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灯人
“先生们,如果你们还要提墨菲和弗朗西斯·摩尔的话,”坐在椅子上的点灯人说,“我得告诉你们,他们俩跟星星的关系,谁也比不上汤姆·格里格。”
“他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呀?”担任副职的点灯人问道。
“根本就没关系,”又一个回答说,“真真切切,一点关系也没有。”
“那你是不是想说,你不相信墨菲呀?”开启这次谈话的点灯人接过了话头。
“我想说,我是相信汤姆·格里格的,”主持
人回答道,“至于我是否相信墨菲,这是我和我良心之间的事儿;而墨菲是否相信他自己,也是他与他良心之间的事儿。先生们,这杯酒祝你们身体健康。”
向在场诸位祝酒的这位点灯人,正坐在一家小酒馆靠近烟囱的角落里,这地方长久以来——到底有多久,记不清了——都一直是点灯人等候生意的地方。其余点灯人围成一圈,他就坐在正中央,一副酋长的派头,他应该就是这群人的头。
亲爱的读者,如果你们有谁足够幸运,观摩过点灯人的葬礼的话,你们就会明白,他们绝对是一类奇怪但是淳朴的人。他们严格遵守祖上传下来的规矩和习俗,自打门外的第一盏街灯亮起之后,这些约定就通过口口相传,保存下来了。他们内部通婚,常在孩子幼年时就定下姻亲。他们从来不会耍什么阴谋诡计(你见过无德无信的点灯人吗?);他们从来不会违法乱纪,危害社会(你见过哪个点灯人谋杀或是盗窃了吗?)简而言之,他们虽然表面上看来反复无常,叫人不安生,可骨子里却是道德标准高、深思熟虑的一群人:跟犹太人一样,他们内部也有许多传统习俗;作为一个群体,虽说没有山陵那般古老,但至少也跟街道那样历史悠久了。他们的信条之一即是,真正的文明射出的第一缕微光,正是源自由公费维护的第一盏街灯。他们将自己的存在,以及在公众心中的极高位置,都追本溯源至异教徒的神话之中。在他们眼里,普罗米修斯的故事不过是一则令人愉快的寓言故事,而真正的英雄当是点灯人自己。
“先生们,”坐在椅子上的那位点灯人说,“这杯酒祝你们身体健康。”
“或许,先生,”担任副职的点灯人举着酒杯说,说着从自己的椅子上稍稍坐起,然后又坐下,表示他认可了这份致意,然后回礼,“或许您还能再屈尊一点,告诉我们汤姆·格里格是谁。另外,您是怎么把他和弗朗西斯·摩尔,这位外科医生联系在一起的?”
“听着,听着,听着!”点灯人们轻声叫着。
“说到汤姆·格里格,先生们,”主持人说,“他曾是我们当中的一员。后来,他经历了一场你们称之为‘占卜’的东西——对于我们这个行当的公众人物,这种事儿可不寻常。”
“他的脑袋?”担任副职的那位问道。
“不是,不是他的脑袋,”主持人答道。
“那是他的脸啦,我猜?”担任副职的那位又问,“不对,不是他的脸。”“他的腿?”“不对,不是他的腿。”然后他又猜了胳膊、手、脚、胸脯……几乎猜了个遍,结果一个也不对。
“是他的生辰吗,我猜?”
“就是这个,”主持人听到这个猜测,仿佛一下从沉思中苏醒过来,接着说,“汤姆用来占卜的,正是他的生辰,先生们。”
“放在石膏里了?”担任副职的那位问道。
“具体怎么操作的,我不是很清楚,”主持人答道,“但我想也许正是如此。”
然后他又停了下来,有言尽于此之意;于是人群中传来一阵议论声,最后由那位担任副职的点灯人传达大家的请求,希望主持人继续讲下去。这也正中主持人的下怀。他酝酿了一小会儿,又不动声色地润了润嗓子,接着说了如下这段话:
“先生们,正如我刚才所说,汤姆·格里格曾是我们当中的一员。我甚至可以更进一步说,他曾经为我们增光添彩。这样的人物,只有在过去那些盛产鲸油、棉花的年代,才有可能出现。汤姆一家,先生们,都是点灯人。”
“女士应该不是吧,我猜?”担任副职的那位问道。
“她们的才华足以胜任,先生,”主持人答道,“倘不是社会的偏见,她们本可以成为我们同行的。若是妇女享有应得的权利,先生们,汤姆家的所有女性成员都有可能成为我们当中的一员。但是解放的日子至今还未到来,遑论过去了,所以他们也只得将自己锁在家庭的怀抱之中。平时就只能烧个饭,补个衣服,照料孩子,安抚丈夫,还要负责各种家务劳动。对于妇女来说,这可不易,先生们。她们终日囿于如此狭小的活动空间内,是非常痛苦的事情。”
“机缘巧合,汤姆的所有事情我都知道,先生们。我跟他舅舅是好朋友,这些事儿都是从他那儿听来的。他(汤姆的舅舅)的命运非常悲惨,死因居然是煤气灯。”刚提到煤气灯这茬时,他笑了起来。他并不生气,笑的只是人类轻信他人的天性。“他们还不如说,”他说,“还不如说,躺在一连串永不间断的萤火虫之上呢。”说罢他又笑了,一半是因为自己讲的笑话,一半是因为那可怜的人性。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实验取得了成功,煤气灯终于面世了,人们还用这种玩意儿照亮了整条蓓尔美尔街。汤姆的舅舅前去观看。我听说那晚,他因为身子太虚,竟然从梯子上摔下来足足14次。要不是最后一次正巧摔进了一辆路过的手推车上,车主又出于人道考虑把他送回家的话,他怕是早就摔死了。‘我早就料到了,我早就料到了,’汤姆的舅舅已经被抬上了床,虚弱地说,‘我们这行当迟早要破败的。这样我们再也不必在大白天四处晃荡,修剪油灯;也不会因为精力太过旺盛,把灯油滴在先生太太们的帽子上了。任何一个矮子都能点亮一盏煤气灯,咱们这行当算完了。’带着这样的心境,他向政府请愿——请容我插句话,先生们——人们发现你派不上什么用场,但却拿得不少时,政府就会发给你那叫什么东西来着?”
“补偿金吗?”担任副职的那位说道。
“就是这词儿,补偿金,”主持人说,“但是他可没得到任何补偿金,然后,他就开始由衷热爱自己的国家了。他四处跟人说,煤气灯对他的祖国来说不啻于致命的打击;这是激进分子精心谋划,试图颠覆政权的把戏。他们还想彻底毁掉鲸油和棉花的贸易,这样鲸鱼就会黯然离去,自行了断——因为没有被人类捕杀,它们心生纯粹的哀怨和苦闷。到最后,他整个人彻底垮了。他管自己的烟斗叫做煤气管,管自己的眼泪叫做灯油,整天都是这样信口胡说。最后,一天晚上,他在圣马丁路的一根铁灯柱上上吊自杀了。这就是他的结局。”
(以下是主持人的讲述内容)
汤姆很爱他舅舅,先生们,但最后他还是挺过来了。那一晚,他在舅舅的墓前伤心落泪,喝得烂醉,还在值班室里念了一通悼词。第二天早上,还被罚了5先令。有些人经历了这样的事情,毫无改变,依然如故,汤姆就是这样的人。当天下午,他就走上了一条新的条线:就像马修神父一样,他顿时头脑清醒,不再发烧了。
先生们,汤姆的新条线,我不知道在哪儿,他也不愿意说。但我知道,那是在城里一块僻静的地方,有不少奇形怪状的老房子。我脑子里一直以为,那地方肯定在伊斯林顿的卡农贝里塔附近,但这也只是我的想法。甭管是在哪儿,他总归上路了。手里支着一架崭新的梯子,头上戴着一顶白帽子,身穿棕色荷兰亚麻布外套和裤子,围着一条蓝色围巾,纽扣洞里还插着一枝开了花的双层壁花。汤姆总是打扮得文质彬彬的,我曾听一位顶尖的法官说,要是他那天下午汤姆已把梯子放在家里的话,把他当成一位贵族也不足为奇。
汤姆成天都是乐呵呵的,歌也唱得不错。要是有人给他这天分加点鼓励的话,他没准能去唱歌剧呢。有一回,他爬上梯子,边点亮第一盏灯,边以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调调哼起歌来。时钟敲过5下,只见一位老先生推开窗户,手里拿着架望远镜,使劲地盯着他瞧。
汤姆不知道那位老先生脑袋里在想点啥。他觉着,老先生可能在心里嘀咕着,“又来了个新的点灯人,倒是个相貌英俊的年轻人,我要请他喝一杯吗?”心里琢磨着这些可能性,他站得直挺挺的,装着很认真地修剪灯芯,还不时用余光瞄一眼那位老先生,装出一副没有注意到他的神情。
先生们,这人是汤姆见过的样子最古怪、最神秘的一位。他穿着不修边幅,邋邋遢遢,身上穿的那件袍子,还有头上戴的帽子,那花纹跟床单上的一模一样。那件长长的旧马甲来回摆来摆去,没有腰带,没有束带,几乎没有扣子——总而言之,没有任何能把各个部分拼在一块儿的人造部件。他没有刮胡子,不甚整洁,脸上还透着一种没有睡醒的智慧。汤姆凭这些迹象判断,他准是一位老科学家。他经常跟我说,若是能把整个王家科学院的特质都融于一人身上的话,肯定就是这位老先生的模样。
那位老先生把望远镜架到眼前,四处环顾,发现周围没人之后,又盯上了汤姆,冲他大声叫道:
“你好啊!”
“您好啊,先生,”汤姆站在梯子上答道,“再对您说一声您好,如果您还要跟我打招呼的话。”
“有一件神奇的事情应验了,”老先生又说,“是一则关于行星的预言。”
“真的么?听到这话真开心,”汤姆答道。
“年轻人,”老先生说,“你可不认识我啊。”
“先生,我还没有这个荣幸呢,”汤姆答道,“尽管如此,我还是很高兴为您的健康干杯。”
“我能瞧出来,”老先生根本没注意到汤姆的客套话,接着叫道,“夜观星象,我能瞧出来下一步能发生些什么了。”
汤姆感谢他通报了这个消息,并向他请教,未来一周星象是不是要发生什么异样的变化。但是老先生纠正了他的说法,说是他通过阅读星象,知道人世间将要发生什么事情。对于那些天体,他可是很熟悉的。
“我希望它们相安无事,先生,”汤姆说,“每一颗。”
“嘘!”老先生又叫开了,“我查询过命运之书了,少有的大获成功啊!我熟谙占星术、天文学这样的伟大科学。在我这间屋子里,我收藏了所有用来观测行星轨道、行星运动仪器的说明书。6个月前,我就通过这种方式得知,今天下午时钟敲过5下之后,一个陌生人会在我面前出现——命中注定他会与我那位年轻可爱的侄女结为伉俪。事实上,虽然他出身高贵的血统,但是他的出生却被某种不确定性和神秘性笼罩着。别急着否认。”老先生太着急把这些话一气儿说完,甚至都来不及把每个词儿都吐出来了:“因为我比你了解。”
先生们,汤姆听到他这一席话,可是吃了一惊。他的双腿在梯子上都站不稳了,只得抱着旁边的灯柱子。他的身世的确是个谜,他母亲曾对他说过。汤姆从没见过他的父亲,有些人还更进一步说,连他母亲自己也不清楚孩子的父亲是谁。
他的惊诧劲儿还没缓过来呢,老先生就已经从窗边走开,冲出自家大门。他狠劲儿摇着梯子,汤姆就像一个熟透的南瓜,沿着梯子滚进了他的怀里。
“让我抱抱你,”老先生伸出双臂一把抱住汤姆,那件跟床单一样的袍子,还差点给汤姆的点灯棒点着了。老先生接着说:“你是一位出身高贵的人。所有这些证据拢在一起,也证明了我的观察有多精确。你心中总怀有一些神秘的暗示,我知道你也常听人耳语,说你能成就一番大业,对不对?”
“我想是的,”汤姆说——汤姆是那种喜欢什么,就会竭力劝服自己去相信的人,“我一直都认为,我不该是那种安于现状的小角色。”
“说得没错,”老先生大声说,又一把抱住了他。
“进屋吧,我侄女等着我们呢。”
“这位年轻的女士长得还算端正吧,先生?”汤姆带着迟疑问道。在他想来,那姑娘应该会弹钢琴,会说法语,琴棋书画各种才艺都不落下。
“她长得可美了!”老先生又大声说。刚才那一阵忙来忙去,现在豆大的汗珠都流下来了,“她举止优雅,体态轻盈,嗓音甜美,表情鲜活。她的眼睛——”他挠着头说,“活像一头受了惊的小鹿。”
汤姆心想,那可能就是他们熟人圈里经常说的那个词儿,“无助的双眼”。考虑到这点缺陷,他又问老先生,他的侄女有没有存款。
“她有5000镑呢,”老先生又大声说,“但是这又算个啥?算个啥?悄悄告诉你吧,我正在寻找魔法石呢。就快找到了——还差一点。这魔法石能把任何东西变成金子,这就是它的价值。”
汤姆当然明白,这石头蕴含着多大的价值。还说如果老先生真发现魔法石的话,得小心翼翼地保存在家族内部。
“那当然了,”老先生说,“当然了。5000镑!5000镑对于我们又算个啥呢?500万又算个啥呢?50亿又算个啥呢?钱对于我们都不算个事儿。我们花得再快,也花不完的。”
“我们也得尽力做些什么吧,先生,”汤姆说。
“肯定会的,”老先生答道,“你叫什么名字?”
“格里格,”汤姆说。
老先生又紧紧地抱住了他,话不多说,又非常兴奋地把他拽进了屋子里。汤姆也只能捎上自己的点火棒和梯子,把它们放在了过道里。
先生们,要不是汤姆素来以热爱真理著称的话,你们听了这些描述,准保以为他是在做梦呢。一个人要判断自己是梦是醒,最好的办法就是叫些吃的东西来。如果是做梦的话,先生们,他就会发现面前的食物寡然无味。这法子管用。
汤姆也把自己的困惑解释给老先生听,还说如果家里有冷肉的话,他愿意拿来测试一下是梦是醒,也好让自己安心一点。老先生叫人端上了一份鹿肉饼、一小块火腿、一瓶年代久远的马德拉白葡萄酒。汤姆咬了一口饼,喝了一杯酒,便咂着嘴叫道:“我醒着呢——可清醒呢。”为了证明他所言非虚,先生们,他又把这些食物吃了个精光。
汤姆吃完之后(之后聊起这件事,他没有一次不是泪流满面),老先生又抱住了他,说:“尊贵的陌生人啊!我们去见见我那年轻可爱的侄女吧。”汤姆几杯酒下肚,有点兴奋,答道,“我这尊贵的陌生人非常愿意去!”话音刚落,老先生一把抓过汤姆的手,领着他上了客厅。门刚推开就叫道:“格里格先生来啦,行星的宠儿!”
我不用刻意去描述女性美丽的容颜,先生们,因为每个人心中的理想模型,都是最符合他本人的审美情趣的。我们这边说到的这个客厅里,坐着两位年轻的女士,要是在座的先生们都能想见你们心中最美丽的模型,再帮个忙把这形象打磨到最完美的程度,对于这两位女士非比寻常的光彩,就会有一个比较模糊的概念了。
除了这两位年轻的女士,还有她们的侍女。要不是有她们俩在旁边,汤姆准把这侍女当成维纳斯了。除她之外,一旁还站着一位高高瘦瘦、一脸阴沉的年轻先生,半像大人,半像孩子,穿着一件幼稚的套装,袖管和裤管显得太短了。根据汤姆的比喻,他就像是个在裁缝店里长大,不修边幅,一脸蜡色的年轻人。这会儿,这年轻人跺了两下脚,恶狠狠地盯着汤姆看。汤姆也回了一个恶狠狠的眼神——先生们,实话告诉你们吧,汤姆有些怀疑,他刚走进房间的时候,那年轻人正在亲吻两位女士中的一位。正如汤姆所知,也一如你观察到的,亲吻的可能是要介绍给他的那位女士——这可叫他很不快活。
“先生,”汤姆说,“在我们继续之前,您能不能行行好告诉我,这条幼小的蝾螈”——先生们,你们应该也觉察到了,汤姆是为了激怒他才这么叫的——“这条幼小的蝾螈是什么角色?”
“那位,格里格先生,”老先生说,“就是我家的小儿子。他的教名是伽利略·艾萨克·牛顿·弗拉姆斯戴德。别管他,他还是个孩子呢。”
“是个好孩子,”汤姆接着说——你能看出来,他还在试图挑衅呢,“在他这个年纪,还算是不错的,毫无疑问。你好吗,小伙子?”汤姆听来无比和善,实则居高临下,伸出手来在他头上拍了两下,还引用了两句称赞小男孩的诗句——出自瓦特博士的赞美诗,他是在周日学校里学来的。
那位年轻人皱了皱眉;一旁的侍女也抬起头,扬了扬鼻子;两位年轻的女士则转过身去,在屋子的另一头聊起天来。不难看出,除了老先生,谁也没有打算对这位“尊贵的陌生人”表示友好。事实上,汤姆只听到侍女说她的主人——说他虽然假装能读懂星象,可她却并不相信他能从中看到些什么,充其量他也只能掌握些单音节的词汇罢了。但是汤姆毫不在乎(因为马德拉酒的劲儿还没过去呢),一脸和善地望着那两位年轻女士,向她们送上飞吻后,转头问老先生:“谁是谁啊?”
“这位,”老先生领出那位比较漂亮的——如果在她们俩之中非要分出个高下的话,对汤姆介绍道,“这位就是我的侄女,范妮·巴克小姐。”
“请您允许,小姐,”汤姆说,“作为一位尊贵的陌生人,行星的宠儿,我向您致意。”说完这些,他又殷勤地亲吻了那位年轻的女士,又将头转向老先生,拍了拍他的后背,问道:“啥时候办事呢,伙计?”
年轻女士羞红了脸,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先生们,汤姆真以为她就要哭出来了。但是她克制住自己的情绪,转身对着老先生,对他说:“亲爱的叔叔,虽然您对我的婚姻和财产有绝对的处理权,您这样的安排也是出于好意,但我还是得问您,您难道不觉得这是一个错误吗?亲爱的叔叔,难道您不觉得,星象一定是出错了吗?会不会是彗星的出现把星象搅乱了?”
“这星象,”老先生对另一位年轻女士说,“只要它们不想犯错,就不会犯错,艾玛。”
“没错,爸爸,”她答道。
“你表姐正式成为格里格夫人的那一天,你也能和才华横溢的穆尼喜结良缘啦。不要抗拒——也不要落泪。现在,格里格先生,让我带你去一个神圣的地方吧。那是魔法师们的隐居地,就在那里,我的朋友兼搭档,就是我先前提到的那位才华横溢的穆尼,到现在还在寻求着新的发现呢。这些发现将带给我们一种贵重的金属,也让我们成为这世界的主宰。跟我来吧,格里格先生,”他说。
“非常乐意,先生,”汤姆答道,“希望才华横溢的穆尼能有好运,我是说——我倒不是为他祈福,实则是为了我们自己的财富!”带着这样的情绪,汤姆又朝两位女士飞吻,然后跟着老先生出了门。回头望,看见她们俩一道拽着伽利略·艾萨克·牛顿·弗拉姆斯戴德的胳膊和腿,不让他追上尊贵的陌生人,把他撕成碎片。这一幕,让汤姆无比满足。
先生们,汤姆未来的叔伯拉着他的手,点上一盏小灯,领着他穿过铺好路的后院,走进一间宽敞、漆黑、阴沉的房间里:那里面放着花样繁多的瓶子、地球仪、书籍、望远镜、鳄鱼皮、短嘴鳄,还有各式各样的科学仪器。屋子正中央,放着一口炉子——或说是熔炉,上头放着的那东西,汤姆说是罐子,我说是坩埚,里面的液体煮沸、翻滚着。房间一角,放着一架梯子模样的东西,直通向房顶。老先生指着梯子上方,对汤姆耳语:
“那是观象台。就是现在穆尼先生还在观测着,看我们究竟何时才能找到这世界上所有的财富呢。他和我必须单独待在那个安静的地方,在那一刻到来之前,测测你的生辰。现在把你的出生年月,具体到哪分哪秒都写在这张纸上,余下的就交给我来办吧。”
“你不是当真的吧,”汤姆照着老先生交代的做了,把纸片交还给他,又问道,“难道我要在这里等很久吗?这地方可太阴森了。”
“嘘!”老先生打断了他,“这可是块神圣的土地。再见了!”
“请留步,”汤姆说,“你这么着急干嘛!那个大瓶里装着点啥?”
“一个长着3个脑袋的婴儿,”老先生答道,“身体其他部位都没啥不正常的。”
“你干嘛不扔掉啊?”汤姆说,“这么恶心的玩意儿,你把他留在这里做什么?”
“把他扔掉?!”老先生叫起来,“我们在占星术里经常用到他,算是个咒符。”
“单看外表,还真是想不到这茬,”汤姆说,“您一定要走吗,我想问?”
老先生没有回答他,比平常更加匆忙地爬上了梯子。汤姆一直盯着他的双腿,直到他完全消失在视野之中,然后就坐下来等他;他感觉非常惬意(他经常这样说),仿佛就要成为共济会的一员了,而他们正在加热火钳呢。
汤姆等了很长时间,先生们,他开始意识到,自己最早也要等到午夜了。人生中的任何一刻,他都没有感受过如今的这般凄凉、孤独。他尝试了各种办法,想打发等待的时间,可总也没办法让时间过得快些。起先,他走进了观察那个有3个脑袋的瓶中死婴,心想着这么做得让他的父母多么欣慰啊。接下来,他又凑到一架长筒望远镜前,望到窗外,却没看到什么特别的东西,因为另一头的盖子还没摘下来呢。折腾完了,他又走到一个装着骨架的玻璃柜前,上头的标签上写着:“一位绅士的骨架——穆尼先生保存”。见到此景,他打心眼里希望,穆尼先生没有不经人允许,擅自就把先生们用这种方式保存的习惯。他又望见那口锅,朝里面望了至少有100回,只见锅里煮着魔法石,好让其稠度变得合适。他想,是不是快煮好了。“到了那时候,”汤姆心想,“我就派人去买6便士的鲱鱼来。第一回做实验的时候,就把它们都变成金鱼!”除了这个愿望,先生们,他还下定决心要买一间乡村小屋,外加一个公园,然后在里面竖上两排长达一英里的煤气灯。他每晚都要抬着一架法式的抛光红木梯子,后面跟着两个穿制服的仆人,他独自享受把灯点亮的乐趣。
等了好久,老先生的双腿终于出现在那架通往屋顶的梯子之上。他慢慢地走了下来,跟他走在一起的,就是才华横溢的穆尼。这位穆尼啊,先生们,单看外表比老先生还像科学家呢;汤姆还时常以自己的名誉起誓说,那是他在这个不完美的世界之中,看到的最肮脏的一张脸。
先生们,你们都知道,如果一位科学家脑子不开小差的话,就根本不是个称职的科学家。穆尼先生就老走神。老先生跟他说:“跟格里格先生握个手吧。”他却伸出了一条腿。“这是一种思想啊,格里格先生!”老先生带着狂喜叫了起来,“这是一种魔法,一次冥想!不要打搅他,因为这实在神奇!”
汤姆不想去打搅他,也并没有什么话想说。但是这实在是神奇得不一般,倒是老先生开始不耐烦了,决定给他来次电击,好让他恢复知觉。“因为你必须得知道,格里格先生,”他说,“我们一直备有一块功率强劲的电池,时刻预防这种情况的发生。”用过这招之后,先生们,才华横溢的穆尼醒了过来,高声嚎叫。他刚醒过来,就和老先生一起带着同情的眼神望着汤姆,还大把大把地流泪。
“我亲爱的朋友,”老先生对穆尼说,“给他准备准备吧。”
“我说,”汤姆退后一步,大声喝道,“不要这样,明不明白。至少行行好,别让穆尼先生‘准备’我。”
“哎哟!”老先生答道,“你是没明白我们的意思。我的朋友,把他的命运告诉他吧——我说不出口。”
才华横溢的穆尼试了好多回,才提高嗓门,告诉汤姆刚才已经仔细占卜过他的生辰了——两个月后的那一天,在上午9点35分27秒又5/6秒,他将准时断气。
先生们,刚听说自己将要娶妻,获得无穷财富,如今又得到这么一则噩耗,汤姆那时的心境如何,你们自己也能体会。“我觉得,”他用颤抖的嗓音说,“你们在运算的过程中肯定出了错。你能不能行行好,再给我算一遍?”“不会出错的,”老先生答道,“这一结果,已经得到了内科医生弗朗西斯·摩尔的肯定。这则预言,就将在两个月后的明天应验。”老先生给他看了那页纸,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一句话——“大约在这一时刻,一个伟大的人物将会逝去。”
“这条,”老先生接着说,“很明显说的就是你,格里格先生。”
“再明显不过了,”汤姆大叫一声,瘫倒在椅子里。他一手伸给老先生,一手伸给才华横溢的穆尼,“这天体的运动,就让托马斯·格里格送了小命儿!”
听着这番叫人动容的回答,才华横溢的穆尼又开始落泪了。其余两位的眼泪也跟穆尼混到了一块儿,就仿佛是——请允许我用这样的表达——穆尼和大家融于一体。但是老先生第一个缓过神来了,他说这只是催他赶快张罗婚事的理由之一,好让汤姆这杰出的血统开枝散叶,绵延万代。他请求暂时离开,并托付才华横溢的穆尼代为安慰,自己火速回去操办他侄女和汤姆的婚事去了。
现在啊,先生们,非常离奇的一幕出现了。汤姆正一脸忧郁地坐在椅子里,才华横溢的穆尼也满脸阴沉地坐在另一张椅子里。有几扇门被猛烈地推开了,两位年轻的女士冲了进来。一位满怀爱意,跪倒在汤姆膝下,另一位则跪在才华横溢的穆尼膝下。以上这一幕,在汤姆看来——他日后也常这样讲——你们恐怕也会说,根本没啥特别的。但要是知道准备许配给汤姆的那一位,现在跪倒在才华横溢的穆尼膝下;跪倒在汤姆膝下的,却是准备许配给才华横溢的穆尼的——这样,你恐怕就不会这么想了吧。
“好啦!停一下!”汤姆嚷道,“搞错啦。遭受了如此致命的打击,我需要一位有同情心的女士好好安抚我一下;但是我们配错对啦。换一下配对吧,穆尼。”
“怪物!”准备许配给汤姆的那位大叫一声,紧紧地抱住才华横溢的穆尼。
“小姐!”汤姆说,“这就是你的淑女风范吗?”
“我誓弃你了!”小姐叫道,“我声明放弃你,永远都不会属于你。而你——”她又转过头对才华横溢的穆尼说,“你才是我一见钟情的人,我也会全身心地爱你。只是你被自己超凡的想象力所包裹,还没有感受到我的爱。但是我,被绝望所驱使,决心丢掉女人的矜持,公开表达我的爱意。哦,残酷无情的男人啊!”丢下了这些训责的话,她一把将头靠在才华横溢的穆尼胸前,伸出双臂用最温柔的方式拥抱着他,先生们。
“可我呢,”另一位年轻的女士的话里也透着狂喜,让汤姆也吓了一跳,“我也誓弃之前选定的丈夫。听好了,小妖怪!”——接下来的话,是对才华横溢的穆尼说的——“听好了,我对你简直是深恶痛绝。那晚上叫人疯狂的会面,让我的心中充满了爱慕——却不是对你的爱慕。我爱的是你,是你,年轻人。”她又转而对汤姆叫道:“援引刘易斯修士的诗句就是:托马斯,托马斯,我是你的;托马斯,托马斯,你是我的;我永远是你的,你也永远是我的!”说完这些,她也变得温婉异常。
汤姆和才华横溢的穆尼,先生们,你们也可以想见,此刻正向彼此投以尴尬的目光。他们脑袋里想的,都不是如何去恭维两位年轻的女士。关于才华横溢的穆尼,我经常听汤姆说,他确信自己的身子当时一阵痉挛,而且内心也是如此。
“跟我说句话吧!噢,跟我说句话吧!”准备许配给汤姆的女士,对才华横溢的穆尼说。
“我不想跟任何人说话,”他最后总算说出话来了,并且试图把她推开。“我觉得我最好走了。我有些——有些害怕,”他边说,边环顾四周,仿佛弄丢了什么东西。
“都没有一个爱的表情!”女士不高兴了,“在我宣布的时候,要听我说——”
“我都不知道怎么摆出一副爱的表情,”他带着困惑的口吻说,“不要宣布什么东西,我现在不想听任何人说话。”
“这就对了!”老先生叫道(他好像一直都在听)。“这就对了!别听她的。艾玛明天就将和你成亲。我的朋友,甭管她喜不喜欢,都得嫁给格里格先生。”
先生们,这话音还没落,伽利略·艾萨克·牛顿·弗拉姆斯戴德(他好像也一直在听)就冲了进来,转了一圈又一圈,像一个年轻的领袖一样,叫道:“随她去吧!随她去吧!我太生气了,我要发狂了,就放她走吧。从今往后,我也永远不会结婚了——永远不会。婚姻太不可靠了,她是个虚伪透顶的人。”边叫着,他边撕扯着头发,咬牙切齿地发誓:“我到死都要做一个单身汉!”
“这个小男孩啊,”才华横溢的穆尼一脸阴沉地说,“虽说年纪不大,道出的却是至理名言。我是被人误导,才想要女人的;但是婚姻这趟浑水,我是绝不会涉足的。”
“说什么呢!”老先生说,“你敢不娶我的女儿!你不娶对吗,穆尼?就是我让她嫁给你,你也不娶?不娶吗?不娶吗?”
“不娶,”穆尼说,“绝不会娶。如果谁要再多问我一句,我立马拍屁股走人,再也不回来了。”
“格里格先生,”老先生说,“我们不可能违背星象。你不会因为这俩女孩的愚蠢,就改变主意吧——嗯,格里格先生?”
汤姆,先生们,他已经四下观察过了。他非常确定,是那位侍女施的阴谋诡计,为的是阻挠他实现愿望。他看见那侍女躲在门后,还在两扇门间来回穿梭;他还注意到,她就悄悄地对那条小蝾螈耳语两句,后者就安生下来了。“所以,”汤姆心想,“这是一个阴谋——但是绝不会得逞。”
“你说呢,格里格先生?”老先生又问道。
“您说什么呢,先生,”汤姆指着那坩埚问,“那里面的汤是不是快煮好了……”
“再过一个小时,我们的工作就全部完成了,”老先生答道。
“非常好,”汤姆带着悲伤的神情说,“我只剩下两个月了,但离开人世之时,我可能已经是这世上最富有的人了。我不挑剔,我会娶她的。先生,我会娶她的。”
看见汤姆没有改变主意,老先生又开始欣喜若狂了。他把那位年轻的女士一点点地朝汤姆拽过来,又用力地让两人的手握在一起。忽然之间,先生们,那坩埚就一声巨响,炸开了锅!屋子里顿时浓烟滚滚,每个人的尖叫声都混杂在一起。汤姆也不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便露出了一副奇特的表情,说了句:“来吧,如果你是男人的话!”这话具体针对谁,没人知道。
“15年的心血啊,顷刻间毁于一旦!”老先生说,双手紧握,低头看着才华横溢的穆尼——他正从地上拾起碎片呢。先生们,顺便说一句,我听说同样的魔法石,本来至少可以发现100次。但是,就目前所知,这个装置总是在临近成功时爆炸,功败垂成,运气好糟。
听见老先生对于这不幸事件的反应,汤姆也脸色煞白,结结巴巴地说,如果大家都同意的话,他愿意听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有他们合作的前景到底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就目前来说,我们失败了,格里格先生,”老先生说,一手抹了抹前额,“我更为此事感到后悔,实话告诉你,我已经把我侄女的5000镑嫁妆,都投入这看似光辉灿烂的前景之中了。”他又焦急地说:“但是不要沮丧,再过15年,格里格先生——”
“噢!”汤姆放开了年轻女士的手,朝他叫道,“这次联姻真的符合星象的预示吗,先生?”
“当然了,”老先生说。
“听到这话,我很遗憾,”汤姆答道,“这事儿根本不可能,先生。”
“怎么不可能!”老先生怒喝道。
“就是不可能,先生,”汤姆暴怒地说,“我宣布我们的订婚无效。”说完这些话——这完完全全是他的原话——他又坐回了椅子里,把头靠在桌上,强忍着哀伤,想象着两个月后的这一天会发生些啥。
汤姆一直说,先生们,说那位侍女是他所见过的最有心机的荡妇。后来,他离开这个国家,移居海外殖民地之后,在给我的信里曾经这样写道。在他心中,他很确定,当时把魔法石故意炸毁的,就是这个荡妇和那条小蝾螈。这样做,就是为了夺走他的财产。我相信汤姆言之有理,先生们;但甭管是不是事实,那侍女居然走上前说话了:“我能讲两句吗,先生?”老先生说:“当然了,请讲。”她接过了话茬:“毫无疑问,星象在各个方面都是非常正确的,但汤姆不是你们要找的那个人。”她还说:“难道您不记得了吗,先生,今天下午时钟敲过5下之后,你用望远镜敲了一下伽利略先生的脑袋,告诉他躲远一些?”“我当然记得,”老先生说。“那么,”侍女接着说,“我得告诉您,伽利略先生才是你们要找的人,预言灵验了。”老先生听到这话,晃了一下,就仿佛有人对着他的胸膛捶了一下,然后叫开了:“你说他!不可能,他还是个孩子呢!”听到这话,那条小蝾螈哭着说,下一个圣母领报节他就年满21了。他还抱怨说,他父亲整天都忙着研究什么地球绕着太阳转,从来也不关心绕着他转的儿子;自打14岁到现在,就没给他买过一件新衣服。直到身上的印花土布长袍和裤子穿着不合身了才脱下来;出于同样的目的,他还提起了许多不快的家庭琐事。长话短说,先生们,他们各抒己见,一道哭泣,还提醒老先生说,这家族有多么尊贵。要是他的爷爷没有在之前一年的一次晚宴上猝死的话,本是可以成为市长大人的。他们还列出各种理由让老先生相信,只要这对表兄妹共结连理,预言在各个方面就都显灵了。到最后,老先生也被说得深信不疑,只得屈服,加入了他们的队伍;他让女儿凭自己的喜好选择夫君,这让大家都很开心,包括才华横溢的穆尼在内。
就在这小型家庭会议的进行过程中,先生们,汤姆独自一人坐在一旁,要多悲催有多悲催。但是,等一切都安排妥当之后,老先生的女儿说,她们的古怪行为,只是侍女施的诡计中的一小部分。这样做,就是对老先生给她们挑选的丈夫表示厌恶。汤姆能原谅那侍女吗?如果他愿意,他倒可能给侍女做丈夫——她说这话的时候,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盯着汤姆。侍女又接着说,哦,天哪!格里格先生居然以为她希望他娶她为妻,真是让她难以忍受。她甚至已经拒绝了上一位点灯人,而这人现在已经是位文人了(靠贴小广告发的家)。她希望格里格先生明白,自己绝非饥不择食,因为目下面包店师傅还很钟情于她呢。还有一位屠夫,已经爱得发狂了。要不是老先生插话进来,我都不知这侍女还要讲多久(因为,正如你所知,这样的年轻女士一般是不轻易说话的)。老先生问汤姆,他是否愿意娶那侍女。他愿意另出10镑作为补偿,既是因为耽误了汤姆的时间,又是因为让他愿望落空。同时也作为一种贿赂,让他别把这故事的秘密讲出去。
“这事儿不顶要紧,先生,”汤姆说,“我已然命不久矣。8周的婚姻,尤其能有这样年轻的女子相伴,也能使我此生无憾了。我是这么想的。我想,这样我就可以轻松地上路了。”说罢,他带着阴沉的脸色拥抱了她,哀叹起来。那叹气声,哪怕是铁石心肠也会被打动的——哪怕那心肠是用魔法石做的。
“天哪,”老先生又说,“这又叫我想起来了——手忙脚乱的我倒给忘了——有一个数目出了错。他活到晚年都还精力充沛呢——至少能活到87岁!”
“几岁来着,先生?”汤姆叫了起来。
“87岁!”老先生说。
二话不说,汤姆一把抱住了老先生的脖子。他把帽子抛上了天,欢呼雀跃;他又开始藐视那侍女,叫她去找她的屠夫吧。
“你不娶她了啊!”老先生暴怒地吼起来。
“是啊,我还得生活呢!”汤姆说,“我马上就要娶一个带着小齿梳子和镜子的小美人鱼了。”
“那你后果自负吧,”老先生说。
话音刚落——先生们,我恳请你们注意了,最值得注意的地方到了——老先生伸出右手食指,沾了点坩埚里流出来,洒在地上的液体,在汤姆的额前画了个小小的三角形。整个屋子在他面前旋转,到最后,他竟发现自己回到了值班室里。
(又回到目下的场景)
“发现自己在哪里?”担任副职的点灯人,代表所有同伴一道发问。
“在值班室里,”主持人说,“当时已经是深夜,他发现自己回到了值班室里,早上刚从这儿出去的呢。”
“他回家了吗?”担任副职的点灯人又问。
“值班室里的人可不同意,”主持人接着说,“所以他就只得在那里过夜了,第二天早上又去面见地方行政官。‘你怎么又来这儿了啊?’地方行政官又在伤口上撒盐,‘我们还要再罚你5先令,如果你能凑得出这笔钱的话。’汤姆跟他解释说,自己中了魔法,但一切都无济于事。他跟订约人也是这样解释的,但人家根本不听他的。这可让他非常难办,先生们,他常对我说,他又怎可能平白无故编出这么一个故事来呢?周围人却摇着脑袋说,除了祈祷词,他什么都说得出口——其实他是会念祈祷词的,这一点毫无疑问。别人对他道德品质的诋毁,我也只听过这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