俘虏们被分成五个一组，紧紧挨着凑成行。为防止队列散开，俘虏们被要求相互挽着胳膊；于是长长的队伍在马路上的滚滚尘土中前进，踏出的脚步声大得如同暴雨一般。

不幸的博尼卡尔先生以为自己在做梦。他汗流浃背，喘着粗气，恐惧与疲惫让他近乎麻木；他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在俘虏纵队的最后，被夹在两个浑身散发着火油和烈酒味的老婆子中间；近旁的人听到他絮絮叨叨的咒骂声中重复着这几个字眼：“糕饼师傅，小馅儿饼”，都还以为他发疯了。

事实上可怜的老头也确实昏了头。每次上下坡的时候，队列都会散开一些，他是不是透过前方队列夹缝间的尘土，隐隐看到了苏洛糕饼铺子里小伙计的白衣白帽？这个幻象一路上都出现十次了！小小的白色身影总在他眼前一闪而过，仿佛专为嘲弄他似的，然后便消逝在制服、工作服和破衣烂衫汇成的人流中。

最终，他们在日暮时分到达了凡尔赛；当人们看到这么个戴眼镜的资产阶级老头，衣衫不整，身上尽是尘土，表情惶恐不安时，一致认定他是个邪恶的人物。人们说：“他一定是菲力克斯·派厄特^[1]……不！是德勒克吕泽^[2]。”

负责押送的轻装兵大费周章才把俘虏安然无恙地带到了橙园的庭院里。只有到了这里，可怜的俘虏队伍才得以解散，瘫倒在地上，喘上口气。有些人睡着了，有些人骂骂咧咧，有些人不停地咳嗽，还有些人在哭；博尼卡尔先生既没睡也没哭。他坐在台阶边缘，把脸埋进双手的大掌里，被饥饿、惭愧、疲惫整得只剩下小半条命。他在脑海里回想这一天的不幸遭遇，想到餐桌上为他担忧不已的宾客，想到他那副餐具已经在餐桌上摆到晚饭时候，而且可能还会继续等待着他，想到后来所受到的羞辱、谩骂和被枪托敲打的那几下，这一切的一切都归咎于一个不守时的糕饼师傅。

“博尼卡尔先生，这是您的小馅儿饼！……”身畔突然有个声音响起；老先生抬起头，很吃惊地看见苏洛铺子里的小伙计找了过来，把藏在白色围裙下面的馅饼模子递给自己，这小家伙之前和那帮共和国抚养的战争孤儿一起被逮了进来。就这样，尽管博尼卡尔先生遇上了骚乱，又被俘，他还是在这个礼拜天一如既往地吃上了小馅儿饼。

【注释】

[1]法国记者、剧作家、政治活动家，巴黎公社重要人物之一。

[2]法国记者，巴黎公社领导人之一。死于1871年5月25日的巷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