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竹记

唐·白居易

【提要】

本文选自《白居易集》（中华书局1979年版）。

本文写于贞元十九年（803）校书郎任上。

白居易在长安常乐里借德宗朝故相关播旧宅居住。文中，作者首先写竹子直、空、贞等特点，亦竹亦人，赞“君子多树之”；第二段以竹写人，竹实人虚；第三段由竹而人，以竹衬人。全文围绕篇首主旨展开，以竹喻人生，阐述树德修身处世之道，文章清爽、利落。

竹似贤，何哉？竹本固，固以树德，君子见其本，则思善建不拔者。竹性直，直以立身，君子见其性，则思中立不倚者；竹心空，空似体道［1］，君子见其心，则思应用虚受者；竹节贞，贞以立志，君子见其节，则思砥砺名行、夷险一致者。夫如是，故君子人多树之，为庭实焉。

贞元十九年春，居易以拔萃选及第，授校书郎［2］，始于长安求假居处［3］，得常乐里故关相国私第之东亭而处之。明日，履及于亭之东南隅［4］，见丛竹于斯。枝叶殄瘁［5］，无声无色。询于关氏之老，则曰：“此相国之手植者。自相国捐馆［6］，他人假居，由是，筐篚者斩焉，彗帚者刈焉［7］。刑余之材，长无寻焉，数无百焉［8］，又有凡草木杂生其中，菶茸荟郁［9］，有无竹之心焉。居易惜其尝经长者之手，而见贱俗人之目，剪弃若是，本性犹存，乃芟蘙荟［10］，除粪壤，疏其间，封其下［11］，不终日而毕。于是日出有清阴，风来有清声，依依然，欣欣然，若有情于感遇也。

嗟乎？竹，植物也，于人何有哉？以其有似于贤，而人爱惜之，封植之，况其真贤者乎？然则竹之于草木，犹贤之于众庶。呜呼！竹不能自异，惟人异之［12］贤不能自异，惟用贤者异之。故作《养竹记》，书于亭之壁，以贻其后之居斯者，亦欲以闻于今之用贤者云。

【注释】

［1］体道：谓体悟君子之道。

［2］校书郎：职掌校雠典籍。

［3］假居处：谓借居所。

［4］履：步行。

［5］殄瘁：音tiǎn cu，谓破败残病。

［6］捐馆：病逝。

［7］筐篚者：指编制竹器的手艺人。彗帚者：洒扫清洁者。刈：音yì，割。

［8］数：总数。

［9］菶茸：杂草茂盛貌。菶：音běng。荟郁：繁密貌。

［10］芟：音shān，割草。蘙荟：谓浓密杂草。蘙：音yì。

［11］封：培土。

［12］自异：谓自有异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