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修汉未央宫记

唐·裴　素

【提要】

本文选自《全唐文》（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版）。

本文较为详细地介绍了唐武宗修缮未央宫的起因、修造原则及过程，对修缮完成后宫殿的规模和外貌也有浓墨重彩的描绘。

鱼志宏是大太监鱼朝恩的养子，充任御林禁卫。在中晚唐，内宫主持国家此类大事屡见不鲜。

未央宫，西汉建成后一直作为处理朝政的地方，王莽、东汉献帝、西晋、前赵、前秦、后秦、西魏、北周等各朝代的皇帝都曾在此处理朝政，是中国历史上最有名的宫殿之一。隋唐时期，未央宫划入唐长安城的禁苑。

皇帝嗣位之年，众灵悦附，日月所照，莫不砥属［1］。是以远夷慕义，琛赆鼎来［2］。用文明以为理，洞风露之所启。草木畅茂，山川景清，击壤鼓腹［3］，莫识由乎帝力矣。尝因胜日，圣思闲远。倦大厦之讲习，想鲜原之游衍［4］。乃命法驾，备宫驭。细草迎辇，神飙引衣［5］。超然肆行，造适自得。视往昔之遗馆，获汉京之余址。邈风光以遐瞩，眇思古以论都。襟灵洋洋［6］，周视若感者久之。于是召左护军中尉志宏指示之曰：“此汉遗宫也。其金马石渠［7］，神池龙阙［8］，往往而在。朕常以古事况今，亦欲顺考古道，训齐天下也。至是遐历，恍然深念［9］。且欲存列汉事，悠扬古风耳。昔人有思其人，犹爱其树。况悦其风，登其址乎？吾欲崇其颓基，建斯余构。勿使华丽，爰举旧规而已。庶得认其风烟，时有以凝神于此也。”于是命工度材，审曲面势［10］，裁成法度，以就斯宫。

攒栌拱，密玉石［11］。碧瓦龙错，层轩鸟跂［12］。崇墉粉静，璇题月照［13］。舒廊［14］四注以云委，隆台分据而山屹。蟠虬蜿蜒［15］鳞动梠桷；蹲兽却骋，姿雄栏槛。宏袤乎豁达，跨临乎泾渭。绿竹凝远，繁松蔼深［16］；奇树流光，丹墀墀绕［17］于是辟戏马之广场，开远目之闲馆。天地景新，山川势重。回太华之秀气［18］，列终南之翠屏［19］。九嵕而固护［20］，八水分流以萦带。而又扬太液之波，缭周帝之垣［21］。原隰成文，丹素含华［22］。翼楼杳以分张，雄虹直而中峙。神机一发，廓若悬寓。祥烟瑞彩，郁郁葱葱。瞻回途以下济，抚璇玑而高视［23］。见秦川风物，汉原逦迤。感前王兴废，知稼穑艰难。吾君用此镜是非，阐思虑，岂独资耳目，纵游玩也？凡殿宇成构，总三百四十九间，工徒役指万计［24］。武夫奋力，将校呈规。然而材匪藻棁［25］，涂惟俭静。经之营之，不日而成也。

按汉史，高祖初定天下，悦卜洛之邑［26］，为天地之中，有周室遗风，将都之。娄敬谏曰：“陛下取天下，与周室异，不可居也。夫洛阳四战之地［27］，岂若秦川天府之国，山河形胜，真百二之势乎［28］。”高祖是日驾如长安。其后七年，北击韩王信，相国萧何居守而营未央宫。因龙首山，作前后殿，建观阙街道，周回七十里，台殿四十所。帝还见之，怒曰：“何治宫室之过度也！”何曰：“天子以四海为家，非壮丽无以重威德。”帝悦而就居焉。

自汉元年乙未岁至圣唐会昌元年之辛酉，凡一千四十有七年矣［29］。其倾颓毁圮，悠然邈然，竟无有存之者。我后［30］缅慕古昔之兴时，即其旧而新是图，筑摧基而绳修木。不侈不约，巍然嶷然［31］。时以通览无方，周视有截［32］，则有若志宏奉圣君之旨也。志宏姓鱼氏，代宗皇帝之功臣朝恩之孙也。以绩效而封国公，由忠义而位上将。自总右广，贞心冠古［33］。陛下龙升大宝，光启帝运。左右同德，东西一心。变生人之耳目，焕大明之徽懿。武力忠壮，元机天启［34］。式是万旅，吾唐有人［35］。由是委以腹心，寄之环列［36］。上曰：“忠为令德，有若士良、志宏，为吾左右矣。”

明年，上亲见祖考，郊天神。雪洒川原，尘清城阙。阳和风扇，绿野烟澹。是月也，三辰承初，以表无事。上乃顾新宫，回玉辇，列骑云动，彩仗天旋。乃出金风，由是乎造于未央。俯仰周视，肃威神而煌煌，游焉息焉，容与悦怿［37］。晴山屏开以四绕，故城巉然而隐嶙［38］。鲜风美景，薰然入座［39］。上从容言曰：“吾今建是殿，且锡之以嘉名。其殿曰通光，其东曰韶芳亭，其西曰凝思亭，乃立皋门曰端门［40］，其应门题曰未央宫［41］。所以志大臣之忠力，且不忘吾好古也。”乃命侍臣曰：“尔为我记之，刻以贞石［42］，传示乎不朽。”臣素任当承旨，不敢固让，惶恐拜舞而文之。时会昌元祀濡大泽之明月也［43］。谨记。

【作者简介】

裴素（生卒年不详），平州（今河北卢龙）人。宝历（825—827）初进士。官至中书舍人。

【注释】

［1］嗣位：唐武宗李炎公元840年即帝位。在位共7年，但改弊政，灭佛教，给历史印象深刻。砥属：平定归服。

［2］琛赆鼎来：谓奇珍异宝献奉而来。赆：音jìn。

［3］击壤鼓腹：语出《庄子》：“夫赫胥氏三时，民居不知所为，行不知所之，含哺而熙，鼓腹而游。”谓太平盛世。

［4］鲜原：谓生机勃勃之郊原。游衍：谓恣意游逛。

［5］神飙：谓迅疾若有神灵的风。

［6］襟灵：襟怀。

［7］金马：金马门，未央宫宫门之一。石渠：石渠阁，汉时国家典籍所藏之地。

［8］神池：昆明池中有灵沼，名神池。

［9］遐历：谓游历。

［10］审曲面势：原指工匠做器物时审度材料的曲直。后谓区别情况，安排营造。

［11］栌：柱头上承大梁的方木。

［12］跂：音qǐ，踮脚（伸颈）貌。

［13］崇墉：高墙。璇题：玉饰的椽头。

［14］舒廊：长廊。

［15］蟠虬：谓旋绕纠结。

［16］蔼深：繁茂幽深貌。

［17］丹墀：谓红色殿堂地面。墀：第二个“墀”，指宫殿四周高高的层层台阶。

［18］太华：华山。

［19］终南：终南山。

［20］嵕：音zōng，数峰并峙的山。：音jié xuē，高峻貌。

［21］周帝：西周时，长安名镐京。

［22］原隰：原野。隰：音xí。

［23］璇玑：古代玉饰的观测天象的仪器。此谓楼阁扶栏类装饰。

［24］工徒役指：谓营缮人员。

［25］藻棁：谓纹饰画藻。棁：音zhuō，梁上短柱。

［26］洛之邑：谓洛阳。

［27］四战：谓四面受敌。

［28］百二：以二敌百。喻山河险固之地。

［29］汉元年：前206年，刘邦称帝。会昌：唐武宗年号，841—846年。

［30］后：谓唐武宗。

［31］嶷然：屹立貌。

［32］有截：齐整貌。

［33］右广：谓右军。

［34］徽懿：美好。懿：音yì。元机：玄机，谓微妙之理。

［35］式：法，法度，规矩。作动词。

［36］环列：谓皇宫禁卫。

［37］容与：悠闲自得貌。悦怿：欢乐，愉快。

［38］巉然：高峻险要貌。隐嶙：拔地而起。突兀貌。

［39］薰然：谓陶陶然。薰：一种香草。

［40］皋门：王宫的外门。

［41］应门：王宫的正门。

［42］贞石：碑石。

［43］元祀：元年。即84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