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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的建筑
1.4.8 诗意与温情——读《迟子建散文》
诗意与温情——读《迟子建散文》

虽然,大量的长篇、中短篇小说《额尔古纳河右岸》、《世界上所有的夜晚》、《越过云层的晴朗》、《北极村童话》等作品,给迟子建的创作带来了诸多声誉,但是,当我读完《迟子建散文》(浙江文艺出版社2009年版)时,那种温馨、恬静,还有里尔克式的“还乡”,都放射出穿透时空的光辉,带着精神的圣洁照亮了我的心田。迟子建的散文毫不逊色于她的小说,它同样让我们感受到立体、丰厚、富有生命实感的审美品格。

无论是小说还是散文,迟子建的创作都执著于一个主题——诗意和温情。迟子建一次次带着初生牛犊的勇气,用她那支充满灵性的笔拨开阴霾,在生活的边界和存在的缝隙中,捕捉着温情而诗意的光亮。她的散文很大一部分是对于童年生活的追忆和对人间亲情的眷恋。《灯祭》、《我的世界下雪了》、《伐木小调》、《两个人的电影》、《龙眼与伞》、《年画和蟋蟀》等作品,推开了那扇早已被世俗尘封的记忆之门,让我们在山间林谷的茅屋中聆听夜晚的溪水潺潺,在月光如水的倒影中品味清幽的夜色,在暮色的余晖中感受亲情的温暖。这些曾经近在咫尺的温馨,如今却童话般遥不可及。迟子建正是在这些大自然无处不在的生命灵性中构建着人生的意义,追寻着灵魂的安顿、精神的寓所和情感的寄托。在这组散文中,最令人感动的是《暮色中的炊烟》,那个在寒夜中孤独死去的“老毛子”,让我们深深体味了生命的脆弱和孤单,同时,那个特殊年代所残存的真诚与温暖,也使我备受感动。我认为,在迟子建的叙述中似乎有某种“死亡情结”,死亡叙事常常如草蛇灰线若隐若现。这些死亡叙事与其说是在叙述死亡,不如说是在抒写死亡背后的人性。迟子建笔下的死亡是作为一种审美判断存在的,她在死亡中寻觅着闪耀诗意之光的人的生存状态。

迟子建的文字并不总是徘徊在记忆的长廊中,对于现实她也始终未曾忘怀。那些叙述游览各地见闻的游记,不仅让我们领略到了自然风光、民情风俗,而且往往在不经意间道出了具有普适意义的箴言。《光明于低头的一瞬》写在俄罗斯教堂仰望艺术大师们的传世杰作之际,“就在我收回目光,满怀感慨地低下头来的一瞬,我被另一幅画面打动了:有一位裹着头巾的老妇人,正在安静地打扫着凝结在祭坛下面的烛油!”她不由得慨叹“光明的获得不是在仰望的时刻,而是于低头的一瞬!”我想,迟子建这种灵动中对形而上的构建,并不是故弄玄虚地刻意去增添厚重,也不是自我才情的浅薄卖弄,这使她的散文明显有别于小资做派,大气豁达,在柔肠中透出坚硬的质感。她以文学的方式将个人的经验融化到大千世界中,超越了冰冷的道德判断,用生命的感动完成了自我本体意义上的价值叙事,让我们在光明和温暖中获得了对自然、对人生、对社会的重新理解和认识。

迟子建散文最打动人心的是那种面对命运的顽强不屈,她带着一种温暖的鼓舞人心的力量,在光明与黑暗的无间之隙寻找灵魂的安居之所。在一只向着高处的佛龛不断攀登又不断失败的虫子身上,迟子建感受到了“上天对我不薄,让我在一瞬间看到了最壮丽的诗史”(《一只惊天动地的虫子》)。在故乡失眠的长夜里,大自然抚慰了她失去爱人的痛苦,“我感谢这个失眠的长夜,它又给予了我看风景的勇气……而那颗明亮的启明星,是上帝摆在我们头顶的黑夜尽头的最后一盏灯。即使它最后熄灭了,也是熄灭在光明中”(《雪山的长夜》)。在与母亲旅游的途中,她体会到“其实风雨也是上苍赐予我们的甘霖,它可以升华苦难、化解悲伤,教人以慈悲心对待尘世的荣辱。人生哪有一路的晴朗?波折起伏,最能修习心性;动荡颠簸,才会大彻大悟”(《风雨总是那么地灿烂》)。的确,生活总是以残缺的形式表现出与理想状态的距离。正是从这些不尽如人意的乖违中,迟子建以温情的笔触,让我们在晦暗之中读出了对人性的悲悯和对神性的渴望,以及那种永远以不屈的勇气构筑起的希望和信念。

我想,迟子建笔下的温情和诗意,并不意味着温情主义的浅薄和局限,它恰恰表现了作家的责任感和写作伦理。在我们这个时代,温情和关爱这些闪烁着诗意光芒的东西,比批判和针砭更能给予人们挣脱阴郁的希望。苏童说,迟子建关注人性温暖的主题如此强大,直至成为一种叙述的信仰。我认为,正是在这一信仰的支撑下,迟子建让我们看到了比阳光还要灿烂的精神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