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题七:回归古典,品味古希腊人的艺术和人生
作者被希腊古典文化的辉煌成就所折服,本书通篇都洋溢着他的赞美之辞。他感叹道:“荷马的诗歌代表人类在英勇的少年时代的行动,柏拉图的对话录代表人类在可爱的青年时期的思想,差不多全部的希腊文学都代表健全而朴素的感情”,他对希腊雕塑更是赞不绝口:“肉眼所能见到真正的神明是在另一个地方,在一种更纯净的空气之中诞生的。一种更天然更朴素的文化,一个更平衡更细腻的种族,一种与人性更合适的宗教,一种更恰当的体育锻炼,曾经建立一个更高雅的典型,在清明恬静中更豪迈更庄严,动作更单纯更洒脱,各方面的完美显得更自然。……所有那些完美的形象,便是零星残迹到今日也还足以指出我们的艺术的夸张与幼稚。”古希腊文化给丹纳以灵感,他说:“我们的老师希腊人教了我们许多东西,也教了我们艺术的理论。……他们精神上的三个阶段,正是使我们归纳出我们的学说的三个阶段。”
古希腊雕塑的成形是一个漫长和复杂的过程,这种艺术品的发展成形是伴随着民族性格的形成而完成的,诠释着古希腊人的世界观和人生观,是艺术与人生的完美结合。雕像的眼睛没有眼珠,脸上没有表情;人物多半很安静,或者只有一些细小的无关紧要的动作;色调通常只有一种,不是青铜的就是云石的。但正是色调的单纯和表情的淡薄构成雕像的美。这是不加粉饰的美,体现了希腊人朴素的生活观念和单纯的民族性格。
懂得生活的艺术,赋予生活以一种朴素、优雅的风格。有良好的感官能力,思维清晰。山的轮廓、海水的波影、岩石的形状等都简单明了,容易为感官所接受。天空明亮,使自然景物的轮廓更加凸出。一过苏尼厄姆海角,二十里以外就远远看到雅典卫城顶上矗立着的雅典娜神像,连头盔上的羽毛都清晰可辨。希腊人看惯明确的形象,自然倾向于肯定和明确的观念。山脉、丘陵和海洋将希腊分割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区域,地域的分割造成了城邦小国林立的局面。大大小小的城邦有几百个,面积最大的斯巴达约8400平方公里土地,雅典的面积约2550平方公里,小邦通常由一个镇附带一片海滩或几个农庄组成。国家的观念是感官所能接触到的,和地理上的国家混在一起。在卫城上可以望见邻邦的城市或山脉。在一个如此狭小的区域内,一切都尽收眼底。公民熟悉一邦的疆界,也认识一邦的公民。一想到雅典、科林斯、阿尔戈斯或斯巴达,就想到那个地方的山谷的凹凸、城镇的形状。看惯明确的形象,也就不会有太多的幻想和不安的猜测。这便形成了希腊人的精神模子,为他们后来面目清楚的思想打下基础。
希腊城邦是小国寡民,一城一邦,小邦人口不过一两万人(公民数更少)。城邦大多实行共和政体,没有职业官吏组成的官僚机构,公民享有很高的政治自由(奴隶、妇女和外邦人被排斥于外)。在伯里克利时代的雅典,各级官职向所有公民开放,并都以抽签的方式产生;民主政治的主要机构公民大会、五百人会议和陪审法庭握有充分的权力;公民大会真正成为城邦的权力核心,讨论决定内政、外交、国家重要官员的任免等一切大事,并享有立法权;公民大会和五百人会议充分行使对包括首席将军在内的一切公职人员的监督权。殖民城邦一旦建立就脱离母邦,互不隶属。在马其顿入侵前,希腊一直没有形成统一的国家。城邦之间只是组成过松散的联盟,而且内部极不团结。在战胜波斯帝国后,希腊世界爆发了比希波战争规模更大的波罗奔尼撒战争。尽管小国林立,但由于互不统属则保障了希腊人的自由,而且他们崇尚并追求这种自由。此外,他们爱好探索知识,但全凭兴趣,没有固定的制度去限制他们的专业。受到的教育很全面,而不拘泥于常规。雅典的男子按要求完成体育和军事训练后,只要无战争就可从事自己喜欢的职业。希腊人把制度作为手段,不以制度为目的。他们利用制度寻求自身的和谐与全面的发展。
希腊人认为,灵魂离开人的躯壳以后会丧失一切意识,丧失对尘世生活和欢乐的任何记忆;灵魂没有语言,没有意识,是一团气,飘荡在地府;灵魂的生活极其单调,没有快乐可言。奥德修斯在冥界遇到阿喀琉斯后,帮他恢复了记忆,并祝贺他在亡魂中仍是领袖,阿喀琉斯则悲痛地说:“我宁可做个农夫,替一个没有遗产而过苦日子的人当差,那比在从古以来所有的死人中间当头儿还强得多。”古希腊的墓碑为浮雕形式,反映的是死者生前的快乐生活。《荷马史诗》讲的不是天堂、地狱,也不是虚无缥缈的神,而是美好的现实世界及和人一样快乐的诸神。在希腊人的宗教观念中,神人同形同性。神明与凡人一样有躯体,有刀枪可入的皮肉,会流出殷红的鲜血;有同人一样的本能,有喜怒哀乐,有肉欲;甚至世间的英雄可以做女神的情人,天上的神明也会与人间的女子生儿育女。他们之所以被称为神明,只因为他们长生不老,皮肉受了伤痊愈得更快,比人更强壮、更美、更幸福。所以,希腊人提倡及时行乐,更珍惜现世生活。
尽管倡导及时行乐,但希腊人懂得节制。德尔菲神庙中刻着两句箴言:一句是“认识你自己”,另一句是“凡事勿过度”。全盛时代的一切诗人与思想家的忠告不外乎勿存奢望,忌全福,勿陶醉,守节度。他们认为宇宙是一种秩序,一种和谐,是万物的美妙而有规则的安排,而万物又是变化无穷,生生不灭的东西。在现世中,他们不能容忍暴君的存在;在神话中,他们也没有创造出专制暴虐的神明。大约在古风时代,节制开始成为社会有意识提倡的行为准则,这时对神的信仰和敬畏是主要的心理动力,虔诚信神、诚实守信、热情友善、孝敬父母、勤劳勇敢、防止极端成为具体化的节制准则。古典时期经过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等人的理论建构,节制美德的思想体系逐步完善:一方面节制作为美德的性质得以明确,另一方面节制与正义之间的关系更为密切。城邦是论证节制的主要依据,城邦法律是主要的行为标准,热爱祖国成为节制的心理动力,遵守法律成为主要的节制准则。
作者认为,希腊人的性格使得他们具备成为优秀艺术家的三个条件。首先是敏感,善于捕捉微妙的关系,分辨细微的差别:这就能使艺术家把形体、色彩、声音、故事等要素融为一体;通过完美的内在联系,使整体成为一件活的东西,在幻想世界中超过现实世界的内在的和谐。其次是力求明白,懂得节制,讨厌渺茫与抽象,排斥怪异与庞大,喜欢明确而固定的轮廓:这就能使艺术家把意境限制在一个容易被想象力和感官所捕捉的形式之内,使他的作品能为一切民族一切时代所了解,而且因为人人了解,所以能垂之永久。最后是对现世生活的爱好与重视,对于人的力量的深刻的体会,力求愉快,这就使艺术家避免描写肉体的残废与精神方面的病态,而专门表现心灵的健康和肉体的完美,用题材固有的美加强表现后天的美。

他们不怕在神的面前和庄严典礼中展示肉体
作者指出:“艺术与生活一致的迹象表现得显而易见的,莫过于希腊的雕塑史。在制作云石的人像或青铜的人像以前,他们先制造活生生的人;他们的第一流雕塑是和造成完美的身体的制度同时发展的。”首先,希腊文化用合唱与舞蹈培养人,教人姿态、动作及一切与雕塑有关的因素;把人编入队伍,这队伍就等于活动的浮雕。希腊人喜好诗歌,他们的诗不但高声吟唱,而且还有乐器伴奏,并用手势和舞蹈来表演。产生丰富的抒情诗的时代连带产生了同样丰富的舞蹈。现在还留下两百种希腊舞蹈的名称。在希腊,各种庆典和赛会都用到舞蹈,尤以敬神的需要最多。在他们看来,娱乐神明的最好方式莫过于展示形体俊美和姿势优雅的肉体。在神前表演舞蹈与合唱的人,有时是特别挑选的公民,有时像斯巴达那样包括整个城邦的公民。大的城邦都有诗人负责制作音乐与歌词,安排队伍的动作,教授姿势,长时期训练演员,规定服饰等等。希腊文化竭力把人塑造成一个投入的演员,凭着热情,为了兴趣而表演,在表演中流露出公民的傲气、严肃、自由、朴素和尊严。舞蹈表演中呈现出的姿势、动作、衣褶、构图,都成了雕塑的活的素材;帕特侬神庙的楣带上的浮雕,表现的就是庆祝雅典娜神的游行。其次,裸体锻炼和竞技活动的盛行,使雕塑家有机会观察、研究和表现人体的健美和力量。希腊城邦实行兵民合一的公民兵制,个人与肉体在肉搏作战中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军事的需要使希腊人建立起全民性的体育锻炼制度。青年人在练身场上角斗、跳跃、拳击、赛跑、掷铁饼,把赤露的肌肉练得又强壮又柔软;目的是要练成一个最结实、最轻灵、最健美的身体。他们不怕在神的面前和庄严的典礼中展示肉体。城邦的第一流公民一定要成为出色的运动家不可。
除了军事上的需要,宗教庆典同样需要训练有素的身体;不是练身场出身的不能在合唱与舞蹈队中露头角。第一届奥林匹克运动会于公元前776年举行,使希腊各邦有了共同的传统节日和历史纪年。以后两百年间又创办了波锡奥斯,地峡和纳米恩三大赛会。参赛项目最初只限于单程赛跑,以后陆续加入双程赛跑、角斗、拳击、扭殴、赛车、赛马;后来又加入儿童的赛跑、角斗、扭殴、拳击和其他的竞技,共有二十四项。在第十四届奥林匹克运动会上,运动员完全裸体出场。从那时起没有一个城邦没有练身场,练身场成为希腊城镇的标志之一。在当时,获得赛会的锦标是莫大的荣誉。得胜的运动员会被塑像,受到诗人的称颂,他的体力与矫健成为本邦的荣誉。
古希腊艺术家不但塑造出了完美的人像,而且还塑造出了最杰出的雕塑——神像。伟大的雕塑家菲狄阿斯说:“我们所以用人的形象来代表神,因为世界上没有比人更美的形体。”古希腊悠久的神话传说是雕塑艺术的源泉。神话是希腊人对自然与社会的美丽幻想,他们相信神与人具有同样的形体与性格。因此,古希腊雕塑参照人的形象来塑造神的形象,并赋予它更理想更完美的艺术形式。而神像的成形则体现了人与自然的和谐。最初,希腊人的神明不过是对某种超自然能力的模糊感觉。他们对许多自然现象(如风雨雷电)和自然物(如山岩、树木、动物等)既有所依赖,又有所恐惧。他们把自然力和自然物看作具有生命、意志能力的对象加以崇拜。其后,自然神被人格化。到荷马时代,神人同形同性的多神论逐渐形成。诸神是超在的、不死的,但不是全能的,也有激情与失败,而且不能逆转命运的安排。这些神明从自然界的暴力中挣扎出来,显出人性;有益人类的威力都变成高尚完美的形象,在荷马的诗歌中高踞宝座。例如,最高的神宙斯(拉丁语称朱庇特)起初是天空之神。随着时间推移,他获得各种不同的容貌。因此,他成了气象神,给人间降雪下雨,送去雷电。于是,荷马称他的别名为“雷霆之主”,“掷送闪电的神”,“聚集云彩的神”,“乌云神”。最后,神的形象与人的形象融为一体。希腊神话的众神大多源于自然现象,如太阳神、月亮神、风神、星神、山神、海神、树神、花神等等。神是活的,就在面前,贴近自然的古希腊人能看得见他们。神无处不在,同一个神,人在哪里感觉到他,他就是哪里的神,宙斯是奥林匹斯山上的宙斯,也是伊达山上的宙斯,也是海米托斯山上的宙斯。神是根据感觉而非观念产生的,以至于出现“我用你家里的宙斯的名义恳求你”这样的说法。古希腊人心灵单纯,善于捕捉微妙的关系。他们能够在自然景物中感觉到奇妙的生命,能够辨别产生神的自然背景。此前,通过模仿现实中的人,雕塑艺术臻于完善,现在可以去塑造更完美的人——神明了。在周围神秘的自然景物和庄严的宗教仪式中,艺术家体会到自然力量的伟大,产生了表现神明的观念,就能够把手中的青铜与云石塑造成不朽的形体。作者指出:“即使到了艺术衰微的时期,在代表尼罗河和台伯河的塑像上面,古代雕塑家还记得原始的印象;雕像的宽阔的上身,平静的姿态,茫然的眼神,表明艺术家仍然想借人体来表达江河的浩荡,水流的不朽与超然物外的意境。”总之,希腊艺术家塑造神像的过程是对人体的升华,即塑造一个有着自然力量和思想情感的完美的人。这是一种新的艺术境界,也是一种新的思想境界。希腊神像体现了自然和人的完美统一,是一种和谐的美;只有将自然和人的元素都融入到作品中,才会有那种“高贵的单纯,静穆的伟大”。而只有在人类已经开化,但并未受到文明过度发展所累的时期,这种艺术品才会产生。
马克思肯定了希腊艺术在人类历史上的永恒价值,他说:“困难的是,他们何以仍然能够给我们以艺术享受,而且就某方面说还是一种规范和高不可及的范本。一个成人不能再变成儿童,否则就变得稚气了。但是,儿童的天真不使他感到愉快吗?他自己不该努力在一个更高的阶梯上把自己的真实再现出来吗?在每一个时代,它的固有的性格不是在儿童的天性中纯真地复活着吗?为什么历史上的人类童年时代,在它发展的最完美的地方,不该作为永不复返的阶段而显示出永久的魅力呢?有粗野的儿童,有早熟的儿童。古代民族中有许多是属于这一类的。希腊人是正常的儿童。”
古希腊人为生活而艺术,为快乐而生活。他们思想单纯,推崇中庸、和谐之美。他们身上所展现的是人类在童年阶段所特有的气质和美。这种气质和美是人类永恒的精神财富。对压力倍增的现代人来说,古典文化不失为一服清凉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