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007 水禽陆禽各臻妙—林良《灌木集禽图》
007 水禽陆禽各臻妙—林良《灌木集禽图》

《灌木集禽图》,明代,林良作,纸本,淡设色,纵34厘米,横1211.2厘米,现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

《灌木集禽图》

院体新风

林良,字以善,南海(今广州)人,明代著名画家。他是明代宫廷最为出色的花鸟画家,开创了水墨写意花鸟的新风格,史料曾记载“林良吕纪,天下无比”。他还是第一位在宫廷奉职的广东画家,他的作品也成为广东现存最早的花鸟画。 广东在元代以前文化艺术相对落后,直到明代绘画风气才逐渐兴起。虽然在林良之前有颜宗、何寅等广东籍画家,林良曾跟颜宗学过山水画,又跟何寅学过人物画,不过他们两人却是以仕途为业,绘画只不过是爱好,只有林良成为专职的宫廷画家。

林良《枯木寒鸦图》

擅长绘画的他,起初并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有一次布政使陈金在临摹名画,林良不禁在旁边发表了关于如何画画的言论。陈金恼羞成怒,意欲责打他。林良则告诉陈金自己正是擅长作画所以才发此议论。于是陈金就命令他赶紧画给他看,没想到画成后,陈金非常惊叹林良的画技,从此林良在官绅间声名鹊起。他在永乐至成化年间进入宫廷画院,这时他已经有30岁了。据说,林良刚进仁智殿时地位不高,与百工杂流为伍,还属于画工之列。明代宫廷书画的主要活动机构有文华殿、武英殿、仁智殿,类似于宋代翰林书画院机构。仁智殿在武英殿北,是明代皇后受朝贺及列帝列后棺梓未葬前停置的地方,也是画家、艺匠创作及活动的场所。不久后林良升为工部营缮所丞,为正九品,这是宫廷画家挂职的小官。后来林良又升迁为锦衣卫镇抚。由于锦衣卫没有固定的员额限制,故很多受皇帝恩宠的宫廷画家得授锦衣卫武职。他们只领薪俸而不用任军职,亦没有实权,有都指挥、指挥、千户、百户、镇抚等级别,官位较高。林良任锦衣卫镇抚后级别有所提高,能经常应诏作画而接近皇帝,并有机会观赏到不少内府藏画,还结识了其他宫廷画家和一些朝廷王公大臣,这些都对他的画艺提高和声名播扬起了重要作用。据说林良不仅擅长画画,还善于作诗,曾经终日与都御史何经饮酒唱和,而都能顷刻成诗百篇。

林良《松鹤图》

人间情味的野逸

从世俗的眼光来看,作为一位宫廷画家,林良的作品必然带有强烈的宫廷风格标签:富贵华丽、工整细腻。其实不然。林良描绘过野外芦雁飞行、栖止、偎依、嬉闹等等多种情态,各方面展露出大雁聚居、群飞、惊觉、坚韧的秉性。这些作品的取材、立意都充满了民俗趣味,画法豪放,充分表达出他的情怀意趣和他平民化的贵族品位,他写意花鸟的代表作品有故宫博物院藏的《灌木集禽图》,另一风格的代表作品则有上海博物馆藏的《山茶白鹇图》。

《灌木集禽图》为纸本水墨淡设色画,描绘众多禽鸟飞翔穿插于灌木林树中,整个长卷笔墨灵活多变,绘画了近10种不同形态的禽鸟,与他其他作品相较,显得构图宏大,题材丰富。 这幅画稳健沉着,气脉连贯,无轻率浮躁之弊,是林良传世画迹中不可多得的力作。此卷长达10余米,可谓煌煌巨制,洋洋洒洒,绘声绘色,令人应接不暇。面画开道为3只麻雀,正展翅飞向丛林,迎面枝头有翠鸟、黄鹂啁啾,似示欢迎。步入林丛枝杈交错,白头翁在枝头成双鸣叫,山喜鹊与山鹧引颈对唱,小山雀则静歇枝上。密林深处展现阔叶灌木和粗劲竹丛,有寒鸦、鹡鸰、麻雀、白头翁、鹌鹑等,成双结对地和鸣、嬉玩,追逐其间。接着斜出几株老松,针叶茂密,成群斑鸠在此活动,一派家族欢聚气氛,然松林深处却有一只苍鹰在窥视,于平和中增添了一股杀气。结尾是荻岸水滨,一对鸬鹚在水面觅食,两只乌鸦涉水行进,另有翠鸟飞栖苇丛间,境界又变为空阔悠闲。这些禽类在他的笔下既有野趣又带雅气,实为难得!

通过这幅作品我们看到林良突破了宫廷绘画精工写实的画风而进入到水墨写意中去。他创作的“文人画化”的水墨写意花鸟画,使明代“院体”花鸟出现了新的生机。作为明代最为重要的花鸟画家之一,他在中国绘画史上创造了一个属于他自己的领域,他所擅长的大写意水墨花鸟画饮誉当时,并且影响深远。这并不是他是一位宫廷画家的缘故,而是他的绘画水平卓越。我们知道,在中国花鸟画发展史中,工笔和写意不断反复出现。林良的花鸟画也具有两种面貌,一种是“画着色花果翎毛极其精巧”的工笔画,另一类是“放笔作水墨禽鸟树木,遒劲如草书”的写意画。不过从他存世的作品来看,大部分是写意作品。水墨淋漓酣畅,写意挥洒,同时仍然十分注重物象的造型,并没有潦草到看不出形似的地步,显得尤为生动活泼。

自北宋以来一直到元代,宫廷花鸟绘画始终延续着黄筌父子富丽堂皇、精细写实的工笔绘画形式。“院体”花鸟画为适应宋代帝王宫廷需要,注重华贵细腻、色彩绚丽富贵的风格,尤其是题材以宫廷苑囿中华贵锦绣的珍禽异鸟、名花奇石为主。“花之于牡丹芍药,禽之于弯凤孔翠,必使之富贵;而松竹梅菊,鸥鹭雁鹜,必见之幽闲;至于鹤之轩昂,鹰隼之击搏,杨柳梧桐之

林良《雉鸡图》

林良《古树寒鸦图》

扶疏风流,乔松古柏之岁寒磊落,展张于图绘。”从黄筌开始的绘画风格成为画院花鸟画的标准。又过了大约一个世纪,宋神宗(1068~1085年)年间宫廷画家崔白开创的一种背景写意、鸟雀工笔的半工笔花鸟逐渐取代了它的地位。到了明代成化(1465~1487年)、弘治年间(1488~1505年),林良不再囿于宫廷苑囿中的珍禽异鸟、名花奇石,而是继承了徐熙的野逸之风,描绘种种雄健壮阔、天趣盎然的荒滩田野间的雁、鹰、鹤等野禽以及汀花、蒲苇、水草等等。林良特别擅长画不同姿态的禽鸟,尤其是画鸟的羽毛,层次分明。他的画用水墨表现,几乎没有什么色彩,将工笔蕴含于水墨之中。有一首诗曾这样形容:“林良写鸟只用墨,开缣半扫风云墨;水禽陆禽各臻妙,挂出满堂皆动色。”这与当时山水中流行的古木寒林题材一样,能放笔纵横,如意挥写,追求一种超然的林泉之趣。

水墨苍劲,锐意革新

随着社会经济的稳定和文化艺术的发展,明朝出现了一些以地区为中心的名家与流派。如以戴进为代表的浙派,以沈周、文徵明为首的吴门画派,董其昌等人的松江派、华亭派,真可谓是流派纷繁,各成体系。从整体看,明代书画艺术的演变发展,前期以仿“宋院体”为主,明初洪武至弘治的百余年内,占据画坛主位的是皇家画院的宫廷绘画。开国之初,明朝曾经征召了大量的画家进入宫廷,画院在宣德(1426~1435年)、弘治(1488~1505年)之际,优秀画家云集,创作达到宫廷绘画的鼎盛时期,在当时与后世都有巨大的影响。明代画院相比于前代有很大的不同,或者说是明代画院存在其特殊之处,即它虽然一直有“画院”之称,却并没有建立像宋代“翰林图画院”那样的正式机构,在记载国家典章制度的《大明会典》中看不到画院的正式编制和机构。虽然明代没有画院的正式建制,但是事实上却像宋代宫廷画院一样有专门的机构对宫廷画家进行管理,有对宫廷画家的征召、选拔和日常考核,也有一套对宫廷画家的授官、升迁体例。明代画院画家大都系职业画家,虽然具有很高的技巧,却并不擅长诗文创作,在明代中后期文人画兴起以后,画院画家的作品往往被文人画家贬斥为“匠气”。明代中期以后,来自宫廷画院之外的文人画逐渐占据了中国画的主流地位,文人士大夫们公务之暇游戏翰墨、逸笔草草,不求形似,而以宫廷绘画为代表的院体风格在画坛逐渐失去其影响力。宣德以后明宪宗执政期间正值整个宫廷绘画的文人画倾向,林良借机将文人画的气质引入画中,并且加以重新诠释,创造出注重笔情墨趣,简逸悠淡的绘画格式。

观赏林良的花鸟画,他笔下的鹰,飞雪中蹲立在巨石上,目光炯炯。鹰的羽毛用粗笔淡墨一片画出,没有明显的轮廓线,毛茸茸的质感却很强,而鹰的眼、嘴和爪,线条明确清晰,下笔坚硬有力,令人产生尖削锐利的感觉。整个天空用淡墨加少许花青满涂,但又似乎不经意地使笔下留出若干斜长条状的飞白,借以表现满天纷飞的雪花,使画面充实而富于动感。他笔下的寒鸦,栖息于落满雪花的老树枯条之上,它们或相互簇拥、或窃窃私语,就像一家人一样和谐自在。群鸟振翅奋飞、欢呼跳跃,就连树枝和水草也随之摇曳起来。此情此景相互交融,群鸟聚集的热烈气氛被林良表达得淋漓尽致。画面看似随意挥写,但鸟的自然形态却依然被把握得准确到位,每一只神态都不一样,有相互呼应的,有感情交流的。不仅如此,他在作品中还流露出彪悍的用笔风格。画中鹅的羽毛,几乎都是一笔完成,省却了繁琐的勾描刻画。这样的作品炎炎夏日观赏很是消暑,不过若是冬天见到这些作品,那刺骨的严寒,估计也要让人打寒噤的。

自宣德以后,林良后期不乏“以气韵为主,以写意为法,以笔情墨趣为高逸,以简逸悠淡为神妙”的作品。作为一位宫廷画师,他的作品却简练富有深意。他驻足于水墨花竹、水边沙外,醉心于野趣禽鸟、苍松古柏,这使得他的花鸟画冲破了宫廷画院固有的藩篱,雅气与放逸并存,形成一种独特的美学意蕴,因而深得文人雅士的青睐,他的《古木苍鹰图》轴陈白沙题诗:“落月平原散鸟群,秋风爽气动秋旻。江边老树真如铁,独立槎栎一欠伸。”林良的作品与当时山水中流行的古木寒林题材一样,能放笔纵横,如意挥写,追求一种超然的林泉之趣,以标榜其风雅。

明代的水墨写意花鸟画,由林良开派,以后耕耘其间者接踵而至,如沈周、陈淳、徐渭等,一步步将写意法推向臻境,并成为明代花鸟画最流行和最富成就的一种形式,最终成为了明清时期泱泱大观的写意花鸟画风。林良无疑起了先导作用,他在花鸟画的发展史上, 是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