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景焕画应天寺壁天王歌

五代·欧阳炯

【提要】

本诗选自《全唐诗》（中华书局1960年版）。

应天寺位于成都城南牧马山麓，现占地40余亩。关于该寺始建年代说法不一，笔者比较倾向于唐代。因为这座寺庙为唐帝敕建，是唐玄宗、肃宗两代皇帝避难之处，大量随帝丹青高手在庙中作壁画，且免于唐武宗大规模灭佛之难，所以，北宋时成都府尹李之纯在《大慈寺画记》中记寺中共有各类壁画15 500壁以上，还有上千尊雕塑、铸像，是当时中国首屈一指的“艺术之宫”。

这篇长诗分为三个部分。开头至“留与后人教敌手”，刻画的是孙位所画佛像的鬼斧神工；第二部分从“后人见者皆心惊”到“半面女郎安小儿”，写的则是景朴所画内容。“其所画天王部众，人鬼相杂，矛戟鼓吹，纵横驰突，交加戛击，欲有声响。而鹰犬之类，皆三五笔而成，弓弦斧柄之属，并掇笔而描，如从绳而正矣。”（宋·黄休复《益州名画录》）而最后一部分则是作者的感受与感叹。

佛教建筑必有画。景焕画、欧阳炯诗和草书僧梦龟的录诗于廊壁的书法并称“应天三绝”，可惜今已不传。

锦城东北黄金地［1］，故迹何人兴此寺。

白眉长老重名公，曾识会稽山处士［2］。

寺门左壁图天王，威仪部从来何方［3］。

鬼神怪异满壁走，当檐飒飒生秋光。

我闻天王分理四天下，水晶宫殿琉璃瓦［4］。

彩仗时驱狒装，金鞭频策骐驎马［5］。

毗沙大像何光辉，手擎巨塔凌云飞［6］。

地神对出宝瓶子，天女倒披金缕衣［7］。

唐朝说著名公画，周昉毫端善图写［8］。

张僧繇是有神人，吴道子称无敌者［9］。

奇哉妙手传孙公［10］，能如此地留神踪。

斜窥小鬼怒双目，直倚越狼高半胸。

宝冠动总生威容，趋跄左右来倾恭［11］。

臂横鹰爪尖纤利，腰缠虎皮斑剥红。

飘飘但恐入云中，步骤还疑归海东。

蟒蛇拖得浑身堕，精魅搦来双眼空［12］。

当时此艺实难有，镇在宝坊称不朽。

东边画了空西边，留与后人教敌手［13］。

后人见者皆心惊，尽为名公不敢争。

谁知未满三十载，或有异人来间生。

匡山处士名称朴，头骨高奇连五岳［14］。

曾持象简累为官，又有蛇珠常在握［15］。

昔年长老遇奇踪，今日门师识景公。

兴来便请泥高壁，乱抢笔头如疾风。

逡巡队仗何颠逸，散漫奇形皆涌出［16］。

交加器械满虚空，两面或然如斗敌。

圣王怒色览东西，剑刃一挥皆整齐。

腕头狮子咬金甲，脚底夜叉击络鞮［17］。

马头壮健多筋节，鸟觜弯环如屈铁［18］。

遍身蛇虺乱纵横，绕颔髑髅干孑裂［19］。

眉粗眼竖发如锥，怪异令人不可知。

科头巨卒欲生鬼，半面女郎安小儿［20］。

况闻此寺初兴置，地脉沉沉当正气［21］。

如何请得二山人，下笔咸成千古事。

君不见明皇天宝年，画龙致雨非偶然［22］。

包含万象藏心里，变现百般生眼前。

后来画品列名贤，唯此二人堪比肩［23］。

人间是物皆求得，此样欲于何处传。

尝忧壁底生云雾，揭起寺门天上去［24］。

【作者简介】

欧阳炯（896—971），益州华阳（今四川成都）人，仕前后蜀，官至门下同平章事。后降宋，任翰林学士。其词多写艳情，载《花间集》中。

【注释】

［1］锦城：即今成都。应天寺本名大圣慈寺（今名大慈寺）。或谓始建于梁天监年间（502—519）。唐玄宗避安史之乱，驻跸于此，赐名。唐僖宗避黄巢之乱驻跸于此，赐名应天寺。唐宋时，应天寺有各种壁画15500壁以上，多出自顶尖画家之手，艺术水准远在敦煌壁画之上。除此以外，还有大量精美雕塑等。

［2］会稽山处士：即孙位，会稽（今浙江绍兴）人，其人物画开五代画法先路，其《高逸图》现藏上海博物馆。

［3］天王：佛教中有四大天王，即护国天王、增长天王、广目天王及多闻天王，护持东南西北四方佛法。部从：部属。

［4］四天下：谓天下四方。

［5］狒装：谓原始粗朴的装束。：音chù，兽名。骐驎马：传说中的神马。

［6］毗沙：毗沙门天王，即四天王中的北方多闻天王、财宝天王，在唐代极显一时。巨塔：毗沙天王左手持宝塔、右手持戟是常见的造型。

［7］金缕衣：金镂玉衣。

［8］周昉：唐画家，字景玄，又字仲朗，京兆（今西安）人。其《簪花仕女图》是唐代仕女画的又高峰。

［9］张僧繇：南朝梁吴中（今江苏苏州）人，尤擅寺院佛像壁画，以凹凸画法进行创作，物象立体感很强。吴道子（约685—758）：又名道玄，阳瞿（今河南禹县）人，有“画圣”之称。所画佛像立体感极强。衣带飘飘如飞，人称“吴带当风”。现存《送子天王图》（宋摹本）。

［10］孙公：即孙位。唐广明二年（881），黄巢攻入长安，孙随僖宗李儇（xuān）入蜀，居成都。传世作品有《高逸图》。

［11］趋：小步急走。跄：音qiāng，不稳貌。倾恭：恭敬。

［12］搦：音nuò，握，拿。二句谓蛇蟒、妖孽等被仙神捉拿后魂飞精脱。

［13］敌手：谓实力相当的对手。

［14］匡山处士：即景朴，名焕。在应天寺画《西方天王及部从》壁画两堵。匡山：在今四川江油县境。

［15］象简：象牙做的朝笏。蛇珠：谓卓越的才华，指绘画本领。

［16］逡巡：迟疑不前貌。逡：音qūn。颠逸：颠狂放逸。

［17］夜叉：佛教所说种吃人的鬼。络鞮：皮制长筒靴。鞮：音dī，革履。

［18］乌觜：即乌嘴。觜：音zuì。

［19］虺：音hu，毒蛇。颔：下巴。孑裂：破裂。孑：音jié。

［20］科头：谓不戴冠帽，裸露头髻。

［21］沉沉：厚重貌。

［22］天宝：唐玄宗李隆基年号，742—755年。

［23］画品：品评画家及其作品的论著。

［24］壁底：谓墙壁底部。二句谓景焕所画栩栩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