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房宫赋

唐·杜　牧

【提要】

本文选自《樊川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版）。

“彼狡童兮，夫何足议”（《旧唐书》）的唐敬宗李湛短短三年就挥洒完了一个宝历朝，却留下了杜牧这篇千年传颂的《阿房宫赋》。

唐敬宗李湛（809—826），唐穆宗长子。唐朝第14位皇帝，824—826年在位，享年19岁。即位后，只知在后宫嬉戏，奢侈荒淫。“宝历（李湛年号）大起宫室，广声色，故作（《阿房宫赋》）。”只知昼夜游乐的李湛无心理国，政出宦官王守澄、权臣李逢吉，最终导致官府工匠突起暴动攻入宫廷。自己也被宦官刘克明等杀害。

《史记》记载，秦始皇嫌都城咸阳人多、宫廷狭小，就在渭水以南营造新宫。调民夫70万，至秦朝灭亡，尚未完工。因宫前殿在“阿房”，人们便称它为“阿房宫”。公元前206年，项羽入函谷关，焚烧秦宫室，大火三月不灭，阿房宫被焚。

《阿房宫赋》得到“古来之赋此为第一”的崇高评价。文章前半部铺陈阿房宫，极尽工笔，驰骋譬喻，极度夸张地描摹其规模之大、歌舞之盛、美人之多、珍宝之丰、靡费之巨；后两段抒情议论，指出骄奢淫侈必致亡国，其意图与情愫令人深思。通观全文，杜牧想象力之丰富、文辞之华美、气势之磅礴，令人叹为观止。

杜牧后，融叙事、抒情、议论为一炉的“散赋”渐渐兴盛起来。

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1］。骊山北构而西折，直走咸阳。二川［2］溶溶，流入宫墙。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3］；各抱地势，钩心斗角［4］。盘盘焉，囷国焉，蜂房水涡，矗不知其几千万落［5］。长桥卧波，未云何龙？复道行空，不霁何虹？高低冥迷，不知西东。歌台暖响，春光融融［6］；舞殿冷袖，风雨凄凄［7］。一日之内，一宫之间，而气候不齐。

妃嫔媵嫱，王子皇孙，辞楼下殿，辇来于秦。朝歌夜弦，为秦宫人。明星荧荧，开妆镜也［8］；绿云扰扰，梳晓鬟也［9］；渭流涨腻，弃脂水也［10］；烟斜雾横，焚椒兰也［11］。雷霆乍惊，宫车过也；辘辘远听，杳不知其所之也。一肌一容，尽态极妍，缦立远视，而望幸焉［12］；有不得见者三十六年［13］。

燕赵之收藏，韩魏之经营，齐楚之精英，几世几年，剽掠其人，倚叠如山。一旦不能有，输来其间［14］。鼎铛玉石，金块珠砾［15］，弃掷逦迤，秦人视之，亦不甚惜。

嗟乎！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也。秦爱纷奢，人亦念其家。奈何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16］？使负栋之柱，多于南亩之农夫；架梁之椽，多于机上之工女；钉头磷磷，多于在庾之粟粒［17］；瓦缝参差，多于周身之帛缕；直栏横槛，多于九土之城郭［18］；管弦呕哑［19］，多于市人之言语。使天下之人，不敢言而敢怒。独夫之心，日益骄固。戍卒叫，函谷举，楚人一炬，可怜焦土［20］！

呜呼！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21］，非天下也。嗟夫！使六国各爱其人，则足以拒秦；使秦复爱六国之人，则递三世可至万世而为君，谁得而族灭也？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作者简介】

杜牧（803—852），字牧之。京兆万年（今陕西西安）人。唐代诗人、书法家，人号“小杜”。太和年间进士及第，官至中书舍人。他主张凡为文以意为主，以气为辅，以辞采章句为之兵卫，善于吸收、融化前人的长处，铸成独特风格。有《樊川集》传世。

【注释】

［1］隔离天日：谓殿宇遮天蔽日。

［2］二川：指渭水和樊川。

［3］檐牙高啄：谓翘起的檐角就像高高反翘的鸟喙。

［4］钩心斗角：谓屋角交错相连，如钩向心，如角相斗。

［5］盘盘焉：盘旋交织貌。囷囷焉：曲屈貌。园：音qūn。

［6］“歌台”二句：谓皇帝临幸处，歌舞大作，暖意如春。

［7］“舞殿”二句：谓皇帝不到，舞殿如晦，冷冷凄清。

［8］荧荧：闪烁发亮貌。

［9］绿云：谓宫女发髻高耸如云。

［10］“渭水”二句：谓宫女梳洗用过的含有胭脂、粉黛的水使渭水都浮起一层油腻。

［11］椒兰：谓香料。

［12］缦：没有花纹的丝织品，常用来做帐帘。此谓如缦帐般久久翘首张望。

［13］三十六年：始皇在位36年，为帝12年。喜罗宫人，深宫女子不得见幸者极多。

［14］输来：始皇在渭水北岸仿修六国宫室，尽充搜刮而来的财物宫女。

［15］铛：音chēng，烙饼用的平底锅，句谓把宝鼎当作锅用，玉当石头使。

［16］锱铢：谓极微小。

［17］磷磷：谓钉头突出，列排如磷石。

［18］栏、槛：泛谓阿房宫各种栏杆。

［19］管弦呕哑：谓音乐歌唱。

［20］戍卒叫：谓陈胜、吴广起义。楚人：谓项羽焚烧阿房宫。

［21］族：灭族。古代刑罚一种，一人有罪，灭三族或九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