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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家巴金研究
1.10.2 第二节 半途入手:《家庭的戏剧》的翻译
第二节 半途入手:《家庭的戏剧》的翻译

《家庭的戏剧》初版名《一个家庭的戏剧》,在前面已经简要谈过。这部汉译作品系《往事与随想》的一部分。巴金所凭借的加尔纳特英译版本加尔纳特My Past and Thoughts(一九二五)分为六卷,《家庭的戏剧》(A Family Drama)归属于其中第五卷。巴金最初摘译的《母亲之死》和《回忆二则》都是《家庭的戏剧》里的内容。

一九四年八月初版《一个家庭的戏剧》主要记述了“一八四八年”“一八四九年”“一八五一年”和“一八五二年”四年的活动经历。全书的各部分也直接以时间命名。一九五四年六月改订版则增加了“一八六三年”以及“附录”的“一八六三年九月二十四日”“一八六三年九月二十七日”和“一八六八年十一月二十七日”三则日记。各部分命名方式如前。一九六二年七月上海文艺出版社新一版,原来是以年代作为各部分名称,现在从结构上改制细分为八章,外加一个“追记”和一个“附录”。其中“附录”再增补了“一八六三年二月二日”一则日记。这一版个别地方译文也做了一些修订。

一八四七年,赫尔岑与妻子娜达丽(Natalie)离开故土俄国,先去到意大利,然后到了法国巴黎。当时起始于意大利、波及几乎欧洲所有国家的平民与自由主义者反对君主独裁的武装革命斗争如燎原之火,风起云涌。他们满心期待着一个新的开始,也对此充满着信心。然而,从一八四八年五月起,他们刚升起的希望便开始崩塌。六月,法国革命失败,他们的希望也随之破灭。这使为理想而流亡的赫尔岑深受打击。

一八四八年冬,女儿患伤寒,险些死去,又给赫尔岑夫妇不小的打击。而接踵而至的另一个重大打击,却因德国诗人黑尔威格(Georg Herwegh)而起。落魄失意且与妻子失和的黑尔威格从一八四八年年底,几乎每天晚上都前来赫尔岑家诉苦,寻求安慰。渐渐地,赫尔岑的妻子娜达丽由同情而与黑尔威格陷入爱情纠葛。这件事给赫尔岑、娜达丽、黑尔威格本人以及黑尔威格的妻子都造成极大的痛苦和生死折磨。一直到一八五一年七月,赫尔岑和妻子娜达丽才重归于好。

紧接着,一八五一年十一月十五日,赫尔岑的母亲和儿子乘船前来团聚,在海上因撞船遇难。这对赫尔岑,尤其是娜达丽简直就是一个致命的打击。自那天后,娜达丽一病不起,再没有恢复健康。一八五二年五月二日,娜达丽病逝。

这四年人生里,赫尔岑历经信仰的破灭,家庭的风暴,亲人的亡故,朋友的背叛……这一切几乎让这位俄国以及欧洲许多人景仰的革命领袖一蹶不振。也难怪,屠格涅夫读过赫尔岑未出版的这部分手稿后曾说:“这是由血和泪写成的。”[13]

不过,一般人都会觉得奇怪,巴金为什么没从第一卷开始译,而是直接跳到第五卷,且挑了其中的这一部分来翻译。二十年代后期至三十年代,正是热血沸腾的巴金不畏语言和知识之不逮,硬着头皮大量译介克鲁泡特金等人的安那其主义理论著作,译介展现安那其主义者和俄国革命民主主义者为自由平等和社会正义,甘愿牺牲自己生命之英雄事迹的传记作品的时期。但为何他却偏偏把赫尔岑“冷落”了呢?而且即便翻译,也是选择了其中赫尔岑对事业与家庭双双最悲观绝望时刻的篇章入手。

要解释这一点,似乎也不难。从前面第三章来看,巴金所译介的其他安那其主义者和俄国革命民主主义者的传记作品,基本上都是直奔“革命”与“战斗”的主题,直接就是革命者们如何战斗,如何罹受困苦,如何牺牲,又如何艰苦卓绝,顽强不屈。这正符合了巴金当时急切要投入战斗,要鼓舞民众献身革命的心情。他说:“我用自己的武器,也用拣来的别人的武器战斗了一生。”[14]“我做翻译工作,只是为了借用别人制造的武器。”[15]也就是说,尤其在那当时,只要能做他“武器”的,他都要拿来用;而他所选择的,也必然是可以用作“武器”的,而且是立马就能投入使用,能立竿见影的那种。所以,他虽然欣赏甚至崇拜赫尔岑,却一时还没那份心境听赫尔岑那样慢条斯理的“絮絮叨叨”——六大卷本,译成中文估计一百二三十万字[16],还是从他幼儿时期说起。

这极少有例外——当然也有例外,其中之一就是克鲁泡特金的《我的自传》。巴金于一九三年一月翻译完该作,然后同年四月上海启明书店出版,初版题名《一个革命者的回忆》。在这部作品里,克鲁泡特金也是从一八四二年出生开始谈起的,一直讲到他亡命西欧的一八八六年为止。其原因又是什么呢?笔者揣测,理由有二:一是克鲁泡特金《我的自传》只有一本,没涉及太多个人感情生活的内容,译成中文也就差不多三十万字,不至于长得难以驾驭;二是相对于赫尔岑,巴金更景仰克鲁泡特金,更信奉他的理论思想,前前后后翻译他的作品数量非常庞大,因此急于想将自己所高山仰止的克鲁泡特金介绍给大家,要让更多的人认识和了解他,包括巴金自己的“十四弟”[17]

巴金那时候又为什么翻译了赫尔岑的《家庭的戏剧》呢?理由大致有三:第一,屠格涅夫、克鲁泡特金盛赞赫尔岑,其中屠格涅夫直接赞誉《家庭的戏剧》,说“这一切全是用血和泪写成的:它象一团火似地燃烧着,也使别人燃烧……俄罗斯人中间只有他能够这样写作……”[18];克鲁泡特金全面赞誉《往事与随想》,并认同屠格涅夫对赫尔岑的评价[19]。第二,巴金景仰革命者赫尔岑,在《俄国社会运动史话》中,他这样评价赫尔岑:

赫尔岑底一生在俄国解放运动史上完成了新的一章。他从西欧把自由之精神吹入俄罗斯之平原。在几十年中他不断地眷爱地在尸体一般的俄罗斯身体底伤痕上涂满了香膏,一直到他看见它苏生了,而且产生了新生活。从他所下种子中一代新的改革的青年起来,他们以他们底奋斗之热诚与牺牲之精神惊动了全世界,而且在历史上留下了一个光荣的迹印,这一代的青年曾得着了一个光荣的尊号:虚无主义者。[20]

一九二九年二月在《自由月刊》第一卷第二期上翻译发表的赫尔岑《母亲之死》的译者后记里巴金再次引用了这一段话。第三,欣赏赫尔岑的文笔。巴金曾多次表示,自己翻译赫尔岑是为了学习,“学习作者怎样把感情化成文字”,并尊赫尔岑是自己的“老师”[21]。所以,他丢不开赫尔岑,又不能够从头整个儿全译,于是选取了这“血和泪”的部分作为切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