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2 二 窝棚
二 窝棚

屋顶是芦苇秸,屋墙是晒干发黄的干芦苇,这就是所谓的窝棚。我们打猎的约会地点就叫窝棚。这窝棚是间卡马尔格特色房子,只有唯一一间高大宽敞的房间,房间没有窗,白天阳光从玻璃门照亮屋里,到了夜晚,则用木遮板把门关严实。用石灰粉刷过的高大墙面上的木架子正等待着猎枪、小猎袋和长筒套靴进驻。屋子最里头,五六个摇篮排列在一根桅杆旁边,这桅杆底端埋入地下,上端直达屋顶,支撑着整个屋子。每到夜晚,当米斯特拉风吹得整个屋子都嘎嘎作响,远处的海涛汹涌,还有这风将大海的声音从远处携来,无限扩大时,人们就好像睡在轮船舱内似的。

但却是在每天下午,窝棚显得那么迷人。在法国南方晴朗的冬日里,我喜欢独自一人待在正燃着柽柳树根的高大壁炉边。米斯特拉风或者北风吹过,门弹来弹去,芦苇尖叫。所有这些晃动不过是包围着我的大自然那巨大的震动所带来的小小回声罢了。冬日的阳光受到这巨大的气流鞭笞,扩散开去,又聚集起来,再四散开去。那令人赞叹不已的蔚蓝色天空中大朵大朵流云竞相追逐。阳光断断续续地漏下来,声音亦是如此:那羊儿脖子上的铃铛声突然钻入耳朵,随即被遗忘,消逝在风中,接着又回来飘荡在摇摆的门缝下,像那魅力无穷的副歌旋律一样再次响起……最美妙的时刻是黄昏时分,猎手们到来之前的一刻。这时风已经平息。一轮硕大的红日静悄悄地爬下山,红艳艳像火一样,却全然感觉不到一丝灼热。夜幕降临,挥着它湿淋淋的黑色双翼,从你身上擦过。就在那里,贴着地平线,一道火光伴着那近旁火红星星的光芒,在夜色里划过。在最后的日光里,一切生命忙忙碌碌。一群排成大大的人字形的野鸭飞得极低,就像要着陆一般。忽然,那窝棚里点起了小油灯,惊跑了这群野鸭:队伍里领头的那只野鸭仰起脖子,冲向九霄,而其他的野鸭紧跟其后,也向更高的地方飞去,一边还发出惊吓的鸣叫声。

没多久,忽闻一阵巨大的踏步声自远而近,仿佛暴雨擂打着地面。无数绵羊在牧人的召唤下、牧犬的骚扰下,惊慌失措、杂乱无章地向羊棚聚集,纷乱的蹄声与急促的粗喘声交织在一起。我被卷入这团团卷曲的羊毛和声声咩咩惊叫的漩涡中,搞不清状况,仿佛涌起滚滚巨浪,连那些牧人和他们的影子似乎也被拱上了浪尖,随之起伏不定……羊群之后是熟悉的脚步声和阵阵欢声笑语。窝棚里挤满了人,熙熙攘攘,人声鼎沸。藤蔓枝燃起熊熊大火。越是疲劳越要放声大笑。这是幸福的累,已然让人乐得飘飘然。猎枪都倚在墙角,长筒靴乱七八糟丢得到处都是,猎物袋全倒空了,旁边满是棕红的、金黄的、翠绿的、亮银的、沾了斑斑血迹的羽毛。餐桌已摆放好;当热气腾腾、美味无比的鳗鱼汤一上桌,众人忽地鸦雀无声,都安安静静、胃口大开地吃着喝着,其间唯有趴在门前摸索着舔餐盆的猎犬,吼出几声凶狠的吠叫,才偶尔打破这一片宁静的氛围……

饭后大家只聊了一会儿天。不久火光闪烁的炉火旁,便只剩下我和巡逻员了。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就是说,像乡下人那样,时不时你冒出半句话,我蹦出一个词,这些说出口的感叹词很有些印第安土著的风格,说得既简短又飞快,就像快烧光的藤蔓枝的火星儿,最后的一星半点忽地就灭了。终于,巡逻员站起了身,点上提灯,接着我便听见他沉重的脚步声消失在黑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