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州訾家洲亭记

唐·柳宗元

【提要】

本文选自《柳河东集》（上海人民出版社1974年新1版）。

訾家洲亭在桂林城东二里，唐元和十二年（817），裴行立建，柳宗元为之作记。

“环山洄江，四出如一，夸奇竞秀，咸不相让，遍行天下者，唯是得之。”文章一开头便盛赞桂林的灵山秀水，突出裴行立在此立亭的慧眼。继写亭位置的优越，东南西北皆揽胜，实是亭在画中，画中有亭，亭甲桂林。

文章起始突兀，写景恢弘绵远，奇异空灵。

大凡以观游名于代者，不过视于一方，其或旁达左右，则以为特异。至若不骛远，不陵危，环山洄江，四出如一，夸奇竞秀，咸不相让，遍行天下者，唯是得之［1］。

桂州多灵山，发地峭坚，林立四野。署之左曰漓水［2］，水之中曰訾氏之洲。凡峤南之山川［3］，达于海上，于是毕出，而古今莫能知。

元和十二年，御史中丞裴公来莅兹邦，都督二十七州诸军州事［4］。盗遁奸革，德惠敷施，期年政成［5］。而当天子平淮夷，定河朔，告于诸侯［6］，公既施庆于下，乃合僚吏，登兹以嬉。观望悠长，悼前之遗［7］。于是厚货居氓，移于闲壤［8］，伐恶木，刜奥草［9］，前指后画，心舒目行。忽然若飘浮上腾，以临云气，万山面内，重江束隘［10］，联岚含辉，旋视具宜，常所未睹，倏然互见［11］。以为飞舞奔走，与游者偕来。乃经工庀材［12］，考极相方。南为燕亭，延宇垂阿，步檐更衣［13］，周若一舍。北有崇轩，以临千里。左浮飞阁，右列闲馆。比舟为梁，与波升降［14］。漓山，涵龙宫，昔之所大，蓄在亭内。日出扶桑，云飞苍梧［15］。海霞岛雾，来助游物［16］。其隙则抗月槛于回溪，出风榭于篁中［17］。昼极其美，又益以夜。列星下布，灏气回合［18］邃然万变［19］，若与安期、羡门接于物外［20］。则凡名观游于天下者，有不屈伏退让以推高是亭者乎？

既成以燕［21］，欢极而贺。咸曰：昔之遗胜概者，必于深山穷谷，人罕能至，而好事者后得以为己功，未有直治城［22］，挟阛 阓 ［23］，车舆步骑，朝过夕视，讫千百年，莫或异顾，一旦得之，遂出于他邦，虽博物辨口，莫能举其上者。然则人之心目，其果有辽绝特殊而不可至者耶［24］？盖非桂山之灵，不足以瑰观［25］；非是州之旷，不足以极视；非公之鉴，不能以独得。噫！造物者之设是久矣，而尽之于今，余其可以无藉乎［26］？

【注释】

［1］不骛远：谓无需远求。不陵危：谓无需登高。四出如一：谓四面景色皆美。

［2］漓水：桂江上游曰漓水，水清，奇峰叠影。

［3］峤：尖而高的山。

［4］莅：音lì，到。

［5］盗遁奸革：谓盗贼逃遁，奸邪革除。敷施：布施。期年：一年。

［6］“当天子”句：814—817年，各藩镇受宪宗命合力平定淮西吴元济叛乱，又讨平成德王承宗。

［7］“观望”二句：谓极月久远，伤惮胜地被人遗忘。

［8］氓：民众。句谓厚予财货使民迁居异地。

［9］刜：音fú，刀砍。

［10］束隘：谓山川集聚而成要塞。

［11］倏然：迅疾貌。倏：音shū。

［12］庀材：治理用材。庀：音pǐ。

［13］垂阿：谓屋檐低垂。更衣：谓憩息处。

［14］比舟为梁：谓并船作桥。

［15］苍梧：山名，在今湖南境内。

［16］游物：谓云气等。

［17］抗：举出。月槛：月形槛杆。篁：竹林。

［18］灏气：谓阴阳交合之气。灏：音hào。

［19］邃然：幽深貌。

［20］安期、羡门：均为成仙之人。

［21］燕：宴会。

［22］直：同“值”。治城：地方官衙所在之城。

［23］阛阓：音huán huì，市区。

［24］辽绝：遥远。

［25］瑰观：珍奇之观。

［26］藉：谓记以誌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