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汲记

唐·刘禹锡

【提要】

本文选自《刘禹锡集》（上海人民出版社1975年版）。

机汲是一种机械汲水装置，由滑轮和绳索组成，发明于唐朝。它吸收了辘轳和筒车的优点，借助架空索道和滑轮，把上下垂直运动变为大跨度的斜向运动，是辘轳汲水法的重大发展。其动力结构是曲柄辘轳，省功省力效率高，是江河两岸农田灌溉的利器。

刘禹锡在朗州（今湖南常德）任司马时，住在江边，但用水很不方便。有个工匠为他安置了一个汲水的机械装置，解决了抽水的问题。文章中，刘禹锡详细描述了汲水机的各种装置和汲水、运水的过程，并参照过去肩扛手提的万般劳顿和种种不便，赞美了人的智慧。

滨江［1］之俗，不饮于凿，而皆饮之流。予谪居之明年，主人授馆于百雉之内［2］。江水沄沄，周墉间之［3］。一旦，有工爰来，思以技自贾［4］。且曰：“观今之室庐，及江之涯，间不容亩，顾积块峙焉而前耳［5］。请用机以汲，俾矗然之状莫我遏已［6］。”予方异其说，且命之饬力焉［7］

工也储思环视，相面势而经营之［8］。由是比竹以为畚［9］，置于流中。中植数尺之臬，辇石以壮其趾，如建标焉［10］。索綯以为絙［11］，縻于标垂［12］，上属数仞之端［13］，亘空以峻其势［14］，如张弦焉［15］。锻铁为器，外廉如鼎耳［16］，内键如乐鼓［17］，牝牡相函［18］，转于两端，走于索上，且受汲具［19］。及泉而修绠下缒，盈器而圆轴上引［20］。其往有建瓴之驶，其来有推毂之易［21］。瓶繘不羸，如搏而升［22］。枝长澜，出高岸，拂林杪，逾峻防［23］。刳蟠木以承澍［24］，贯修筠以达脉［25］，走下潺潺，声寒空中。通洞环折，唯用所在［26］。周除而沃盥以蠲，入爨而锜釜以盈［27］。饪餗之余，移用于汤沐［28］。濯浣之末，泄注于圃畦［29］。虽涌于庭，莫尚其沛洽也［30］。

昔予尝登陴，然念悬流之莫可遽挹［31］，方勉保佣［32］，督臧获［33］，而挈之［34］，至于裂肩龟手［35］。然犹家人视水如酒醪之贵［36］。今也一任人之智，又从而信之，机发于冥冥，而形于用物［37］。灏溔东流［38］，赴海为期。斡而迁焉，逐我颐指［39］。向之所谓阻且艰者，莫能高其高而深其深也。

观夫流水之应物，植木之善建［40］。绳以柔而有立，金以刚而无固［41］。轴卷而能舒，竹圆而能通。合而同功，斯所以然也［42］。今之工咸盗其古先工之遗法，故能成之［43］，不能知所以为我也。智尽于一端，功止于一名而已。噫，彼经始者其取诸“小过”欤［44］！

【注释】

［1］江：谓沅江。又说此文作于刘任夔州（今四川奉节）刺史时。江指长江。

［2］主人：谓时任朗州刺史的宇文宿。授馆：安排馆舍。百雉：谓城墙。

［3］沄沄：音yún，水流湍急旋转貌。周墉间之：谓馆舍周围城墙隔开了江水。

［4］贾：谓自荐。

［5］积块：谓城墙。

［6］俾：音bǐ，使。莫我遏：不能阻挡我。

［7］饬力：尽力。

［8］储思：谓反复考虑。相面势：勘查地形高下。经营：谓谋划。

［9］畚：音běn，畚箕。此谓盛水器皿。

［10］臬：音niè，标杆。辇石：以车载石。趾：指（标杆）基址。

［11］索綯：谓搓绳。絙：音gēng，粗大绳索。

［12］縻：音mí，系。标垂：标杆顶端。

［13］属：连接。仞：长度单位，七尺或八尺为一仞。

［14］亘：横贯。

［15］张弦：张开的弓弦。

［16］廉：谓所锻器物上的突出部分。

［17］键：机关。

［18］牝牡：谓机关中锁孔与锁闩，一凸一凹。

［19］受汲具：谓带动了汲水器具。

［20］修绠：长绳。绠：音gěng。缒：音zhuì，绳系物而下送。

［21］往：从上往下。建瓴：犹高屋建瓴，其势极畅爽。来：从下往上。推毂：谓转动车轮。

［22］繘：音jú，汲水器的系绳。羸：音lèi，缠绕。搏：抓，扑。犹鹰抓鸡。

［23］林杪：谓林中树木顶上。杪：音miǎo，树梢。峻防：谓城墙。

［24］刳：音kū，挖空。澍：音shù，水。

［25］修筠：长竹。筠：音yún。达脉：谓打通竹节以导水流。

［26］通洞环折：谓穿洞而曲折回环。

［27］周除：谓竹制水管环绕阶前。：音juān，清洗，清洁。爨：音cuàn，指厨房。锜釜：音qǐ fǔ，锅。

［28］饪餗：做饭。餗：音sù，食物。

［29］濯浣：音zhuó huàn，沐浴。

［30］：音fèn，地底喷出的水。沛洽：谓丰沛便捷。

［31］陴：音pí，城上女墙。然：猛然。：音xiàn。挹：音yì，舀（水）。

［32］保佣：仆佣。

［33］臧获：奴婢。

［34］㪺：音jū，舀。

［35］龟：音jūn，皮开裂。

［36］酒醪：谓酒。醪：音láo，汁渣混合的酒。

［37］冥冥：深远。物：谓眼前这套汲水装置。

［38］灏溔：音hào yǎo，水大貌。

［39］斡：音wò，旋转，往复。迁：移。

［40］善建：谓善于树立。

［41］有立：奏效。无固：谓随人需而被制成各种形状。

［42］合而同功：谓木、绳、金、竹组合成机汲装置而使取水方便。

［43］遗法：谓接筒引水法，古已有之，时人不断加以改进。

［44］小过：《易·小过》：“小过，亨，利贞。可小事，不可大事。”作者引此意指后出转精，能成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