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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家巴金研究
1.5.2.3

克鲁泡特金《我的自传》,是巴金翻译的第二部重要的安那其主义者传记,一九三年一月译完。该书一九三年四月上海启明书店初版,题名《一个革命者的回忆》(上、下),上集署名芾甘译,下集署名芾甘、君毅译;一九三三年九月上海新民书店重印插图本,更名《自传》(前、后部)(这之后译者署名均为巴金);一九三九年五月上海开明书店修订版,更名《我底自传》,共出六版;一九八五年十月北京三联书店根据一九四七年年三月第六版重排新版,题名《我的自传》。

《我的自传》英文原文六章:“Childhood”(我底童年)、“The Corps of Pages”(近侍学校)、“Siberia”(西伯利亚)、“St.Petersburg;First Journey to Western Europe”、“The Fortress;the Escape”(牢狱生活)、“Western Europe”(西欧亡命)。其中“St.Petersburg;First Journey toWestern Europe”一章,也即原书第四章,巴金将它拆分为“圣彼得堡”“西欧初旅”“归国以后”三章[13]

克鲁泡特金一生经历颇具传奇色彩,出身贵族,就读直接受命皇宫的士官学校,做过皇帝近侍,当过省长助理,却矢志为安那其革命,也曾食不果腹,坐过监牢,亡命天涯。《我的自传》一书,用朴素却引人入胜的笔触,将作者从莫斯科到西伯利亚,从圣彼得堡到欧洲,从童年到意气风发的青年再到不惑之年,一步步走上安那其主义道路的革命生涯,画卷般铺展在读者面前。克鲁泡特金被捕入狱,一次在俄国圣彼得堡,一次在法国。第一次的罪名是政治颠覆,第二次的判决理由是他加入了国际劳工组织(InternationalWorkingmen's Association)。

不过,《我的自传》并非简单的个人生活的记录。克鲁泡特金着笔最多的,恰恰不是他自己,而是他身周围同时代的各阶层人物和社会情状,并从中自然展现出自己如何从一个贵族演变为一位安那其主义者、一个革命者的道路。

纵观《我的自传》所记述的四十五年生涯(一八四二年至一八八六年),促使克鲁泡特金人生发生根本转折,并从此走上安那其主义道路的,是去北欧的芬兰和瑞典考察。他提出一项假说,远古时期冰川从斯堪的纳维亚半岛一直向南延伸至中欧,并说要为地质学与地文地理学开辟一个新的天地。然而,克鲁泡特金在这里却发现了另一番景象:“在我底周围,我只看见贫困,只看见为争一片生霉的面包之苦斗。”他觉得自己无权享受科学发现这种“最高的快乐”[14]。他认为自己应该直接到辛苦稼穑来养活自己的那些穷苦民众中间去,为他们而工作。

这一次体悟,加之他过去见着的种种不公与不义,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从这里开始,一直到自传跨度之外的暮年,从社会实践到理论构建,克鲁泡特金自始至终是一位坚定不移的安那其主义者。而他在《我的自传》中所展示的人格形象,成为后来者(如巴金)无尚的精神典范。在中译本《克鲁泡特金全集》中,这本并非克鲁泡特金第一部作品的自传被置于各卷之首,也是这个道理。

一九三九年五月,巴金在修订版《前记》中这样写道:

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部书,也是在我底知识的发展上给了绝大影响的一部书。我能够把它译出介绍给同一时代的年轻朋友,使他们在困苦的环境里从这书得到一点慰藉,一点鼓舞,并且认识人生的意义与目的,我觉得非常高兴。[15]

而在一九三年一月写给他十四弟的初版《代序》[16]中,巴金曾这样热情洋溢地叮嘱道:

自从几个月前得到你底信叫我译著点书给你读以来,我就无日不在思索想找出一本适当的书献给你。经过了长期的选择之后我终于选定了现在的一本书。你要读它,你要熟读它,你要把它当作你底终身的伴侣。

[……]我决不想向你宣传什么主义。不过在你还没有走入社会底圈子去过实际生活以前,指示一个道德地发展的人格之典型给你看,教给你一个怎样为人怎样处世的态度;这倒是很必要的事。

[……]

[……]你也许会像许多人那样反对他底主张,你也许会像另外许多的人那样信奉他底主张;然而你一定会像全世界的人一样要赞美他底人格,将承认他是一个最纯洁最伟大的人,你将爱他敬他。那么你就拿他做一个例子,做一个模范,去生活,去工作,去爱人,去帮助人。你能够照他那样地为人,那样地处世,你一生就决不会有一刻的良心的痛悔,决不会有对人对己不忠之事。你将寻到快乐,你将热烈地爱人,也将为人所爱。那时候你就知道这本书是所有的青年们底福音了。你会如何地宝爱它,你会把它介绍给你底朋友们,你会读它,你会熟读它,你会把它当作终身的伴侣。

全是溢美的话,足可见巴金对这部书的推崇,对这位安那其主义同志和前辈(克鲁泡特金)的典范性道德人格的肯定。时至晚年,一九九五年七月十九日,巴金编自己的译文全集时,在给责任编辑王仰晨的信中曾这样回顾说:

《我的自传》出版较早,是我译过的三卷克鲁泡特金的著作中文学性最强的一种,对我的影响极大。初版时我写过一篇“代序”,说是写给我的弟弟看的,主要还是谈我自己的感受。[17]

这便是一种革命者的热情和心怀,自己真切受益了,也希望别的人——无论观点是否一致——能从中获得启迪。当然,不可否认,他最大的愿望,还是希望能把安那其主义的火种播撒得更远,传播得更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