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故事的类型

对于创作者来说，了解故事的类型很有必要。人类讲了几千年的故事，总是热衷于“旧瓶装新酒”，在同一种类型的故事中“装入”不同的人物和情节，摇身变成新的故事。每个类型代表着一种讲故事的传统，或者说套路。如果对这些故事类型有足够的了解，势必会对创作大有裨益。我们可以从无数前人创作的同类作品中汲取经验和灵感，也可以有效地规避风险，推陈出新——不管怎样，老套的故事总是不为人喜的。

当我们真正讨论微电影类型时，往往会面临许多麻烦。不同类别微电影之间的界限不像电影那样泾渭分明。微电影短小的篇幅无法支撑起某一种成熟的“类型”，它可能像动作片中的某一片段，也可能类似警匪片中的某一场景。显然，沿用类型片的分类方法不可取，我们得另辟蹊径。就目前来讲，业内尚未对这个问题达成共识。如果你准备向一个微电影大赛投稿，只需要弄明白剧情片、纪录片和实验片之间的差别就可以了。事实上，主办方在组织竞赛单元时，通常也是采取这种粗略的分法。它看上去更像是对你的作品做一个总体上的性质判断，无法深入到具体的创作环节。另一种比较流行的做法是“英雄不问出处”，只问市场或社会用途。有的微电影用于公益宣传，有的可能是出于商业广告的目的。这样的分类方法是微电影市场细分的结果，对此进行一番研究，势必可以帮助我们掌握一些市场规律，规避行业风险。但是，假使这样去做，对于初学者来说，难免有“舍本求末”之嫌——在还没有弄明白故事本身的创作规律之前，先去考虑市场的需求和口味，这会让微电影创作显得太过“势利”。

将微电影进行分类是一项艰难的工作。理想状态下，我们可以对目前所有的微电影做一个统计，并按照某一标准进行分门别类。考虑到总数以及新作品面世的速度，实际情况下，这几乎不是人力可为的事情。我们似乎走进了一个死胡同。让我们换种思维方式，将注意力拉回到创作的原点，来想一想我们创作故事、制作微电影的目的。

即，我们的故事是给谁看的？

答案显而易见，极少有人愿意孤芳自赏只给自己看，人们总希望自己创作的故事能被广大观众接受、认可和欣赏。不管你创作微电影是出于何种目的，即使是公益片或是广告性质的微电影，观众也是永远的“客户”。

接下来的问题是，用什么吸引观众来观看你的故事？观众观影的心理取向如何？顺着这个方向去思考，似乎找到突破点了。不管微电影的题材或者情节如何，它终究要和观众见面，被观众认知、回味和评判。因此，如果我们仔细研究故事类型与观众收视心理的对应关系，就会发现，以此对微电影进行分类，是可行且可信的。

（一）好奇驱动型

好奇是人类的天性，人们爱听故事很大程度上是受好奇心的驱使。在调动观众好奇心上，很多人都有独到的方法，被称为悬念大师的希区柯克就是最著名的一位，在悬疑氛围的营造和悬念的设置上可谓独具匠心。在微电影领域，好奇型的故事非常常见。

毫无疑问，好奇型故事最重要的是“悬念”的设置和编排。这一类型的故事，情节扣人心弦，容易引发观众的好奇和遐想。与电影相比，微电影的容量有限，想要对情节进行长时间铺垫和酝酿是不现实的。所以，好奇型微电影最讲究“先声夺人”，一开场要制造出足够“重量级”的悬念，这样才能一鼓作气，让观众大呼过瘾。

在微电影《影》中，开场吊足了观众胃口——在一个阴森黑暗的医务室内，小王紧张莫名地告诉医生：“有个东西，老，老是跟着我！”

“是什么东西呢？”

看完这第一场戏，观众忍不住会发出这样的疑问。在好奇心的驱动下，他们的注意力高度集中，专注于情节的发展，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答案。

当然，对于这类微电影来说，“答案”是从来都不会让观众轻易得知的。如果在故事的开篇，或者刚进行到一半，谜底就已经解开，那么观众多半没有意愿继续看下去，除非又有新的谜题出现。

比较常见的处理方法是：误导观众。

通过一系列或明或暗的线索，将观众导向真相之外一个或多个方向。观众的心理惯性越大，最后真相浮出水面时获得的“意外感”就越强，换言之，此时好奇心得到的“满足感”就越强烈。

这几乎成为“讲故事”的一种“优良传统”，在各种场合中反复被用到。我们熟知的日本动漫片《名侦探柯南》，几乎每一集都采取这种“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方法——当观众随同毛利探长的判断，都认为凶手就是某人时，柯南最后总会让所有人大吃一惊，告诉你凶手其实是另有其人。微电影《午夜诊所》也采取了相同的手法。此片最大的悬念是：那个半路逃脱的杀人犯究竟是谁？在导演的刻意为之下，先后有两名男性角色成为了嫌犯，最后谜题揭开：原来那个看上去怯生生、娇弱无比的女护士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

至于为什么手法相同，故事的效果却千差万别，有的让人拍案叫绝，有的则让人觉得情节牵强、漏洞百出，就全取决于创作者个人的技巧和功力了。

（二）情感共鸣型

人类的情感复杂而多变，爱情、亲情、友情……七情六欲，微妙无比。人们观看故事，在体会剧中人物悲欢离合的同时，会不自觉地将自己假想成其中的某一个人物。我们通常把这个与剧中角色发生情感共鸣的过程称为“移情”。这种“移情”的心理机制，会极大地增强观众对剧中人物的认同感，从而让故事平添吸引力和感染力。

情感共鸣型的故事要么是关注个体的情感，比如爱情、友情、师生情等；要么是表现众人对某一时代或人生阶段的缅怀，比如对青春期的回忆、对校园生活的追忆等。“真实”或者说“真实感”是这一类型故事的立足之本。

因为唯有真实的情感才能打动观众。

真实的感情需要丰满的人物形象来承载和演绎，因此，这一类故事的成功与否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其对人物的塑造。对于观众来讲，一个真实的、鲜活的人物形象，更能让他们产生认同感和代入感。反之，则会让故事变得虚假和做作。

那么，到底该如何塑造出这般鲜活的人物呢？

通常的做法是：让人物发生改变。

“变化”对于人物来讲非常重要，如果一个故事中的人物自始至终都是一成不变的，观众会觉得他（她）呆板、无趣和虚假。反之，如果随着剧情的发展，角色的心理、性格或者命运都发生了变化，观众就会在这种心理的起伏或命运的浮沉中体会到角色的处境，人物的形象自然立体丰满起来。

如果要表现父子之情，最好先让儿子对父亲产生误解甚至憎恨；如果要表现恋人之间忠贞不渝的情谊，最好让他们经历分分合合。关键在于，如何使得人物的这种变化显得合理、真实而富有戏剧性。有经验的编剧会从人物的身份、性格和现实处境等方面寻求“变化”的原始动力，并且会尽可能地让他们转向观众期望的方向。

比如在微电影《老男孩》中，促使两位主人公发生改变，决定去参加“欢乐男生”选秀节目的外在原因是朋友包小白的鼓动，内在动力则是肖大宝和王小帅两人内心一直不曾放弃的歌唱梦想。让这种“改变”充满戏剧性的设定在于：两人都已人到中年。最后，正如人们希望的那样，肖大宝和王小帅勇于面对挑战，克服各种困难，重新站上了梦想的舞台。

从类型来讲，《老男孩》显然是一个老套的故事，但这并不影响它成为当年最为火热的微电影。所以在你还没有完全了解某一种故事类型的套路时，先不要急着去认定它已经过时，有时候，“瓶子”再旧，依然能盛下新酒。

（三）理智拷问型

逻辑和思考能力是人类独有的天赋。对历史事件的反思，对现实生活的疑问，对未来世界的想象以及对自身价值的考量等等，几乎贯穿人的一生。理智拷问型故事通过剧中人物的行为、命运或者结局引发观众反思。这种反思可能是针对人生的重大问题，也可能只是针对某一个不起眼的生活细节。创作这一类型故事时，创作者一般按照“概念先行”的创作方式（见本章第一节），先有“疑问”，再搭建故事去“发问”。故事变成了“疑问”的载体，观众观看故事时会产生与创作者一样或全新的“疑问”。

这一类型的故事，像一则则简短的寓言，试图通过故事唤起观众对某一问题的理性思考，所以，尽管题材千差万别，但编写故事的初衷是殊途同归的。

故事的结局尤为重要，务必经过精心设计令观众意料不到为目的，以力求与欧·亨利小说结尾有异曲同工之妙。很多时候，这种“麦琪的礼物”式的结局就像一把充满力量的锤子，敲在观众的脑门和心口，让他们陷入对现实生活的思考；同时又像一扇窗户，推开就能看到更多的风景。在微电影《On Time》中，神秘的男子用手中能预知未来的铁箱帮助失恋的年轻人结识新欢，可就在年轻人和新认识的姑娘离开检票口之后，神秘男子发现，此前小伙子念念不忘的前女友一脸焦急地出现在火车站。这样的结局会让观众产生一系列的疑问：能预知未来是好事还是坏事？在爱情面前什么是忠贞？

《调音师》中，一开始年轻的钢琴手用一个谎言（假装盲人）换取了客户的信任。在故事结尾，同样的伎俩却让他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目睹一个杀人现场，一旦凶手发现他不是盲人，很可能会被灭口。故事在持续的钢琴声中落幕，并没有交代最终的结局。这种开放式的结局在这一类型的故事中极为常见，观众的想象力可以得到充分的展开。

（四）直觉审美型

这一种类型的微电影，数量较少。从某种意义上讲，它更纯粹、更开放，也更为直接。因为它几乎不讲述完整的故事，只靠形式感极强的声画来传达某种理念。说它是理念，实际上很多时候只是一种审美直觉。这种直觉审美型的微电影倒和诗歌更为接近，它们都没有传统的叙事结构，也不提供明确而具体的指向性，需要观众主动去解构其中的意象才能完成读解。

顾长卫的短片《龙头》并没有连贯完整的情节，看上去是一些片段拼凑在一起，其中有知识分子的闲聊，有拾荒者、吸毒者、持枪者的日常生活，也有大量充满隐喻性质的镜头。人们可以从《龙头》松散的结构里，看到现今都市各类人群的生活状态，看到人对生命、对死亡、对过去和未来的态度。

蔡明亮的短片《行者》整片连对白都没有，只是通过一个个长镜头展现一位僧人低头行走的动作。导演试图通过苦行僧迟缓的动作来映衬都市的嘈杂和浮躁，从而引发人们对快节奏的现代都市生活的反思。在这个二十多分钟的短片中，蔡明亮用纯粹的画面形式而非故事情节来表达他的艺术诉求。

对于直觉审美型的微电影来说，故事情节的作用被大大削弱了，人们不再只关心剧情的进展，而更多地关注影片形式所代表的含义，所以它对观众也提出了要求，他们必须具备一定的艺术修养和文化自觉才能产生兴趣，才能获得相应的审美感受。

这类微电影带有极强的现实意义，人物的行为、声画的形式都能给人或隐晦或直接的信息，创作者对现实生活的理解就隐藏在这些信息里，等候着观众的解读。这种解读类似于基因重组，观众在观影之时，会将自身携带的“基因序列”（即观众自己的生活经历、知识结构和人生观念等）与影片“释放”的“基因信号”相结合，形成新的意义。所以说，这类影片是开放式的，每个人从中看到的东西都可能有所不同。

但这种开放的评价体系并不意味着绝对的散漫和自由，创作者必须保持清醒，明确知道自己作品想表达的是什么，所有的非线性镜头或段落都围绕这个核心铺陈开来，即所有的形式都是为了表达这个有可能是多义的核心思想。

需要指出的是，这里列举的四种类型并不能包涵所有的微电影。也许有一天，你会突然发现，手头正在写作的微电影故事无论归于哪一类都有些牵强。其实这很正常，要知道，类型本身是没有意义的，我们并非是为了分类而分类。你需要考虑的是，分类是否能给创作带来帮助？如果你正在创作一个故事，不妨先停下来，看一看自己的故事属于或接近于哪一种类型，然后花点心思，研究一下这一类型的传统叙事套路。这样，一定会对你有所启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