知其名隐如，字逸民，本姓刘，庠姓潘，室号学经草堂^[60]，吴县人。约生于万历三十九年(1611)，顺治二年(1645)诸生、十一年(1654)监生、十四年(1657)顺天北榜举人，因科场案被发配流边。顺治十年读《思辨录》而致函作者陆世仪:“两日从研兄处，得见《思辨》尊录，携归急读。一读而骇，又再读；再读而悲，又反复读；反复读而乐，不知手舞足蹈为何如也。此人、此书，吾敢望吾生得亲见哉?今我生同时，又同地三十馀年矣，至今日而始得畴三为我称之，又得研德为我详称之，乃回思三十年中所谓人伦冰鉴、月旦品题者，若于此人、此书井水天风，孟德叹云‘越陌度阡，枉用相存’，此我所以骇而且悲也。既而思之:人所乐谋者，七尺为广，旦暮为修；而我道老所持筹者，纵则万年，横则四海，所谓‘樵隐俱在山，由来事不同’，亦奚怪哉?特恨和氏之璧，独曜于郢握；夜光之珠，专玩于随掌。斯不能不掩卷叹惜耳!今弟有私誓:誓使天下之宝与天下共之，共之请先自隗始。研兄来郡，望尽发其书，付我卒读!今所先读二本，已抄过一本，其一尚未抄竟，早晩仍归研兄处也。至其书中之所以然与读是书者之知其所以然，则惟研兄知之矣。天下虽大，曾有几人哉?亦岂竟无人哉?情思汗漫，不知所云。”信中，“研兄”指“研德”，为侯玄涵(1620—1664)，晚明诸生，苏州府嘉定(今上海所辖区)人；“畴三”即逸民邻人宋德宏(1630—1663)，长洲人，宋德宜弟。顺治八年举人，后以母丧，哀毁而卒。顺治十七年圣叹撰《与宋畴三德宏》尺牍，与之讨论唐律诗创作特点(见《鱼庭闻贯》)。对隐如“先‘自隗始’”之请，陆世仪回书曰:“逸民其无怀耶?葛天耶?抑皋、夔、稷、契、许由、巢父其人也?岂此世其唐虞耶?……弟得研德、得畴三，又得我逸民，芹曝之侣为不孤矣吾!”^[61]陆世仪(1611—1672)，字道威，号桴亭，太仓人，同属苏州府(郡)。明末清初著名的理学家。方志所谓“遣戍”者，是指刘隐如因牵连丁酉科场案而于次年冬发配尚阳堡^[62]，遭此难者与金圣叹相关之人，还有吴晋锡三子兆骞。陈维崧约在顺治十七年撰《五哀诗》^[63]，恸怀因科场案而被发配边塞的五位友人，其四《潘逸民隐如》云:“昔余丙申岁，读书长洲县。章华宋大夫(自注:宋右之德宜)，相与共笔砚。夹河幽巷绕，入市清溪漩。风物本芳嘉，追随悉英彦。刘惔宋家邻，尤与陈生善。流连说生平，跌宕多顾盼。君也性温慎，十步必缱绻。及其感慨时，焱[奕]然闪岩电。酷爱《湖海集》，搜录日不倦。虿尾与银钩，错落铺黄绢。吴城七月秋，别我赴京甸。同门八九人，联袂临流饯。君时醉起舞，长袖风中卷。赠以珊瑚鞭，饰以黄金钿。莫矜红颜好，宫中妒娇面。莫言白璧完，连城轻自眩[炫]。运至慕荣华，愁来忆贫贱。刘生方策名，欻遘贤关变。是时盛苞苴[苞苴行]，富人工汲援。铜山砉然开，中有集贤院。乌倮作主司[鱼目颇混珠]，郑白联翩荐。谁令黔娄生，误厕时流选。昆冈一旦焚，玉石何由见。刘生恬淡人，竟受谗言煽[可怜博学科，误入钱神传]。白月照圜扉，不是昭阳殿。凄凄范蔚宗，恻恻书团扇。戍君玄菟郡，插君白羽箭。君躯绝短小，何以能征战。君身非金石，何以堪忧怨。刘琨绕指柔，夙昔曾百炼。江东西风起，莼鲈可以膳。待君君不来，泪下如流霰。”^[64]沈德潜评此诗曰:“逸民才人，亦中丁酉北闱，与汉槎诸人同戍口外者。后被盗，夫妇皆遇害，尤可伤也。诗中闵其矜才众妒，致白璧受玷，为连城自炫者痛下针砭，岂独为逸民一人。”所谓“矜才众妒”，亦可为圣叹写照。刘隐如康熙七年前死于戍所^[65]，“逸民死尚阳堡，其妇为盗所害”^[66]。

徐朔方引金氏“作诗《题渊明抚孤松图》”，未及该图作者；另言“据第六句，诗作于明亡后第六年”。严云受和徐立、陈瑜未及此。

【订补】金氏另有《题文彦可画陶渊明抚孤松图》“逸诗”一首，可知所题《渊明抚孤松图》出自文从简之手。

【补遗】幼女金法筵生。《吴江沈氏家谱》载，沈重熙妻金法筵卒于康熙四十四年十一月二日，年五十四岁。即生于顺治八年。

《沉吟楼诗选》有七古《下车行》，陈洪认为“此诗乃顺治九年为秦世祯按吴事作”^[67]，并据《清史稿》本传和《苏州府志》名宦传，指出:“秦世祯按吴三年，主要政绩之一是严惩贪官污吏。关于当时吴地吏治情况，《苏州府志》记载甚详……圣叹诗中‘虎冠飞择遍诸县，县县大杖殷血流。’正是这种黑暗吏治的生动写照。秦世祯按吴后……‘诸冤滥久系者悉清出之，自是民得安枕’；‘方农时，半月无雨，人以为忧。世祯一日雪数囚，雨大降，民呼为御史雨’(《苏州府志·名宦传一》)。圣叹所云‘十年疮痍果苏息’，‘灵雨一至驱耕牛’，似皆非泛语，而为实指。”后又云“这首诗对秦某实是颂扬备至，竟以白太傅(香山)、韦苏州(应物)相期许”^[68]。吴正岚也认为“此诗写的是顺治九年(1652)，秦世祯按吴，惩办贪官污吏，深得江南民众拥戴的情形”^[69]。年谱诸作者皆未及此。

【商订】《下车行》全文为:“君不见，今年春风至今吹不休，百花合沓生长洲。长洲水清照城郭，郭外黄盖亭亭浮。儿童不惊立道周，父老引领垂素发，传呼妇女观诸侯。五马行行复止止，切问小麦能全收。阖闾遗黎去四方，东南岂是无良畴。虎冠飞择遍诸县，县县大杖殷血流。上天阴雨总□阁，日照誊黄满墙头。‘我从都门闻，恶卧通夜忧。小臣无廉隅，得非大臣羞。请与父老约，贻汝此来牟。且得 pagenumber_ebook=165,pagenumber_book=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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粥聊汝生，灵雨一至驱耕牛。十年疮痍果苏息，然后便宜无不求。’嗟呼下车第一章，仁君之言何宽柔!照临万万沟中人，朗如晶壶悬素秋。儿童合掌妇女拜，三年有成我能讴。白太傅，韦苏州，千秋万岁，肹蠁与俦。”体味诗意，“且得 pagenumber_ebook=166,pagenumber_book=1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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粥聊汝生，灵雨一至驱耕牛”，并非是说实际已经下雨，而是该官员与百姓的约定:由其开仓赈麦(来牟)，使饥民聊得果腹，一旦下雨，便驱牛耕田。这就是此人“下车”到任伊始的施政计划、约法“第一章”。再看方志所谓“御史雨”的实际情形，顺治九年夏秋间徐增撰《秦御史喜雨歌和王周臣昆仲》有云:“娄东三月不肯雨，冤狱一昭天降雨……只今一州先得雨，次第六郡皆有雨”^[70]，看来只是太仓一地的毛毛雨，江南普降喜雨还有待来日。诗中所用与官职相关的典故，“诸侯”一词为掌握军政大权的地方长官，最接近秦世祯巡按苏松常镇监察御史的身份，可是各级地方主官均可称“侯”，如“邦侯”(地方长官)、“郡侯”(知府)、“邑侯”(知县)，即此处“诸侯”亦可泛指各级地方长官。其次为“五马”，汉朝太守出行，用五匹马拉车，汉乐府《陌上桑》有“使君从南来，五马立踟蹰”之句。使君，汉代称呼太守、刺史，相当于明清的知府、知州，“以五马为太守美称”^[71]，此典似与巡按御史无关。其三看“白太傅，韦苏州”，唐代韦应物(贞元初年)、白居易(宝历元年)都曾做过苏州刺史，而且均以惠政著称；用太傅代称白居易(曾任太子少傅)，并非暗指赠诗对象的实际官职，而是带有祝福其将来官运亨通之意。因此判断，《下车行》非为已经莅任一年的巡按御史作而为刚刚到任的知府作也。那么，此人是谁?“十年疮痍果苏息”之句，指明乃顺治十年上任的苏州知府。据清初佚名《吴城日记》载:顺治九年十一月，长洲知县李廷秀“以贪酷被拿禁，提往江宁审究”；十年正月二十日，“知府王光晋被拿，并及衙役五六十人”，同年八月，“知府高文秀[芳]到任”^[72]。据方志载“高文芳，奉天贡生。十年八月任。(按王先[光]晋九年秦世祯奏劾)”^[73]。因此，《下车行》是为高文芳所撰无疑。从长洲知县李廷秀到苏州知府王光晋的贪酷及数十衙役的横暴不法，可能才是“虎冠飞择遍诸县，县县大杖殷血流”的直接所指。

【补遗】二月，友人长洲徐增撰《怀感诗》，怀念友人，其中《唱经先生》即为圣叹作:“千年绝学自分明，佛海儒天出大声。掩耳不听真怪事，却从饮酒看先生。”^[74]徐增《怀感诗引》:“壬辰仲春，贫居僻陋，宾朋都阔，末疾既剧。复益以他病，伏枕累月。因念曩时相与，生离死别，二者各半。聊各赋二十八字，以写其大概，而余事迹亦略记于此。言本至痛，与泪俱出矣。”“壬辰仲春”即顺治九年二月。诗第三句，是指自己当年闻圣叹之名，“急掩耳曰:‘怕人，怕人!’”(参“明崇祯十五年”条)

三月，为友人徐增《怀感诗》作序。《怀感诗序》:“徐子能先生《怀感诗》四百二十绝句成，手钞示余。是时三月上旬，花事正繁，风燠日长，鸟鸣不歇。乃余读之，如在凉秋暮雨、窗昏虫叫之候；如病中彻夜不得睡，听远邻哭声，呜呜不歇；如五更从客店晓发，长途渺然，不知前期；如对白发老寡妇，讯其女儿时、新妇时一切密事；如看腊月卅日傍晚，阛阓南北，行人渐少渐歇:一何凄清切骨、坏人欢乐也。……同学人圣叹拜手。”徐增《怀感诗》写于顺治九年二月，而金圣叹读到徐增抄呈之《怀感诗》“是时三月上旬”，时间正好前后延续，故邬国平《徐增与金圣叹》认为“这篇《怀感诗序》写于顺治九年”。

【补遗】圣叹在本县浒墅关署，与榷使严我公及遗民李雅谈及评点事。李雅序潘江《木厓集》云:“往余晤金圣叹于严生庵司徒署中。圣叹之言曰:古才人皆一枝笔，侬自许是两枝笔。”署“竹溪同学李雅芥须撰”^[75]。李雅，字士雅(一作嗣雅^[76])，号芥须，江南桐城人。南明朝寄籍广东，为高州籍拔贡生，永历时选授江西崇义教谕，庚寅(顺治七年)归^[77]。严我公，字端溪，一号生庵，浙江会稽(今绍兴)人。明贡生，南明时任右副都御史，顺治六年正月，“江南江西河南总督马国柱奏:舟山伪佥都严我公率知府许珖等投诚，兼献进剿机宜，愿充乡导。下兵部议”^[78]；同年九月，清军大帅欲对东南反清力量施行招抚，“会稽严我公，鸷猾士也，闻其说，亟造为告身银印，曰:‘请自隗始。’遂授都御史。”^[79]顺治十年，“实授户部郎中，榷关浒墅”^[80]。据关志记载，“奉敕招抚舟山，著有功绩。迁户部，折节下士，不遑宁处。且秉性严毅，果于厘剔，关政肃清。署中匾额联对，多所更题”(下任陈襄，十一年任)^[81]。随后在京城户部任职，谈迁顺治十二年在京，九月“辛卯，过刘北渔(名世鲲，山阴人，刘宗周侄——引者注)，值其居停严郎中生庵(我躬)”；十月“癸酉，阴，山阴严户部生庵(我躬)招饮”；顺治十三年正月“辛巳……值严生庵，留饮”^[82]，此年已任户部主事(参《东华录》“顺治二十六”三月)。李雅称之为“司徒”，是对户部官员的雅称。圣叹《和关使君署桂冬花之作》:“只道梅花又早开，却看桂子缀珠胎。小山学士忍寒坐，金粟先生赴腊来。灵隐五言虽绝唱，肩吾短赋亦清才。未闻冰雪惊人句，兹日重吟我欲猜。”当为严我公作，颈联言其文才，与擅写匾额联对亦合。“关使君”，在明清语汇中不是指姓关的使君(州郡长官)，而是一个专有名词，指的是榷关(即钞关)的主官，即榷关的使君。榷使均由户、工部派出，故称“榷部”。古代“持节岀使者曰使君”^[83]，所以“榷使”又称“关使君”，全称“榷关使君”^[84]。朱长春《朱太复文集》卷十九《冰阻吴门寄太仓陆震卿》诗注“关使君李叔玄”、陈继儒《陈眉公集》卷二《护松篇为马仲良关使君作》、邹迪光《始青阁稿》卷八《秋日送关使君张我程还朝》、董其昌《容台集》诗卷二《己巳子月饮关使君浴元林司农署中》、陈仁锡《无梦园遗集》卷五《关使君许平远像赞》、王时敏《王奉常书画题跋》卷上《题自画赠关使君袁环中》，诗中的“关使君”，都是指榷关使，他们是李开藻、马之骏、张大猷、林日瑞、许豸、袁枢，分别于万历十七年至崇祯十六年在浒墅关任职(孙珮《浒墅关志》卷八《榷部》)。江南文人与浒墅官吏的交往，远较其他钞关为密，这是与当时“通计天下户、工两部关桥一十有七，浒墅居首，额最重，非他关可比”(孙珮《浒墅关志》卷三《建置》)密不可分的，暗含着江南文人的日常生活与钞关的密切关系。

徐朔方云“杨复吉为跋《西城风俗记》”，根据是此跋末署“乙未初夏，震泽杨复吉识”。

【商订】杨复吉跋《西城风俗记》今存者为《昭代丛书》本，然此《昭代丛书》并非张潮原辑、康熙三十六年至四十二年诒清堂刻甲至丙集本，而是道光年间续辑、二十九年刊别集本。过去笔者曾据后一刊行时间认为杨跋于道光十五年乙未，其实这与系于顺治十二年乙未一样，前后均整整错出一个甲子。杨复吉，字列欧，号慧楼，吴江震泽人。乾隆三十七年(1772)进士，截取知县不谒选。张士元《嘉树山房续集》卷下有传，然未载生卒年。据近人张惟骧增辑《疑年录汇编》卷十二“生乾隆十二年丁卯，卒嘉庆二十五年庚辰”^[85]，可知其生卒为一七四七至一八二○年(二十六岁中进士)。其跋《西城风俗记》之“乙未初夏”，应定在乾隆四十年(1775)，时年二十九岁。所辑《昭代丛书》稿本，今藏中科院图书馆，《西城风俗记》收在“新编五十种”内^[86]。

【补遗】怀应聘(1626—?)此际过苏州，拜访金圣叹。所撰《吴门赠金圣叹》:“怀刺三年意未倾，相逢沽酒醉旗亭。吴王洲上花如锦，半似江淹笔底生。”^[87]首句可见仰慕之久。应聘字莘皋，清初浙江嘉兴县人。晚明诸生，入清后为嘉兴府文社咸集社领袖，曾参加苏州七郡文社大会和嘉兴十郡文社大会。后以太学生选职州同知，似未实授^[88]，年六十八尚在世。所著今存有《高愉堂诗集》、《冰斋文集》。诗集按体分类，各类下署“槜李怀应聘莘皋著”。初集涉及游历苏州的作品甚夥，与圣叹友人相关者有《彭云客、吴敬生、施尔恭、汪苕文、宋既庭、右之、畴三、孙赤崖、蒋庶来、钦序三、刘逸民招集虎溪》、《酬宋子建、陈定斋》、《同叶圣野、沈石均、匡来、韩倬、康生、许孝酌、钱炼百、宫声、赵明远、王禹庆、其长、惟夏、次谷、郁计登、郑若水、李西玄、蔡九霞、章素文、鹤书、九仪、序昭、湘御、范羽玄、管予宁雨泛山塘》(“七言律”)，《许孝酌、祈年、升年、竹隐寄赠家集赋酬》、《虎阜雅集晤吴兹受……诸前辈》(“七言绝”)。其中，吴愉、宋德宜、德宏(兄弟)、刘隐如、陈济生、沈元鼎、世奕(兄弟)、王复阳、蔡方炳、章静宜、许王俨、来光、定升、虬(从兄弟)、吴晋锡，皆是圣叹友人。《吴门赠金圣叹》前第二首为《毗陵道中与李素心学宪话旧》，李愫字素心，江南华亭人，顺治十年任河南提学道；诗集初集卷首“顺治丙申年春日，友弟龚鼎孳题于长安公署”序云:“莘皋鸿才硕学，为江浙声气领袖，工文复工诗。今就试北闱，渡黄河，过漳邺，入燕市，与士大夫投纻缔交，行吟赠答，集诗一帙，请正于予。”丙申，指顺治十三年(1656)。加之顺治十四年刘隐如便涉科场案，姑且将《吴门赠金圣叹》暂系于顺治十二年，当是赴京参加顺天乡试途中过吴门而与圣叹相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