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流觞曲水，畅叙幽情—文徵明《兰亭修禊图》

《兰亭修禊图》，明代，文徵明作，金笺设色，纵24.2厘米，横60厘米，现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

说到《兰亭序》，大家便会想到历史上非常著名的一次雅集。永和九年（353年），东晋书法家王羲之与40余位文人雅士齐聚于会稽山阴兰亭溪上修禊，做流觞曲水之戏，充满文趣。各人分坐于曲水之旁，借着弯曲的溪水，以觞盛酒。让盛满美酒的觞顺流而下，置于水上，停于某人之前，他就必须即席赋诗。这天，共有26人作诗，汇编成《兰亭集》。大家即兴推举王羲之为诗集作序。王羲之在酒意中潇洒挥毫，成就了中国书法史上的经典佳作。序中写道：“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群贤毕至，少长咸集。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列坐其次。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此篇序文采灿烂，隽妙雅逸，书法更是遒媚劲健，气势飘逸，被后世推为“天下第一行书”。

文徵明的《兰亭修禊图》正是描述了这一情景。修禊是源于周代的一种古老祭礼，即农历三月上旬“巳日”这一天，人们相约到水边沐浴、洗濯，借以除灾去邪，古俗称之为“祓禊”。后文人饮酒赋诗的集会，也称为修禊。春日踏青有“春禊”，秋日秋高气爽，文人怎能辜负这大好时光，自然会有“秋禊”，时间一般是在农历七月十四日。

作此画时文徵明时年72岁，早已是明代著名的书画家、文学家，并且文家在他的影响下，后代才子辈出。文徵明擅画山水、人物与花卉，与唐寅是同门师兄弟，皆师从沈周。沈周曾说，在他一众弟子中，仅唐寅与文徵明得其精髓，并青出于蓝。文徵明在沈周简朴浑厚的画风基础上，提炼出自身的秀丽温雅的绘画风格。与沈周身处文化氛围浓厚的家风中不同，文徵明的绘画成就皆靠个人勤奋所得。他少年时，因家境不顺拙于书法，后刻意临学，直追宋元，领悟笔墨之精髓，最后终于“书名满天下”。宋元诸多画家中，赵孟頫对文徵明影响最大，尤其是“画贵有古意”这一绘画思想，简直可以作为文徵明之绘画思想的总结。

文徵明毕生致力于在画作中表现古朴文雅之气，即便是向来为文人所不齿的青绿山水，也能在他笔下褪去匠人气，反而越发雅秀。《兰亭修禊图》便是一明证。整张画设色明丽，雅致而秀润，用笔繁密，体现文徵明“细文”的绘画风格。画面中，清新优美的春色中，山峦起伏、茂林修竹，山脚下溪流蜿蜒曲折而来，8名闲雅古淡的士人坐在潺潺的溪水边，注目水中酒觞，亭中的王羲之正挥毫泼墨，之后又点评诗作。王羲之在中国绘画史中，一直是一个代表文人理想的符号。魏晋以后，许多著名画家在绘画时，常以王羲之与其生平选为画作主题，反复描绘，究其缘由，是欲借此抒发个人之不慕名利、向往山水的理想与情怀。

十试不第，终以翰墨自居

文徵明是文天祥的后裔，出身于官宦世家、书香门第，父亲文林曾任温州知府，3岁就随家去了温州。16岁时其父文林在温州太守任上病逝，温州吏民敬他为官清正，福祉地方，奉赠“赙布”数千两，被少年文徵明再三地婉拒掉，故而温州吏民将其父列入特建的“却金亭”中奉祀。文徵明中年时声誉已相当隆盛，大贵族周王、徽王等都慕名派专使持金玉珠宝、珍玩与异常恭敬的信函，来礼聘他入王府任高职，他竟连亲王的信函也不拆阅，连同所有礼品一概原封未动地退了回去！由于文徵明年高寿长，他作为吴派的掌旗人达50年之久，吴门画派便形成于此时。诗文方面，他与唐伯虎、祝枝山、徐祯卿并称为“吴中四才子”；书画方面，与沈周、唐寅、仇英并称“明四家”。当时东南亚一些邦国的使者尤其是日本琉球及朝鲜必从北京绕道来苏州，求觅文徵明的字画，即使求觅不到，也会来到文氏居住的巷口叩头致敬后再离去！可见他当时的影响之大。

然而幼年时期的文徵明并非属于天资聪慧者，他7岁左右才能站立，8岁才会说话，但他父亲却深信文徵明秉性聪慧。他说此儿他日必有所成，非其兄所及也。果然，到了他13岁的时候，诗文书画的才智开始显露出来。在父亲的安排下，他开始出入前辈大家们的雅集游会，结交志同道合的朋友，同时父亲让他跟随沈周学习绘画，向著名书法家李应桢学习书法，又跟随古文运动的倡导者、著名文人吴宽学习古文，正是在诸位名家的悉心教导和自身不断的努力下，文徵明终于成为有明一代诗文书画的集大成者。文徵明的父亲、叔叔都是进士及第，他们关心国事，积极入仕，想要建功立业的处世思想对文徵明产生了重要的影响。年轻时的文徵明想要在政治上有一番作为，这种思想在他的诗中可以得到体现：“少壮不待老，功名须及时。男儿不仗剑，亦须建云旗。”在那个时代，入仕最有效的途径就是参加科举考试。因此他从26岁到53岁共参加了10次乡试，但是每次都名落孙山。他从一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变成了一个两鬓斑白的老年人。当年的踌躇满志也变成了失落的心绪。第10次考试时他灵感全无，考试结束后，大病一场，跌入了人生谷底。

我们不禁要问，才华横溢的文徵明理应平步青云，仕途一帆风顺，却为何屡试屡败呢？这是因为文徵明好古文，明清之时，科举考试是以八股文取士，学子们不得不苦练程文。尽管有人劝他为了考取功名，先用心学习程文，待科举及第后再学习古文，但文徵明内心却很鄙夷八股文，不愿放弃古文辞，所以他十次未曾及第也就不难理解了。科举考试连连失败，让他感到无奈又尴尬。后来到了明世宗嘉靖二年（1523年），在官场上屡屡受挫的文徵明迎来了自己仕途的一个重要机遇。54岁时，在工部尚书李充嗣的举荐下，他被授予翰林院待诏，官九品。进入仕途后，文徵明踌躇满志，然而官场上的繁文缛节、明争暗斗，再加上他未曾通过科举考试正途出身所受到的排挤，使他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最终文徵明选择了辞官回乡。在他的《致仕出京二首》诗中我们可以看出此时他的心情：“白发萧疏老秘书，倦游零落老相加。三年漫索长安米，一日归乘下泽车。坐对西山朝气爽，梦回东壁夜窗虚。玉兰堂下秋风早，幽竹黄华不负余。”自京城回到苏州，文徵明如释重负，开始悠游于天地间，过起了逍遥自在的闲适生活，他越发淡薄名利，每日品茗、吟诗、作画，好不惬意！

不畏权贵，淡泊名利

苏州城里有位向慕儒风的大富翁特别钦羡文徵明先生，专诚恭请他来家宴饷。时值夏秋之交，宴毕天已晚，主人衷诚地挽留他住宿，翌日再还家。文氏感到盛情难却就留下了，当他入睡榻时，从罗帐中见到榻前桌上摆列满了一整套银铸餐具—主人原意是待其还家时以之作相赠礼品。文氏并不知其赠意，猜测可能主人在炫富献殷勤吧。正当文氏刚躺下，从帐中望出去只见有个人悄悄地从桌间摸去了两只银杯，原来这个人也是日间宴席上的一名陪客。此时文氏并未声张，只是暗想：若吾说出来，这个人与主人的交情从此就断绝了！可是少了两只杯子呀……他一清早就独自返还了，临走留下了一张便条：杯两只吾暂时借去一用。一到家文氏就探询明了杯为某银匠所制，于是他就请此银匠复制了两个杯子(花时半个月)，送还大富翁家了事。从此某人偷杯之事就烂在了文氏的肚中！

老儒生某以塾师为业，因年老体衰再也教不动书了，迫于以后一家的糊口计，他想出了一个馊主意：将积累了好几年的学馆金50两银子，拿到了文徵明家要存在他处，并且按照市面利率逐月取息以作家用。文徵明接见了他，并告知文家从不经营借贷事务，劝他存入某个钱铺中好了……孰知老儒生某竟对文徵明说道：“这一些情况吾都知晓，只是吾不相信任何一家钱铺，只信任你文爷一人，吾求你收下吧！”文徵明在了解了对方的养家困难后二话不说就收下了50两银子，从此开始老儒生某家逐月来文家领取月息。（自然是文徵明私人贴补的）

几年后的一天，老儒生某因家有急需就来文家从文氏手中取还了那50两银子，不久他就去世了。但是老儒生某却未曾及时告知自己的儿子，50两本金已经取回了，故而其儿子于月头上又来文家领取月息，文徵明并不说穿它还照旧付出了月息。当晚老儒生某的儿子做了一个梦，梦见父亲责骂自己说：“文先生是一长者(注：宽厚谨尊风格高尚的老者)，吾往昔因有急需已取还50金了，吾在某书书尾有记文，望尔将多领之息银奉还！”其子醒来后赶忙在书箱里找出某书，翻至书尾果然见父所记已取还50金之文。第二天一早他就来到文府，见到文徵明就叩头致歉，并奉还上1两2钱半的月息银子，孰知文徵明非但没收纳那息银，反而又拿出了50两纹银给老儒生某之子，诚恳地对他说道：“日前令尊迫于急需，50两本金确已取还。今日得悉他已仙逝，这50两银子算作吾文某敬令翁之‘赙布’(注：以财物助丧家)，文某知晓仁兄或有一时之窘，此些微银两务请接纳务请接纳！”老儒师儿子手捧文氏赠银，泪如泉涌，哭伏于地难以起身……

文徵明不仅画得好，书法亦是很有功底。据说和朋友们在一起谈笑晚了或喝酒下棋时，他也经常在写字，尤其是对王羲之七世孙智永的《千字文》小楷每日练习一遍，即便到了80岁时，仍然能够习书不已，最终融会贯通，自成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