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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家巴金研究
1.10.4 第四节 未竟的梦
第四节 未竟的梦

巴金先是翻译发表了《家庭的戏剧》(曾译名《一个家庭的戏剧》)里面的个别篇章,然后先后出版了该书的三个版本。到“文革”后期,获得“人民内部矛盾”定性的巴金旧梦重提,终于重新拿起译笔,决心要把青年时候的发愿、对鲁迅先生许下的诺言付诸实现——将赫尔岑《往事与随想》全套翻译成汉语。从一九七三年十二月一九七七年四月,巴金走走停停,将近三年半时间终于翻译完成英译本第一、二部分,合为中译本第一册——《往事与随想》(一),并于一九七九年十月出版。

这一册完成后,因为“文革”结束,巴金突然间又被抛入公众视野,公务杂事等又增多起来,加之身体等原因,后面的翻译更加减慢,一九八年先后在《苏联文学》(一九八年第一期)和《长春》(一九八年第七期)上发表了《往事与随想》第三部分“克利亚兹玛河上的弗拉基米尔(一八三八—一八三九)”(汉译编为第三卷)后,再没有新的动静,而一九九七年六月《巴金译文全集》第四卷里也只收录到这部分译文为止。巴金对于翻译工作渐渐感觉力不从心,这在一九七八年四月十五日写给黄源的信中可见一斑:“我从北京回来后,身体一直不大好,事情多,无法休息,应付不了。希望在这个月内能把《父与子》、《回忆录》(一)两部稿子交出去,心上可以轻松点。”[47]

事实上,《往事与随想》(一)也曾请臧仲伦帮忙校稿,包括书名,如前面所言,也是采纳臧仲伦的建议。一九七八年七月三十日,巴金在回复臧仲伦七月九日寄回来的修改稿时说:“我这十几天在校改《往事……》,您的意见我已看到第六章,百分之九十我都采纳了。”[48]在这封信里,巴金还请求臧仲伦将修改稿分批寄给他,以便能赶在九月初校完全稿,及时交付给出版社。后来,巴金还特地交代上海译文出版社,付给臧仲伦两成的校对费。

之后,《往事与随想》余下部分翻译的事被搁置起来。直到一九八八年二月九日,从巴金给项星耀的一封回信中,我们才又一次得知项星耀打算翻译出版赫尔岑回忆录全集,来信请示巴金意见,因为巴金是首译者,并先说过要翻译全集。巴金很支持,并主动提出把英译本借给他[49]

一九九三年五月,项星耀译本《往事与随想》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这之前的一九九二年三月三十一日,巴金回复项星耀三月二十六日来信说,得知该书即将发排,非常高兴,并说:

我应当感谢您替我偿还了一笔欠了几十年的大债[……]赫尔岑是我的“老师”,他的“回忆”是我最爱读的一部书。但是几年来我疾病缠身,写字吃力,有话写不出,也无力写,只好等我身体养好点,或者您的译文出版时,再拿起笔写出我的喜悦。再一次感谢您。[50]

巴金的这份兴奋与喜悦,当然也是夹着无限遗憾甚至愧疚的。一九八八年四月二十二日,在《巴金译文选集》(上、下)的序言里,巴金曾表达过自己这无奈的心情:

在翻译方面我也没有完成自己的计划,赫尔岑的同忆录还有四分之三未译。幸而有一位朋友愿意替我做完这个工作,他的译文全稿将一次出版。这样我才可以不带着内疚去见“上帝”。前一个时期我常常因为这个问题没有解决坐立不安,现在平静下来了。没有做完的工作就象一笔不曾偿还的欠债,虽然翻译不是我的“正业”,但对读者失了信,我不能不感到遗憾。[51]

直至一九九五年,巴金仍对此事念念不忘。一九九五年七月十九日,巴金在给《巴金译文全集》编辑陈丹晨的信中还说:“我的病使我放弃了赫尔岑的回忆录的翻译,因为我没有精力和能力,也没有时间。”[52]同年十月十六日,巴金在给陈丹晨的去信中又说:

关于赫尔岑的回忆录,我本来有不少的话可说,可是已经没有太多的时间让我夸夸其谈了。[……]我自己也许没有想到我完成不了这部书的翻译,一九二八年我第一次读到回忆录的英译本,我充满信心要把这部巨著译出来。[……]我还向鲁迅先生说过,我要全部翻译这部“大书”。[……]“文革”后期我开始翻译回忆录的第一卷,我把它当成我这一生最后的一件工作,我在散文《一封信》中也表示了做完这件工作的决心。你可以想到当我告诉项星耀同志我无法完成这件工作时我心里是多么难过![……]现在他的译文已经全部出版,这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正如我在给他的信中说的:“再高的黄金潮也冲不垮崇高的理想。”我谢谢他替我偿还了一笔欠了几十年的债。[53]

在项星耀征得巴金同意,翻译《往事与随想》全集之时,曾经为巴金改稿的臧仲伦也曾提出要翻译该书。巴金在一九八八年七月九日给臧仲伦的回信中说自己没有精力,也没有时间继续翻译完成《往事与随想》,但“我喜欢赫尔岑的回忆录,自己不译,就不应当阻碍别人翻译。让读者早日读到全书,才是我的心愿。[……]您有兴趣,您可以译下去,也可以从头译起。您会译得很好”[54]。可惜臧仲伦跟上海译文出版社联系时,被对方回绝。这一放就是十五年,直到二三年,译林出版社与臧仲伦取得联系,该书才再次被提上日程。最后,在巴金去世(二五年十月十七日)的第二年二六年十一月,也已是垂垂老矣的臧仲伦,总算抱病将《往事与随想》全集巴金未能翻译的部分补译完全。二九年四月,赫尔岑《往事与随想》巴金、臧仲伦合译本,正式由译林出版社出版。

至此,巴金的“随想”梦又多了一份圆满,尽管这圆满里刻写着几多的遗憾。

【注释】

[1]彭甄:《生命的舞蹈与沉思——亚·伊·赫尔岑和他的〈往事与随想〉》,《往事与随想》,赫尔岑著,巴金、臧仲伦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9年3月,第10页。

[2]巴金:《代跋》,《巴金译文全集》(第四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6月,第727页。

[3]详参李存光:《巴金研究资料》(中),北京:知识产权出版社,2012年2月,第607页。

[4]董玉:《访问巴金》,《巴金论创作》,李小林、李国煣编,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3年2月,第687页。

[5]巴金:《致田一文(一九五O年二月十六日)》,《巴金全集》(第二十二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3年,第274—275页。

[6]一九七七年七月十日,巴金在给女儿李小林的信里说:“我七三年‘解放’的背景我也不明白。小道传说他们要给我戴反革命帽子,主席说五四时期无政府主义和别的思想一起传到中国来,当时年轻人各种思潮都接受过,不要戴帽子了。”[见巴金:《致李小林(一九七七年七月十日)》,《巴金全集》(第二十三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3年12,第184—185页。]

[7]巴金:《致黄源(一九七三年十二月二日)》,同上书,第340—341页。

[8]巴金:《致黄源(一九七三年十二月二十三日)》,同上书,第341—342页。

[9]巴金:《致黄源(一九七三年七月二十五日)》,《巴金全集》(第二十四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4年2月,第339—340页。

[10]巴金:《后记(一)》,《往事与随想》(一),赫尔岑著,巴金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79年10月第1版、1983年4月印,第396页。

[11]巴金:《致汝龙(一九七七年四月二十五日)》,《巴金全集》(第二十二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3年,第359—360页。

[12]巴金:《致唐弢(1977年4月25日)》,《巴金书信集》,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1年8月,第356—357页。

[13]巴金:《关于作者和这本小书》,《一个家庭的戏剧》,赫尔岑著,巴金译,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1940年8月初版、1947年4月再版,第4页。

[14]巴金:《〈巴金译文选集〉序》,《巴金译文选集》(上),北京:三联书店,1991年12月版,第2页。

[15]巴金:《〈巴金译文全集〉(第一卷)代跋》,《巴金译文全集》(第一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6月版,第509页。

[16]巴金:《致冰心(一九七七年三月十一日)》,《巴金全集》(第二十二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3年,第383—384页。

[17]见巴金:《给十四弟(代序)》,《自传(前部)》,上海:启明书店,1930年4月初版;上海:新民书店,1933年9月,第1—5页。

[18]巴金:《后记(一)》,《往事与随想》(一),赫尔岑著,巴金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79年10月第1版、1983年4月印,第395页。

[19]克鲁泡特金说:“赫尔岑的文体之优美(屠格涅夫说他是用血和泪写文章的,在俄国再没有第二个人这样写过),思想之广大,以及他爱俄国之深切,使我受着无限的感动,我再三诵读不忍释手。”参见巴金:《关于作者和这本小书》,《一个家庭的戏剧》,赫尔岑著,巴金译,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1940年8月初版、1947年4月再版,第3—4页。

[20]巴金:《俄国社会运动史话》,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1935年9月初版、1936年9月三版,第83页。(说明:据《俄国社会运动史话》的《前记》里讲,巴金撰写这部分内容的时间是在一九二八年之前。)

[21]巴金:《后记(一)》,《往事与随想》(一),赫尔岑著,巴金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79年10月第1版、1983年4月印,第395—396页。

[22]巴金:《关于作者和这本小书》,《一个家庭的戏剧》,赫尔岑著,巴金译,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1940年8月初版、1947年4月再版,第3—4页。(其中第一份评论亦见克鲁泡特金:《自传》〔前部、后部〕,上海:启明书店,1930年4月初版;上海:新民书店,1933年9月,第209页。)

[23]巴金:《致李健吾(一九七三年十一月三日)》,《巴金全集》(第二十三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3年,第222—223页。

[24]巴金:《致汝龙(一九七三年十一月十八日)》,《巴金全集》(第二十二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3年,第351—352页。

[25]巴金:《一封信》,《巴金近作》,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78年8月第一版、1979年8月印,第6页。

[26]董玉:《访问巴金》,《巴金论创作》,李小林、李国煣编,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3年2月,第685页。

[27]木下顺二:《巴金和木下顺二的谈话》,陈喜儒译,同上书,第719页。

[28]巴金:《致黄源(一九七四年五月二十六日)》,《巴金全集》(第二十四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4年2月,第343—344页。

[29]巴金:《致李致(一九七七年三月十四日)》,《巴金全集》(第二十三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3年12,第36—37页。

[30]董玉:《访问巴金》,《巴金论创作》,李小林、李国煣编,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3年2月,第687页。

[31]巴金:《致李小林》,《巴金全集》(第二十三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3年,第180—181页。

[32]巴金:《往事与随想》(一),赫尔岑著,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79年10月第1版、1983年4月印,第11页。

[33]李辉:《巴金传》,北京:人民日报出版社,2011年2月,第94页。

[34]“《往事与随想》(选译)”是该译文一级名称,其具体名称为“第三卷克利亚兹玛河上的弗拉基米尔(一八三八—一八三九)”,其中包含“第十九章公爵夫人和公爵小姐”和“第二十章孤女”。

[35]李辉:《巴金传》,北京:人民日报出版社,2011年2月,第94页。

[36]巴金:《一封信》,《巴金近作》,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78年8月第一版、1979年8月印,第6页。

[37]董玉:《访问巴金》,《巴金论创作》,李小林、李国煣编,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3年2月,第686页。

[38]巴金:《怀念满涛同志》,《随想录·真话集》,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年2月第1版、1986年12月,第108页。

[39]巴金:《后记(一)》,《往事与随想》(一),赫尔岑著,巴金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79年10月第1版、1983年4月印,第395—396页。

[40]巴金:《致李致(一九七四年一月六日)》,《巴金全集》(第二十三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3年,第9—10页。

[41]巴金:《致杜运燮(一九七四年十月九日)》,《巴金全集》(第二十二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3年,第459—460页。

[42]巴金:《致李舒(一九七五年四月二十三日)》,《巴金全集》(第二十三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3年,第145—146页。

[43]巴金:《致巫宁坤(一九七七年三月九日)》,《巴金全集》(第二十二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3年,第473—474页。

[44]巴金:《后记》,《随想录——第一集·一九七九年》,香港:三联书店,1979年12月第一版、1980年6月印,第169页。

[45]陈思和、李辉:《巴金研究论稿》,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9年7月,第175页。

[46]巴金:《代跋》,《巴金译文全集》(第四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6月,第728页。

[47]巴金:《致黄源(一九七八年四月十五日)》,巴金:《巴金全集》(第二十四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4年2月,第360—362页。

[48]巴金:《致臧仲伦信·二(1978.7.30)》,《巴金译文全集》(第四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6月,第556页。

[49]见巴金:《致项星耀·一(1988.2.9)》,同上书,第551页。

[50]见巴金:《致项星耀·五(1992.3.31)》,《巴金译文全集》(第四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6月,第553页。

[51]巴金:《〈巴金译文选集〉序》,《巴金译文选集》(上),北京:三联书店,1991年12月,第3页。

[52]巴金:《代跋》,《巴金译文全集》(第一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6月,第511页。

[53]巴金:《代跋》,《巴金译文全集》(第四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6月,第727页。

[54]巴金:《致臧仲伦信·七(1988.7.9)》,《巴金译文全集》(第四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6月,第56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