栈道铭

唐·欧阳詹

【提要】

本文选自《全唐文》（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版）。

《栈道铭》是一篇描述秦巴之间道路开凿的文字。

自古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秦巴之间“有川不可以舟涉，有山不可以梯及”，于是，官府悬绳以坠工匠，凿积石、架木栅于半空，让这自古畏途最终成为如砥大道，川陕之间“南之北之，踵武汤汤”。

在作者眼里，这是一件顺天意、得民心的大好事，于国于民均善莫大焉，故而要勒石为铭，传之后世。

秦之坤，蜀之良，连高夹深，九州之险也［1］。阴溪穷谷，万仞直下。奔崖峭壁，千里无土。亘隔呀绝，巉巉冥冥［2］。麋鹿无蹊［3］，猿猱相望。自三代而往，蹄足莫之能越。秦虽有心，蜀虽有情，五万年间，夐［4］不相接。且秦之与蜀也，人一其性，物同所宜。嗜欲无余门，教化无余源，可贸迁，可亲昵［5］。擘坼地脉，睽离物理，岂造化之意乎［6］？

天实凝清而成，地实凝浊而形。当其凝也，如镕金下铸，腾云上浮，空隙有所不开，回翔有所不合［7］。澄结既定，窾缺生乎其中：西南有漏天，天之窥缺也；于斯有兹地，地之窾缺也。

天地也者，将以上覆下焘，含蓄万灵，可通必使而通者也［8］。苟有可通而未通，则圣贤代其工而通之，故有为舟以济川，为梯以逾山。唯兹地有川不可以舟涉，有山不可以梯及。粤有智虑，以全元造［9］，立巨衡而举追氏，缒悬纑以下梓人［10］。猿垂绝冥，鸟傍危岑［11］。凿积石以全力，梁半空于木栅。斜根玉垒，旁缀青泥［12］。截断岸以虹矫，绕翠屏而龙［13］。坚劲胶固，云横砥平，总庸蜀之通途，统岐雍之康庄［14］。都邑之能步，山川之无胫。若水决防，如鸿向阳，南之北之，踵武汤汤［15］。跻峨峨以自若，临苍苍而不惧。繇是贽币以达，人神会同，稽礼乐之短长，量威力之污隆，可王者王，可公者公，而相次以风［16］。或曰：受琢之石长存，可构之材无穷。易刓代蠹［17］，斯道也未始有终。

呜呼！为上怀来在乎德，为下昭德在乎义。德义之如今日，则或人之言有孚［18］。其反之，则石虽存恐不为琢，材虽多恐不为构。想夫往昔，有时而有，有时而无，是用惕惕，天下蚩蚩［19］。知圣贤创物之意之人寡，明德义固物之道之人稀。敢陈两端之要，铭诸斯道之左，庶主德义者存今日之所履，踵武汤者荷古人之攸作［20］。铭曰：

天覆地焘，本亦备设。大象难全，或漏或缺。损多益寡，圣贤代工。彼虽有缺，与无缺同。维北则秦，维南则蜀。地缺其间，坤维不续。斗起断岸，屹为两区［21］。秦人路绝，蜀火烟孤。天实不通，贤斯有造。钻坚剡劲［22］，无蹊以道。若川匪舟［23］，若陆匪车。缘危转虚，步骤交如。构虽在功，存亦由德。项怫刘怒，从完以踣［24］。隋落我营，自颠而植。地非革势，材不易林。踣植之致，惠怨之心。勿谓斯道不恒，勿谓斯道可久。礼不以礼，可有而无；恭不以恭，可无而有。创之之意如彼，固之之理若兹。彼知不易，兹而易知。勒石道左，其同我思［25］。

【作者简介】

欧阳詹（约756—800），字行周，晋江潘湖（今属福建晋江）人，中唐文学家、诗人和教育家。贞元八年（792）得中榜眼，官国子监四门助教。精诗善文，具有朴素唯物史观，并与韩愈、柳宗元共倡古文运动。其著述丰富，有《四门文集》10卷行世。

【注释】

［1］坤：地，地方。良：沃野。连高夹深：古秦巴之间，山峻涧深，高岚连绵，素有险在蜀道之称。

［2］呀绝：陡峭峻绝。巉巉：音chán，高峻险要貌。

［3］蹊：小径。

［4］夐：音xiòng，远。

［5］贸迁：贩卖以通有无，犹经商。亲昵：谓走亲戚。

［6］擘坼：开拆。睽离：拆开。睽：音kuí，分离，隔开。

［7］镕：音róng，铸造器皿的模型，此谓熔化的金属液体。

［8］　焘　：载，承受。含蓄：含载蓄养。

［9］粤：句首助词。元造：造化。

［10］追氏：传说中善治玉石者。缒：音zhu，以绳系物以坠之。纑：麻绳。梓人：工匠。

［11］危岑：高山。

［12］青泥：青色黏土，固封桩基。

［13］踠：音wǎn，屈也。

［14］砥：磨刀石，谓开出的栈道。岐雍：谓秦中蜀地。

［15］“若水决防”二句：谓道路打通，往来如织。踵武：效法。汤汤：水流广阔浩大貌。

［16］贽币：谓财货贡赋。污隆：盛衰。

［17］刓：音wán，削去棱角，凿刻。

［18］孚：信。

［19］惕惕：忧劳，戒惧。蚩蚩：同“嗤嗤”，嘲笑貌。

［20］庶：希望。攸作：所作。

［21］斗起：犹陡起。屹：音yì，高耸貌。

［22］剡：音yǎn，削。

［23］匪：非，不是。

［24］项怫刘怒：项羽生气刘备愤怒。踣：音bó，跌倒，灭亡。

［25］勒石：刻石，立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