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田县丞厅壁记

唐·韩　愈

【提要】

本文选自《韩愈全集校注》（四川大学出版社1996年版）。

壁记，嵌在墙上的碑记。《封氏闻见记》：“朝廷百司诸厅皆有壁记，叙官制创制及迁授始末。原其作意，盖欲著前政履历，而发将来健羡焉。”

这虽然是一篇题在蓝田县丞厅壁上的文章，其实是一篇政论文。作者将崔立之的才华与其无事可做、县吏的仗势欺人与县丞的低声下气进行对比，揭露的是吏治的腐败、官场的倾轧及其对人才的摧折。

“庭有老槐四行，南墙巨竹千梃……”后半部的景物刻画，其实是县丞无奈心境的烘托。

丞之职所以贰令［1］，于一邑无所不当问。其下主簿、尉，主簿、尉乃有分职。丞位高而偪，例以嫌不可否事［2］。文书行，吏抱成案诣丞［3］，卷其前［4］，钳以左手［5］，右手摘纸尾［6］，雁鹜行以进［7］，平立，睨［8］丞曰：“当署。”丞涉笔占位署惟谨［9］，目吏，问“可不可”，吏曰“得”，则退，不敢略省，漫不知何事［10］。官虽尊，力势反出主簿、尉下。谚数慢，必曰“丞”［11］，至以相訾謷［12］。丞之设，岂端使然哉［13］！

博陵崔斯立，种学绩文，以蓄其有，泓涵演迤，日大以肆［14］。贞元初，挟其能，战艺于京师，再进，再屈于人［15］。元和［16］初，以前大理评事言得失黜官，再转而为丞兹邑。始至，喟曰：“官无卑，顾材不足塞职［17］。”既噤不得施用［18］，又喟曰：“丞哉，丞哉！余不负丞，而丞负余［19］。”则尽枿去牙角，一蹑故迹，破崖岸而为之［20］。

丞厅故有记，坏漏污不可读，斯立易桷与瓦［21］，墁治壁［22］，悉书前任人名氏。庭有老槐四行，南墙巨竹千梃［23］，俨立若相持［24］，水循除鸣［25］，斯立痛扫溉［26］，对树二松，日哦其间［27］。有问者，辄对曰：“余方有公事，子姑去。”

考功郎中、知制诰韩愈记［28］。

【注释】

［1］贰令：副职。次于令。

［2］偪：同“逼”，仄。否：此谓决断。

［3］成案：已定夺的案件文书。

［4］卷其前：谓将文书的前半卷起。

［5］钳：夹持。

［6］摘纸尾：指卷末签署处。

［7］雁鹜行：谓把等待签署的文书如大雁和水鸭一样列叠整齐。

［8］睨：音nì，斜看。

［9］涉笔：取笔蘸墨。占位：谓估摸署名位置。

［10］省：谓多看一眼（文书）。漫：茫然。

［11］“谚数慢”二句：谚语曰：要说闲散，必数县丞。

［12］訾：音zǐ ào，讥嘲诋毁。

［13］端使然：谓原本如此。

［14］崔斯立：名立之，籍贯博陵。种学绩文：以耕织喻其为学。泓涵演迤：谓学问渊博绵远。迤：音yǐ。

［15］贞元：唐德宗李适年号，785—805年。战艺：谓应试。

［16］元和：唐宪宗李纯年号，806—820年。

［17］官无卑：谓官无大小之别。塞职：谓达到职位要求。

［18］噤：音jìn，闭口不说话。

［19］“余不负丞”二句：谓自己想尽丞职，而丞之职却让自己无能为力。

［20］枿：音niè，斩除。蹑：循。

［21］桷：方椽。

［22］墁：音màn，涂抹。

［23］梃：竿，棵。

［24］持：峙。

［25］：音guó，激水貌。除：台阶。

［26］痛扫溉：谓彻底清扫一番。

［27］哦：低声吟诵。

［28］考功郎中：吏部官职，掌官吏考课。知制诰：掌诏令文书撰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