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晚餐过后，我们感到十分疲倦，没力气在外面逛了，于是上楼去了米斯特拉尔的卧室。这是间非常朴素的农家卧室，里面摆放着两张大床。墙上没有贴墙纸；屋顶的房梁都能清晰看见……四年前，当文学院颁发了三千法郎的奖金给《米瑞伊》的作者时，米斯特拉尔夫人曾经有过想法，于是问他儿子：“我们要不要给你的房间挂上挂毯，装个天花板？”

“不成！不成！”米斯特拉尔回答说，“……这个钱属于诗人们，我们别动它。”

于是卧室就保持着这种光秃秃、不加修饰的状态。不过，因为这笔属于诗人们的钱一直还在，所以到米斯特拉尔家来叩门的人总能有求必应……

我把《卡朗达尔》的诗稿带到了卧室里，打算在睡前让他再给我读上一个片断。米斯特拉尔为我选了关于彩瓷的那一段。原文大意如下：

在某一次我也不记得在哪儿吃的盛宴上，有人在餐桌上摆放了一套美轮美奂、产自穆思捷^[14]小镇的彩瓷餐具。每个盘子的盘面都用蓝色的釉彩绘制了一个以普罗旺斯传说为题材的图案；这个地区全部的历史都呈现在盘面上。而且我们应该好好看看诗人该是怀着多么浓郁的爱才能够这样描述这些彩陶盘子；每个盘子都配了一段诗，如此多的小诗展现的又是怎样一种质朴和才情啊，堪与忒奥克里托斯^[15]的田园小诗媲美。

听着米斯特拉尔用这美丽的普罗旺斯方言为我吟读他的诗作，说着这种余留着绝大部分拉丁语痕迹，曾几何时还在王后们的口中说出，现如今却只有本地的牧人通晓的美丽语言，我从内心深处钦佩这个男人，而且，当我一边想着他是在怎样的废墟中找回自己的母语，并为其付出那么大的努力，我脑海里就会闪现出某座曾属于莱博亲王的古老宫殿的样子，这样的宫殿在阿尔皮尔山^[16]麓能看得到，它没有了屋顶，台阶扶梯失去了栏杆，窗户上没一块玻璃，建筑的三叶尖拱被敲碎，门上的纹章图案被青苔吞噬，一群母鸡在宫殿的前院觅食，几头猪在走廊的精美小圆柱下打滚取乐，驴在杂草丛生的小祭坛里啃着青草，鸽子飞到积满雨水的巨大圣水缸边饮水，而最后，在这一片残垣断壁中，三两户农民已然在古老宫殿的侧翼造上了几间茅草屋。

然后，某一天阳光灿烂，造了茅草屋的其中一户农民，他家儿子爱上了这片废墟，对别人如此糟蹋这里气愤莫名；很快，他把牲畜们赶出了前院，在仙女们的帮助下，他重建了高大的台阶，给墙壁重新装上了护墙板，给窗户安上了玻璃，重新竖起了高塔，为王座所在的大殿重新涂上金色，让一座曾经住过教皇和皇后的雄伟旧宫殿重又拔地而起。

这重建的宫殿，正是普罗旺斯的方言。

而这农民的儿子，名叫米斯特拉尔。

【注释】

[1]弗雷德里克·米斯特拉尔（1830—1914），法国19世纪诗人，以奥克语创作。

[2]法国城镇，位于罗纳河口省。

[3]米斯特拉尔发表于1859年的代表诗作《米瑞伊》中的女主人翁。

[4]夏多布里昂作品《阿达拉》中的男主人翁。

[5]欧内斯特·艾贝尔（1817—1908），法国19世纪画家。

[6]法国普罗旺斯－阿尔卑斯－蓝色海岸大区罗纳河口省的一个镇。

[7]这里指的是晚祷，一开始在晚上进行，后来也在下午进行。

[8]赫拉克勒斯，希腊神话中的著名英雄，完成了12项被誉为“不可能完成”的伟绩：杀掉涅墨亚的狮子、杀掉勒尼安的海德拉、捕获阿尔忒弥斯的赤牝鹿、活捉厄律曼托斯山上的野猪、清洗奥吉亚斯的牛厩、杀掉斯廷法罗斯湖怪鸟、制服克里特岛上的公牛、制服狄俄墨得斯的食肉马、夺取亚马孙女王希波吕忒的腰带、牵回巨人革律翁的牛群、摘取赫斯珀里得斯的金苹果、活捉哈得斯的三头犬刻耳柏洛斯。

[9]法国城镇，位于瓦尔省。

[10]位于法国普罗旺斯。

[11]法国城镇，位于上索恩省。

[12]一种活结游戏。

[13]以前在农民中很流行的一种游戏，游戏玩家需要单脚着地，手持一只充满气或者装满葡萄酒，外层事先涂上油脂的羊皮袋往前冲，速度最快且没有滑落者为优胜。

[14]穆思捷－圣玛丽村，为普罗旺斯地区盛产陶瓷制品的地方。

[15]忒奥克里托斯（c．310BC—251BC），古希腊著名诗人，田园诗派鼻祖。

[16]阿尔皮尔山，位于罗纳河口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