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许多作家、文化学者怀着复杂的心情和对当代现实的某种精神诉求，从不同的视点和角度，追述、讲述往事，回顾20世纪中国历史、当代现实、文化和文学，成为愈来愈引人注目的阅读热点。从李辉的《封面中国》到章诒和的《往事并不如烟》，再到李陀主编的《七十年代》乃至查建英的《八十年代》，等等，他们都用心地书写着近半个世纪的风风雨雨和时代变换，对渐渐弥散的历史烟云发出“怀古”的幽思。我感到，在诸多著述中，李洁非的《典型文坛》^[1]似乎显得有些特立独行，甚至“孤注一掷”。从一定程度上讲，《典型文坛》应该属于学术著作，这就大大有别于那些以抒情叙事为主的散文类“追忆”性文字，然而，李洁非却是以散文的笔法，以“追忆叙事”的方式来重现他有关文学的精神记忆，这就使《典型文坛》又显然不同于一般“学院派”式的学术专著。我感到，他试图以他的写作，寻找和发掘新的文学史叙述方式，从粗粝的往事旧貌中，爬梳其中的细节、密度和曲折，将大量多维的、外部的历史叙述置换为个人化的感想，并努力地摆脱意识形态规约可能带来的文学史表述的尴尬。或许，这也正是《典型文坛》的“典型”意义所在吧。

最近，这部2008年出版的专著已经引起了学界的广泛关注。其中，议论的焦点，更多的主要在这部书所引发的文学研究的方法论意义。许多学者普遍认为，李洁非对中国当代文学的研究独辟蹊径地打破了现有的研究模式。的确，从静态现象研究转到对“人”的动态研究;从认知逻辑性研究转到对事件的历史性研究;从“文本”研究转到起源材料、前文本研究;以及以叙事的方式来撰写学术专著，这些无不彰显出一种挑战学术体制的创新精神和勇气。但是，我觉得，李洁非在《典型文坛》中所应用的研究方法和表述方式，与其说是创新，不如说是一种回归。这实质上是向着中国传统治学方式和研究路数的一种踏实的回归，即中国传统文论中讲求的“知人论世”，史学研究中一贯采用的“遗貌取神”的治学范式，在文学鉴赏和批评中，则更为重视感悟和重经验的“印象”式批评研究。李洁非沿着这一路径，让感性体悟和理性思辨相契合，特别注意面对不同的历史情境和文本历史，选择新的叙述语境下新的叙述话语和叙事视角，在作家的写作与文本的形态之间，建立起更合乎文学生产特性的论证逻辑，重新绘制文学史新的图谱，深入求证当代文学史中革命与美学、文本与历史、文化事件与精神细节等的内在关联和隐秘，而这正是构建《典型文坛》内在肌理的基本路径。可以说，李洁非似乎是回到了一种老派或旧式的叙述理路，既不刻意去寻找、描述文学发生发展的惯性或规律，也不人为地制造新的叙述、立论的概念以“完善”文学形态，而是走进历史，老老实实地确认时代烟云里人心和文本的体貌，仅这一点，就让我们刮目。所以，从某种意义上看，在我们这个时代，回归就意味着创新，而且是一种意义更为深远的创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