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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家巴金研究
1.10.3.4

到“文革”后期,巴金经历了妻子病故的打击,也看多了形形色色的表演,渐渐清醒,逐渐找回了自主精神。李辉说,巴金“反思从翻译开始。他在赫尔岑的回忆录中感受历史与现实”[35]。这一点也不假。在翻译《往事与随想》的过程中,尤其是翻译前两卷的时候,巴金触动最深。巴金一面翻译,一面在反思,在倾诉,在诅咒,一面也对未来抱着信心。只是这样的反思和诅咒,在当时,除了巴金本人,又有多少人明白呢?

直到“文革”结束,巴金才发出声音,将自己当时翻译《往事与随想》过程中的心境与感受道了出来。在最初发表于一九七七年五月二十五日《文汇报》副刊《风雷激》上的《一封信》(一九七七年五月十八日作)里面,巴金这样说自己在赫尔岑文字中看到的所谓的“四人帮”的身影:

回忆录的前几卷描述沙皇尼古拉一世统治下的俄罗斯的情况。我越译下去,越觉得“四人帮”和镇压十二月党人起义的尼古拉一世相似,他们妄想在伟大领袖毛主席亲手缔造的、无数先烈为之洒热血、抛头颅的新中国、在上海创造一个尼古拉一世统治那样的黑暗、恐怖、专制的吋代,这是绝对办不到的,我每天翻译几百字,我仿佛同赫尔岑一起在十九世纪俄罗斯的暗夜里行路,我象赫尔岑诅咒尼古拉一世的统治那样咒骂“四人帮”的法西斯专政,我相信他们横行霸道的日子不会太久,因为他们作恶多端,已经到了千夫所指的地步了。[36]

一九七九年春,在香港与董玉交谈时,巴金曾也说:“这部回忆录的前两册(共四卷)描写的是在沙皇尼古拉一世统治下的俄罗斯的情况,我越译,越觉得‘四人帮’同镇压十二月党人起义的尼古拉一世相似。我在书的《后记》里说了两点:一点是说,从书中人物的身上可以看到某些人的嘴脸……”[37]巴金还讲起《往事与随想》里一个“桃核”的故事,说是一沙皇王子吃了一个桃子,有人拿了另五个桃核与之吃过剩下的桃核混在一起,分别送给六位太太小姐,告诉她们是王子吃剩下的桃核,于是这六个桃核被当宝贝一样给供奉了起来。巴金以此来讽刺江青在“文革”中的做派。

一九八二年三月二十五日,在《怀念满涛同志》一文中,巴金回忆起一九七六年七八月间被定为“胡风分子”的俄国文学翻译家李满涛,二十年来一直兢兢业业,态度诚恳,却只因张春桥等“十人小组”给其戴了“反革命”的帽子,而被一夜之间剥夺所谓“政治权利”。巴金说自己当时的反应:“我不声不响,又似怪非怪。我当时正在翻译亚·赫尔岑的《回忆录》,书中就有与这类似的记载,可见‘四人帮’干的是沙皇干惯了的事情。”[38]

就这样,在无人敢透露心迹,朋友迎面相遇也低头而过的年代,巴金在赫尔岑那里找到了精神的同情与支持,心中的冤屈得到倾诉,心中的愤懑得到无声的伸张。在这些文字里,也夹枪带棍着巴金的诅咒,寄托着巴金对正义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