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州凌云寺大弥勒佛石像记

唐·韦　皋

【提要】

本文选自《全唐文补编》（中华书局2005年9月版）。

乐山大佛开凿于唐玄宗开元初年（713）。当时，岷江、大渡河、青衣江三江于此汇合，水流直冲凌云山脚，势不可挡，洪水季节水势更猛，过往船只常触壁粉碎。

韦皋此文详细记录了乐山大佛开凿的缘由、经过以及期间发生的种种挫折和变故。其中凌云寺名僧海通尤令人敬仰。其面对地方官索贿的回答：“自目可剜，佛财难得。”以及“自抉其目，捧盘致之”的举动，至今读来仍让人感慨系之。海通之后，凿者继之，直至韦皋出使剑南川西节度使，捐俸钱，募工匠，继续开凿，朝廷也诏赐盐麻税款予以资助，历时90年大佛终告完成。

惟圣立教，惟贤启圣。用大而利博，功成而化神。即于空开尘刹之迷，垂其像济天下之险。嘉州凌云寺［1］弥勒石像，可以观其旨也。神用潜运，风涛密移，肸蠁［2］幽晦，孰原其故。在昔岷江，没日漂山，东至犍为［3］，与凉山斗，突怒哮吼，雷霆百里，萦激触崖，荡为厱空［4］，舟随波去，人亦不予。惟蜀雄都，控引吴楚。建兹沦溺，日月继及。

开元初，有沙门海通者，哀此习险［5］，厥为天难。克其能仁，迥比造物［6］。以此山淙流激湍，峭壁万仞，谓石可改而下，江可积而平。若广开慈容，廓轮相，善因可作，众力可集。由是崇未来因，作弥勒像，俾前劫后劫，修之无穷。

于是规广长，图坚久。顶围百尺，目广二丈，其余相好，一以称之。工惟子来，财则檀施［7］；江湖淮海，珍宝毕至；债师金工，亦罔不臻。

于是万夫竞力，千鎚齐奋。大石雷坠，伏螭潜骇［8］巨谷将盈，水怪易空；时积日竞，日将月就，不数载而圣容俨然。岹岹亭亭，岌嶷青冥［9］；如现大身，满虚空界；惊流怒涛，险自砥平；萧萧空山，寂照烟月。

由内及外，观心类境，则八风［10］澄而爱河静也。余以为人之生也，违道好径，故哲圣因其所欲，示之以进修。其行满于此，而福应在彼，理甚昭矣。至于夺天险以慈力，易暴浪为安流，何哉？详万缘本生于妄矣。知妄本寂，万缘皆空。空有尚无，险夷在焉。至圣寂照，非空非有。随感则应，唯识浅深。化于无源，奚有不变。非天下之至神，其孰能平斯险也？！

彼海上人发诚之至，救物之宏。时有郡吏将求贿于禅师［11］，师曰：“自目可剜，佛财难得。”吏发怒曰：“尝试将来！”师乃自抉其目，捧盘致之。吏因大惊，奔走祈悔。夫专诚一意，至忘其身，虽回山转日，可也。况弘我圣道，励兹群心，安彼暴流？俾［12］其宁息，其应速宜矣。而工巨用广，其费亿万金。全身未毕，禅师去世。吁嚱！力善归仁，为可继也。

其后有连帅章仇兼琼者，持俸钱廿万，以济其经费。开元中，诏赐麻盐之税，实资修营。事感天人，克遵前志。谅禅师经始之谋大，虑终之智朗。苟利物以便人，期亿劫以同济［13］。

贞元初，资天子命我守兹坤隅［14］。乃谋匠石，筹厥庸［15］。从莲花座上至于膝，工未就者几百尺。贞元五年，有诏郡国伽蓝，修旧起废。遂命工徒，以俸钱五十万佐其费。或丹采以彰之，或金宝以严之。至今十九年，而趺足成形［16］，莲花出水，如自天降，如从地涌。像设备矣，相好具矣［17］。爰记本末，用昭厥功。

【作者简介】

韦皋（746—806），字城武，京兆万年（今西安）人。贞元初官至剑南西川节度使，驻守蜀地20余年，为政清廉，颇得民心。谥曰忠武。以文翰之美，冠于一时。南诏得其手笔，刻石以荣其国。卒年六十一。

【注释】

［1］嘉州：今四川乐山。凌云寺：位于岷江、青衣江、大渡河汇流处的栖鸾峰上，始建于唐初武德年间（618—626）。

［2］肸蠁：音xī xiǎng，传播，散播。

［3］犍为：今四川宜宾犍为。

［4］厱：音lán，涯岸危空谓之。

［5］开元：唐玄宗李隆基年号，713—741年。沙门：和尚。习：重。

［6］迥：音j iǒng，差别很大。

［7］檀施：布施。此谓赖人布施。

［8］螭：传说中无角之龙。

［9］岹岹：音tiáo tiáo，高貌。岌嶷：高峻貌。

［10］八风：佛教语。谓世间能煽动人心之八事。

［11］贿：财物。

［12］俾：音bǐ，使。

［13］亿劫：谓极长久。佛教言天地的形成到毁灭为一劫。

［14］贞元：唐德宗李（kuò）年号，785—804年。坤隅：西南方。

［15］庸：用。

［16］趺：音fū，脚背。

［17］像设：谓大佛轮廓。相好：谓大佛神态仪容。