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 绿百合
绿百合

有什么人能用绿竹作弓矢

射入云空

永不落下

我之想象 犹如长箭

去碧蓝而明净之广大虚空

从此云空中 读示一小文

有微叹与沉默 色与香 爱和怨

无著者 无年月 无故事

虚空静寂 读者灵魂中如有音乐

虚空明蓝 读者灵魂上光明净洁

夜梦极可怪

见一淡绿百合

颈弱花柔

花身略有斑点青渍

倚立门边微微摇动

在不可知地方有极熟悉的声音在招呼

有一粒星子在花中

伸手触之

花微抖 如有所怯

亦复微笑 如有所恃

轻轻摇触花柄 花蒂 花瓣

几片叶子落了

如闻叹息 低而分明

雷雨刚过

醒来后闻远处有狗吠

吠声如豹

山谷中应当有白中微带浅蓝色的百合

花粉作黄色 小叶如翠珰

无语如语

后记

此篇“剪辑”自沈从文的《生命》,写于昆明,收于一九四一年出版的《烛虚》集。

文中说:“我正在发疯。为抽象而发疯。我看到一些符号,一片形,一把线,一种无声的音乐,无文字的诗歌。我看到生命一种最完整的形式,这一切都在抽象中好好存在,在事实面前反而消灭。”

文中叙述梦醒后将经过记下,仿佛完成了一件艺术品,“精美如瓷器,素朴如竹器。”随后却焚毁了那个稿件,因为“不想将这个完美诗篇,被伪君子与无性感的女子眼目所污渎。”这份谨慎和顾虑,事后证明不但不是多余,而是不够,到一九四八年,郭沫若就在《斥反动文艺》一文中因这一类文字(主要有小说《看虹录》《摘星录》等)把沈从文称为“桃红小生”。

写《生命》时沈从文当然料想不到后来的事,他焚了那个稿件,却显然心有不甘,所以文末又说:“法郎士曾写一《红百合》故事,述爱欲在生命中所占地位,所有形式,以及其细微变化。我想写一《绿百合》,用形式表现意象。”因此我为这首“剪辑”出的诗取题《绿百合》。

二〇一一年八月十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