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堤诗并序

唐·卢　肇

【提要】

本诗选自《全唐诗》（中华书局1960年版）。

这是唐代描写堤坝修筑的一篇长诗。

诗歌采用纪实的写法，详细摹绘了汉江洪水毁堤和卢公带领百姓修堤的宏大场面。从开头至“饥伤喘呼”为第一部分，描摹洪水摧堤毁房，给襄阳地区人民造成的深重灾难；“斯为淫痍”至“来赐我生”为第二部分，刻画的是卢公轻车简从考察被毁堤坝，动员人民修堤和百姓不分老幼齐上阵筑堤的宏大场面；第三部分写的是大堤修成之后的巍峨情景和当地百姓的欢愉场面，所谓“堤固万年丰”。

从中我们可以看到唐代大型工程建造中的细密分工和组织情状。

上元年秋［1］，汉水大溢，啮襄堤以入［2］。既沉汉郛，遂灭岘趾［3］。栋榱且流，压溺无算，襄之城仅以门免。三日水去，陷为大涂［4］。余民栖于楚山［5］，号不敢下，馁踬相挽［6］，其能全者十六七。上大忧曰：襄惟东南，实脰荆海［7］。若气不息，吾躬曷瘳［8］。今天下灾于有汉，庭垣尽潴，胔骼在淖［9］。有婴在井，母实号之。今襄人尽坠，吾号尚及哉。咨乃卿士，畴能振之，以易吾乱。咸以地官范阳公旧理南粤［10］，岛夷率化，甘于民心。俾践于襄，必克底乂［11］。上谕以往。

公既至，省汉之溺，由旧防之不固几五十载。又询之，汉水之不犯襄郛，惟是甚灾，既鱼士庶［12］，灾或能嗣，孰以遏之？募民新汉之堤，食敌其功，资三其食［13］。因故堤之址，广倍之，高再倍之。距襄之郊，缭半百里［14］。明年春，堤成。公具以疏，上大欢，复襄之疲民一祀［15］，赈谷十万斛。民既保宁，讴歌怡愉。既而舒苏，不知襄之灾也。

昔狄败卫侯于荧泽，齐桓公率诸侯城缘陵以居之，而卫国忘亡，君子是以称桓公之德［16］。今公之为是堤也，襄有卫人之思焉。而况以天子之慈以生厥民，曷齐桓之尚焉？噫！五材之生沴也，必极于物［17］。物之既极，天必资明哲以苏之，理之常也。古之人有力保一邑，勇御一寇，谓之有功，尚以金石载之。况捍大灾，救大患［18］。其美若是，岂得无称焉？是宜以声诗播之，登于乐府。惟汉亦有《瓠子之歌》［19］，是可类之。谨按正考甫作商诗，公子奚斯命太史克请于周，作鲁诗，皆其国之公族也［20］。肇于公为族孙，幸力于文，所不宜默。惟岘之碑曰羊公，惟堤之诗曰卢公，是古今之相光昭也，其谁曰不然。诗曰：

阴沴奸阳，来暴于襄［21］。洎入大郛，波端若铓［22］。

触厚摧高，不知其防。骇溃颠委，万室皆毁［22］。

灶登蛟鼍，堂集鳣鲔［24］。惟恩若雠，母不能子。

洪溃既涸，闬闳其虚［25］。以隳我堵，以剥我庐［26］。

酸伤顾望，若践丘墟［27］。帝曰念嗟，朕日南顾［28］。

流灾降慝，天曷台怒［29］。滔滔襄郊，捽我婴孺［30］。

于惟余甿，饥伤喘呼［31］。斯为淫痍，孰往膏傅［32］。

惟汝元寮，佥举明哲［33］。我公用谐，苴茅杖节［34］。

来视襄人，噢咻提挈［35］。不日不月，咍乎抃悦［36］。

乃泳故堤，陷于沙泥。缺落坳圮，由东讫西［37］。

公曰呜呼，汉之有堤。实命襄人，不力乃力［38］。

则及乃身，具锸与畚［39］。汉堤其新，帝廪有粟。

帝府有缗，尔成尔堤［40］。必锡尔勤，襄人怡怡［41］。

听命襄浒，背囊肩杵［42］。奔走蹈舞，分之卒伍。

令以麾鼓，寻尺既度。日月可数，登登嶫嶫［43］。

周旋上下，披岘斫楚［44］。飞石挽土，举筑殷雷［45］。

骇汗霏雨，疲癃鳏独［46］。奋有筋膂，呀吁来助［47］。

提筐负筥，不劳其劳［48］。杂沓笑语，咸曰卢公，来赐我生［49］。

斯堤既成，蜿蜿而平。确尔山固，屹如云横［50］

汉流虽狂，坚不可蚀。代千年亿，与天无极［51］。

惟公之堤，昔在人心。既筑既成，横之于南。

萌渚不峻，此门不深［52］。今复在兹，于汉之阴。

斯堤已崇，兹民获祐。貌童相庆，室以完富［53］

贻于襄人，愿保厥寿。繄公之功，赫焉如昼［54］。

捍此巨灾，崒若京阜［55］。天子赐之，百姓载之。

族孙作诗，昭示厥后。

【作者简介】

卢肇（818—882），字子发，号乐轩，唐宜春（今属江西）人。会昌三年（843），中状元。累官歙州、吉州刺史。清廉谨慎，勤政亲民，但性格耿直，节操凛然。工诗善赋擅文章，有《文标集》《庙堂龟鉴》《卢子史录》《逸史》《愈风集》《大统赋注》等传世。

【注释】

［1］上元：唐高宗李治年号，674—676年。

［2］啮：音niè，咬，此谓冲破。

［3］郛：音fú，外城。　岘趾：谓岘山脚下。岘：音xiàn。

［4］涂：泥。大涂：谓成为大泥淖。

［5］楚山：即荆山，在今湖北襄樊境内。

［6］馁踬：音něi zhì，饥饿颠仆。

［7］脰：音dòu，颈项，此谓连接。荆海：谓今江汉平原。

［8］瘳：音chōu，疾愈谓之。

［9］胔：音zì，肉。淖：烂泥。

［10］地官：古代六官之一，掌土地和百姓。南粤：今广东广西一带。

［11］克：胜任。乂：音yì，治理。

［12］鱼：以…鱼。

［13］“募民”句：谓对修堤有功的百姓论功行赏。三：谓三倍。

［14］缭：环绕。

［15］祀：年。句谓免襄民一年税赋。

［16］狄败卫侯：周惠王十七年（前660）冬，狄人入卫。卫懿公与狄人战于荧泽而败，死之。卫都朝歌沦陷。后赖齐桓公之助复国。荧泽：今河南淇县北。

［17］沴：音lì，灾气，恶气。

［18］捍：音hàn，抵御。

［19］《瓠子之歌》：元封二年（前109），汉武帝亲临现场督察堵塞黄河瓠子决口。瓠子：瓠子堤，在今河南濮阳西南。

［20］正考甫：春秋时宋襄公之臣，慕周宣王之臣尹吉甫作周颂而作商颂。公子奚：即奚斯，鲁僖公之臣。

［21］沴：音lì，传说中的灾气、恶气。句谓暴雨成灾。襄：即今湖北襄阳一带。卢中状元后，曾在武昌节度使卢商帐下充任幕僚。卢商（778—848），字为臣，范阳（今河北涿州市）人。举进士，累迁大理卿、苏州刺史，入为刑部侍郎、京兆尹、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大中元年罢为武昌节度使。拜户部尚书卒。

［22］洎：音jì，洪峰。郛：音fú，外城。铓：刀锋。

［23］颠委：谓摧毁。委：通“萎”，衰颓。

［24］蛟鼍：蛇鳄。鼍：音tuó，一种鳄鱼。鳣鲔：鱼类。鳣：音zhān，类鲟。鲔：音wěi，鲟鱼。

［25］闬：音hàn，闾里的门。闳：音hóng，巷门。谓街市。

［26］隳：音huī，毁坏。堵：墙。

［27］丘墟：荒丘废墟。

［28］嗟：叹惜。

［29］慝：音tè，邪恶，谓淫雨。曷台：为什么。台：音yí。

［30］捽：音zuó，拔取，夺走。

［31］甿：同“氓”，音méng，老百姓。

［32］淫痍：谓巨大创伤。痍：音y，创伤。孰：哪里。膏傅：富安之地。傅：通“附”，附近，地方。

［33］元寮：谓朝廷大员。寮：音liáo，通“僚”。佥：音qiān，都、皆。

［34］我公：谓卢商。苴茅：茅草做的鞋履。此谓轻车简从。

［35］噢咻：音yǔ xǔ，安抚，抚慰病痛。提挈：谓抚民。

［36］咍乎：（民众）喜悦貌。咍：音hāi。抃悦：鼓掌欢悦。抃：音biàn，鼓掌。

［37］“缺落”二句：谓防洪大堤被洪水到处冲开豁口。坳：音ào，凹下的地方。

［38］不力：谓不要怜惜。

［39］锸：音chā，铁锹。畚：音běn，箕畚，盛士等。

［40］缗：音mín，指税钱。

［41］锡：赐，嘉奖。怡怡：愉悦貌。

［42］浒：音hǔ，水边。

［43］登登：谓堤防逐渐变高。嶫嶫：音yè，高峻貌。

［44］岘：岘首山，在今湖北襄阳县南。楚：灌木。

［45］殷雷：谓筑杵声汇在起，声如盛雷。

［46］骇汗霏雨：谓挥汗如雨。癃：音lóng，老者。

［47］筋膂：青筋暴突的脊背。膂：音lǚ。

［48］筥：音jǔ，圆形竹筐。

［49］卢公：即卢商。

［50］确尔：坚固貌。

［51］“代千年亿”二句：谓大堤固若金汤，千秋万代与天同寿。

［52］渚：水中小块陆地。

［53］齯童：老幼。齯：音ní，老人齿落复生。

［54］繄：音yī，句首语气词。

［55］捍：抵御。崪：音zú，高耸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